第一千四百八十二节 唯政绩论(1)(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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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九却是犹豫不已。

安东发行类似的质押债券或者说抵押劵,于许九来说,风险太大了。

首先,朝堂未必会同意。

若是前任薄世,估计成功率会高不少。

但他,却不行。

因为他没有政绩,没有证明过自己。

朝堂内外,不会有什么人觉得他许九的意见重要。

恐怕就连天子,也会不以为然。

贸然上书,徒留争议甚至非议。

作为都护府的都督,许九很爱惜自己的职位,不敢过于冒险。

但伍被的说法,让他怦然心动。

假如,天子确实有这个想法,那么他提出来,天子必定龙颜大悦,甚至以为他许九‘能明朕内志’,从此就被视为亲信。

况且,安东都护府目前的钱荒,倘若不解决,那么迟早会爆炸。

将他炸上天!

他不敢坐视这样的局面恶化,他只能选择想办法解决。

而目前,他唯一的解决之道,似乎就是伍被的这个主意了。

怎么办?

许九实在无法立刻决断。

伍被与许九,相识多年,自先帝之时,他们就是朋友和同志。

伍被当然清楚许九的性格。

在事实上来说,许九的个性,与多数汉家列侯没有区别。

他既渴望认同与地位,但又害怕因此惹来麻烦。

所以,当初,他只敢私底下悄悄的印刷《民富》,悄悄的宣传,但却不敢公开宣扬。

因为他害怕被人攻仵和非议。

直到在乡校之中,与褚大斗殴,而被天子知晓,得到了天子支持,他的胆子才稍微大了一些。

但他依然不敢公开自己的身份。

他宁愿让天下人都以为他只是一个靠拍马逢迎的幸臣,宁愿被人误解,他只是一个拉皮条的佞臣。

也不敢大声的告诉别人。

这是许九的性格缺陷,也是他所处环境带来的影响。

但伍被就不同了。

他的胆子,素来很大。

为了理想,他能深入安东之东的冰原,与野人和生番为伍,观察他们的生活,尝试理解他们的社会。

为了实验自己的念头,他可以在真番的山区乡村,圈一块地,搞一个社会实验。

当发现实验失败,他立刻毅然决然的抽身而出,承认自己失败了。

并且为此推翻了自己过去坚持的一些东西。

所以,他是一个现实主义者。

只要有利的事情,他不拘世俗之见。

见到许九犹豫,伍被当机立断,说道:兄长不可再犹豫了!因为安东之事,千头万绪,稍一犹豫就可能坐失良机!

如今已是六月,安东九月就会大雪封山,自安东至长安,即便快马加鞭,一个来回至少也需要两个月,兄长若是犹豫,错过时机,那就只能等待来年夏四月才能上书了

然,明年夏五月,羽林卫屯垦团和虎贲卫屯垦团都将开始裁撤,改郡县!

这两个屯垦团,足有数万口,良田数十万亩

他们一裁撤,就立刻会冲击安东的经济!

介时,兄长恐怕要手忙脚乱了

且夫,即使陛下不同意,都督也没有损失

正是这最后这一句话,成为了压倒许九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吾就给陛下上书吧

但他内心却还是有着不自信和恐惧。

这种不自信和恐惧,促使他不得不决定,在近期就搞一个大新闻。

因为,他需要政绩来撑腰,也需要政绩来说话。

没有政绩,哪怕天子认可他的意见,恐怕朝臣们也会非议。

今日汉室的朝堂,一切都是政绩为王。

有政绩,说话嗓门就大。

譬如少府卿刘舍,每次廷议,都可以畅所欲言,甚至正面质疑丞相御史大夫。

靠的是什么?

政绩!

