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节 法家也要顺应时代(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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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子侯许九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到晁错跟前,拱拱手,作揖道:“宋子侯见过明公!”

晁错回过头来,看着许九。

老实说,在三年前,晁错甚至都还不知道,大汉帝国有宋子侯这么一个列侯。

老许家,祖上也没有什么显赫的人物。

始祖惠候许志,当年是跟着磨候程黑混的。

而程黑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最大的功勋,就是守住了敖仓,还吊打了臧荼。

但这算什么?

当初高祖大封功臣,程黑的排位,尚在吕马童等背主之奴的身后。

磨候食邑才一千户。

至于磨候的小弟,宋子惠候许志,差点就掉到关内侯的圈子里去了。

辛亏关键时刻,滕公颍阴懿候灌婴给许志说了好话,才勉勉强强,被列入第二批受封列侯名单。

汉八年十二月丁卯,许志在未央宫受封为宋子侯。

食邑五百四十户。

堪堪比关内侯高那么一点点。

甚至,某些关内侯的食邑户数都要超过他。

几十年来下来,老许家都是汉家列侯阶级的隐形人。

诸侯大臣联盟共诛诸吕时,第二代宋子侯许不疑,还在巨鹿的封国玩泥巴呢!

太宗即位时,才被人告知:新君即位拉,赶快去长安给新君请安吧!

至于当代宋子侯许九?

从他的名字就能看得出来,他老爹的文化程度实在有限。

以至于堂堂君候,跟庶民一般,取了个数字为名。

“大概可能是初九或者九月出生?”很多人都这样取笑着许九。

但,毋庸置疑的是,最近三年来,许九在汉室列侯集团里的地位,像坐了火箭一样直线上升。

三年前,天子许宋子侯入朝参政。

从那以后,许九的名字,就一路从列侯的最底层,杀进了第一集团。

长安城里甚至有好事者,将他的名字与桃候刘舍、复阳候陈嘉、舞阳侯樊市人相提并论,并称为当今四大马屁精!

而许九不仅仅在天子面前受宠,他在军队里的人缘,也好得出奇。

南北两军、羽林卫、虎贲卫中,他或许存在感不强。

但在灞上军和棘门军那边,甚至飞狐军和句注军那里,宋子侯许九,就是岳丈!

不知道多少汉军的老光棍,老大难,因为许九的出现,解决了终身大事!

所以,晁错没有丝毫瞧不起这个坊间传言里的‘佞幸之臣’,被士大夫和贵族们耻笑的‘高媒之臣’。

“君候忽然来此,有何要事?”晁错回礼问道。

“奉陛下之命,来给御史大夫带一张字条和一句话!”许九呵呵一笑,然后站直了身子,严肃的看着晁错:“御史大夫臣错接天子口谕!”

晁错连忙跪下来,大礼三拜,叩首拜道:“臣错恭听圣谕!”

“御史大夫晁错,朕去岁曾诏天下曰: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朕今日以此诗书之至理,敬赠于卿:申韩虽旧,其命维新!”许九严肃的宣读完这句口谕,然后,就将一张字条递给晁错:“此天子亲笔所书,请明公过目!”

晁错恭敬的接过来,打开一看。

眼中闪过一丝异彩。

“惟天阴骘下民,相协厥居,朕不知其彝伦攸叙!唯以顺之耳!”晁错反复琢磨三遍,然后对许九拱手道:“君候远来辛苦,不如,与某对饮一酌?”

许九笑着摆摆手,道:“不敢有劳明公,某还负有皇命,就不奉陪了!”

“天子的意思,明公仔细琢磨琢磨……”

说完,许九就告辞一声。

晁错连忙让自己的家臣去送行。

送走许九,晁错捏着那张白纸,再回想着许九带来的口信。

“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晁错弹了弹手指,这句话,他当然不陌生。

这是《诗经》之中,鼎鼎大名的大雅。文王之什的第二句。

当今天子,即位后,就将之捡起来,作为自己政策和理论的一个核心。

这对法家也是利好。

对儒家、墨家就更是利好了。

毫不夸张的说,若无此,儒法墨,都不太可能有今天的风光。

黄老派,可能继续主宰着话语权。

因此,这句话,也被诸子百家各自解读。

其中,胡毋生解读和阐述出来的论点,现在被诸子百家,广为接受。

胡毋生在这句话后面加一了句。

连起来就是:周岁旧邦,其命维新,如将不尽,与古为新!

但作为御史大夫,晁错听说过,当今天子,似乎在某次私下里,对其身边的近臣评论胡毋生的这句阐述。

倘若晁错没记错的话,天子当时是这么说的:胡子真贤人也,可惜太过守旧,不如董子!