人家政绩多,自然说话有底气,连丞相周亚夫和御史大夫晁错这样的人,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人家作威作福。

但你要没有政绩

就像那大鸿胪公孙昆邪,每次廷议,都是个隐形人。

假如不注意,甚至你都不会知道他的存在。

原因很简单,他没有政绩。

整个大鸿胪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政绩。

于是,大鸿胪的编制一年比一年少,权责一年比一年少。

今年冬十月,大朝议,大鸿胪的排位甚至排在了京辅都尉之后。

堂堂九卿,居然只能坐在一个比两千石的朝臣身后。

这简直就是耻辱!

但公孙昆邪又能如何?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甚至,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其他同僚,将大鸿胪的经费编制瓜分。

而他竟不能发一言!

自古弱国无外交,同样的道理,弱小的官僚集团,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鱼肉自己,侵夺自己。

坊间有传闻,大鸿胪未来甚至可能与内史一般被裁撤。

听到许九点头,伍被心里大喜。

此番他来见许九,自然不仅仅只带来了问题和麻烦。

也带来了政绩和资源。

毕竟,许九再怎么说也是自己人。

平壤学苑虽然为了避嫌,不敢公开与许九的密切关系。

但,却是可以动用人脉和资源,为许九保驾护航。

为他刷名声,刷政绩。

这种事情,很简单。

过去数年,平壤学苑早就玩的很熟练了。

所以,伍被微微一笑,道:这安东的第三个隐患,其实就是税赋

未央宫,宣室殿之中,刘彻与薄世对坐而视。

刚刚从东宫回来的轻松和喜色消失不见,只有严肃的气氛。

臣昧死再拜陛下:陛下问臣,安东隐忧?臣以为,独在税赋薄世顿首而拜,对刘彻说出了自己一直担忧的问题。

他离开安东时,安东局势平稳而迅猛。

表面的繁荣之下,潜藏着无数隐忧。

但,作为前都督,很多事情,他不适合说。

说了那就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子。

只能私底下报告和进言,能够公开说的事情,其实就只是一些安东发展过程里必然出现的问题。

其中,这税赋,问题最大。

刘彻听着,却是微微一笑。

安东地区的税赋问题,在新化城建立之时,就已经存在了。

可以说是他故意造成的结果。

当初,新化城初立,为了吸引和鼓励移民,刘彻玩了一个类似后世招商的优惠政策。

也就是所谓的‘三减五免’。

根据这个诏命,新移民抵达安东之日起,三年免一切田税口赋徭役。

然后接下来五年,享有减免一半的优惠。

这个政策刺激和吸引了大量无地百姓,前往安东。

尤其是齐鲁地区,从元德三年到元德六年,至少有三十万百姓,拖家带口,或通过屯垦团模式,或自己前往。

但这也带来了一个问题——安东的财税,几乎全靠商业以及捕鲸利益所得。

而安东地区的官僚却与日俱增。

官员要俸禄要开销,还要维修道路桥梁,组织百姓开垦。

更要承担各种任务。

目前的情况下,安东财政实际上全靠中央拨款。

这还是护濊军其实不需要国家掏腰包的情况下——护濊军的军费,基本都是由朝鲜真番韩国以及扶余等藩国贡献摊派。

而着对这些王国来说,也是有好处的。

有着汉朝爸爸保护和撑腰,各国都只需要维持最低限度的军队,甚至真番干脆都取消了军队,只保留官吏和衙役以及部分武装。

其他的人,统统出口到了安东‘创汇’。

真番王刘忠汉,得意洋洋,自诩自己聪明才智天下第一。

但这样的模式,是不能持久的。

特别是现在,随着安东的人口与垦荒面积不断增加。

在事实上来说,安东单薄的财政收入,已经难以继续支撑了。

甚至已经难以支撑安东的继续发展了。

不过,这样的事情,刘彻并不关心。

安东,是他的试验田。

也是他用于观察和实验资本的地方。

换句话说,其实安东今天的财政困局,是他故意造就的。

目的就是要逼安东的官僚们将税赋来源和目标,对准商贾和手工业捕鲸业。

你们没钱?

那就去找商人啊!

这些家伙有钱!

所以,刘彻只是摆摆手,对薄世道:赋税之事,朕自有计较卿谈谈其他事情吧

许九都派了过去了,还加强了李广王温舒,授予了许九特权。

许九倘若还转不过脑子,那他也就没有什么值得期待的了。

大不了,明年把张汤丢去安东。

以张汤的手段,在安东玩一出安东财税七成取自工商鱼盐之利,轻而易举!

财税?许九很难理解,怎么安东地方连财税都成了问题了?

要知道,这些年来,生产技术和耕作技术大进步,由此带来了地方财税的爆炸。

关中各县,每年的税赋都在增加,涨幅惊人。

而关东地区,递解长安的钱帛也是越来越多。

去年田税收入,甚至突破了二十万万。

在三十税一模式下的汉室,还能得到这么多田税收入,只能说是墨家和农家太bug。

尤其是一部《新神农》,造就了无数的农业专家和力田。

伍被不得已,只能跟许九解释:安东虽富,但府库穷

在某种程度上,这也算是藏富于民了

陛下诏命,安东移民三减五免之政,新移民三岁免一切田税口赋徭役,之后五年减半

此外,还有屯垦团游侠等,从不交税的群体

安东财税,基本都是从商贾捕鲸业以及捕鱼业所得

这些年,每岁不过五千万

这还是陈嬌给力的缘故,在事实上来说,陈嬌和他的小弟们,每年给安东贡献了超过其财税收入的一半税金。

若没有捕鲸业和捕鱼业的贡献,安东的财政,就只能全靠国家拨款了。

但问题在于,国家每年都在减少对安东的补贴。

去年,甚至只给了安东三千四百多万的财政补贴。

这在以前,自然没有问题。

因为安东都护府其实要管的只有大城市和大城市周围的农村。

其他地方,不是屯垦团,就是加恩封国。

军队和列侯们自己就能解决问题。

然而,从明年开始,一个个屯垦团都将化作郡县。

他们的地盘上必然要委派官吏,建立基层政权,这对都护府来说是好事,因为权柄扩大了。

但同时也是坏消息。

权柄扩大的同时,要雇佣更多官吏,支付更多薪酬。

更麻烦的是——这些屯垦团的移民,依然享受三减五免。

换句话说,他们一毛钱都不会交!

这就尴尬了。

很显然,朝堂诸公,才不会管你都护府有什么困难呢?

他们只知道,从前,薄世在任的时候,都护府财政没有出过问题。

现在,你许九在位,居然跟我要钱?

混蛋!

你这个都督怎么当的?

即使最终给钱,恐怕他的考绩也会落到下下等。

依照制度,考绩课最,是可以直接掳夺官爵的。

作为从中央空降来的官员,许九深深的明白,朝堂诸公的思维方式。

他们就是一群一切唯政绩的变态!

有政绩,你就是人才,没有政绩,滚一边去!

这也是汉室朝堂数年来演变的结果。

当今天子,素来懒得管下面的事情,他只会将压力给朝堂九卿。

某郡治理不当,出了乱子。

天子不会去责备郡守,他只会将朝臣一顿乱喷。

许九自己就亲眼目睹过无数回类似的情况。

御史大夫,xx郡这个事情,卿怎么解释?

丞相,此人乃丞相推举,丞相如何评论?

少府,x县出了这样的事情,少府有何辩解?

在这样的情况下,三公九卿们也没辙,他们只能将压力给到下面。

逮住那些因为他们而自己被天子批评和要求给一个交代的官吏,就是一顿狂喷,什么话都能说出来。

御史大夫晁错甚至曾经将一个郡守叫到官署喷了整整一个下午。

喷的那个郡守回家就自缢了

数年下来,无论朝野,都形成了‘唯政绩论’的氛围。

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有政绩就受重视,得表扬,获升迁。

没政绩,就乖乖呆着不要妄想。

若出了差池,自己担着。

重重的压力,从上而下,施加到每一个人身上,迫使所有人都不得不挖空心思的刷政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