那么,董仲舒是怎么解读的?

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汉虽古国,其志开天!

开天!

晁错琢磨着此个词汇。

再看看手上的文字。

“惟天阴骘下民,相协厥居,朕不知其彝伦攸叙!唯以顺之耳!”晁错苦笑了一声:“陛下这是在嫌我多事!”

他抬起头,望着墙壁上的字条们,再看看摆满了案台上的搜集好的罪证。

然后,他摇摇头。

当皇帝觉得大臣多事时,大臣无论怎么努力,都是没有用的!

甚至越努力,越适得其反!

只是……

“申韩虽旧,其命维新!”晁错忽然抓住了什么。

然后,他走到了墙壁前,看着这些字条。

“吾法家讲究尽地力之教,以富国强兵,自李悝以来,世代以辅佐君王,致君霸天下为宗旨!”晁错喃喃自语片刻后,然后,他忽然发现,假如放弃成见,放弃对捕鲸业带来的百姓不再从事农耕的恐惧。

换一个角度看问题。

那这一切,好像一下子就都不同了。

“捕鲸业不同其他工商之业!”晁错望着墙壁上的一些字条,这些字条记录着陈嬌这两年给朝鲜、安东以及韩国等提供的鲸鱼肉的数字。

几乎平均每个月,陈嬌都会将一条鲸鱼以廉价的价格,出售给朝鲜和安东的百姓。

这使得很多百姓都拥有充足的肉食。

更重要的是,陈嬌将大量的提炼油脂后的副产品油渣之类的东西,作为饭菜,给工人们食用。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假如抛开成见,陈嬌的举动和作为,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尽地力之教’。

他提炼的油脂,有很多都被用于了军事。

他捕杀的鲸鱼的筋皮,可以作为弓箭和皮甲的原料。

剩下的鲸鱼骨头,研磨成骨粉后,可以作为肥料。

想到这里,晁错就将这些墙壁上的字条取下来,然后认真的整理好。

“天子说的没错!”晁错轻声叹道:“我法家,不能固守成规,应该与时俱进!”

“当年商君入秦,首先前往秦地之乡亭,与父老饮酒,望三秦之风光,然后耕战之策始出!”

“今日之法家,安能躺在先贤之功勋薄上,不思进取,以老旧为固?”

“法家,法家,不变法的法家,还叫法家吗?”

“这变法,变的不仅仅是天下之法,也是旧有的一切规矩制度,都必须顺应时代之变!”

想到此处,晁错就下令:“来人,传令下去,明日启程返京!”

“诺!”立刻就左右官僚领命。

晁错走出大门,望着这朝鲜的山河风光。

“伍被!”晁错轻声说道:“吾还会在回来的,带着吾与全新的法家之体系!”

今天的事情,让晁错深刻的意识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现在的天下,儒家在变革,墨家在进步,就连奄奄一息的黄老派,也有青壮在大声疾呼,力图救亡图存,延续霸业。

连已经消失匿迹百十年的杂家,也在这东夷一角,尝试踏出了全新的一步。

法家却还停留在原地,沉浸在申韩的荣光中,李悝的光芒中。

这怎么能行?

二三十年后,岂非是是个人都能在法家头上拉翔撒尿了?

………………………………

许九离开朝鲜王宫后,乘上马车,来到了位于平壤城北部的一个山区。

然后,他走下马车。

在山脚下,多年未见的老友们,都在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君候!”伍被首先迎上前来,拜道:“吾等幸不辱命,今已在这朝鲜东夷之地,扎根下来,今日,吾等诸子门下,弟子以千计,杂家的复兴,已经指日可待了!”

许九听了也是高兴不已,对这几人,深深稽首,拜道:“吾待先师,谢过诸君!”

想当年,伍被等人轻车出长安。

不过五六个人,两辆车。

当时的杂家,可以说是危在旦夕。

甚至,稍不留神,就可能断绝传续,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被时光掩埋。

从此,吕子之学,永为绝唱!

许九看着伍被等人,再看看身前的这座名为‘平壤学苑’的学苑。

听着其中无数学子的诵读声。

“礼仪生于富足!”许九挺直了腰杆,看向伍被等人。

“盗窃起于贫穷!”伍被等人回答着。

“吾辈矢志,以富民为要!”众人拍着胸脯,大声立誓,几只大手紧紧的握到一起:“贤愚在心,不在贵贱,信欺在性,不在亲疏!”

时隔将近九十年,杂家的光辉,再次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