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办了件事,来晚了。”
那巨大的人影声音低沉雄洪,带着回响,身上气势外放,将雨丝都逼的斜到一边,无法沾身。
“熏池大人客气了,我们等得时间也不长。”
鸠朝对方躬身一礼,伸手介绍双方:“这位便是耆候伤,耆候,熏池大人到了。”
“熏池大人当面,伤有礼了。”
聂伤微微弯腰,拱手施礼,同时打量对方。
只见此人个头极高,可能比姚明还高一个头,骨架非常宽大,一个人足有两个人宽。
他身上裹着一件丝绒一般厚重的黑袍,也不知是什么材料,仔细看去,黑色之中还泛着丝丝赤红。
头上带着罩帽,看不清整个脸面,只能看到一张薄唇的大嘴和凸出的下巴,肤色发粉,眼睛则如两颗火炭一样在阴影里放光。
“此神身上血气异常浓重,涌动如潮,虽然隐藏的很好,却还是被我的玄鸟感应到了。呵呵,果然和丹熏山三巫有渊源!”
聂伤观察对方的同时,那熏池神巫的双眼更加鲜红,也在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聂伤被他的目光扫在身上,感觉体内血气翻滚,好似要被一股力量吸走一样,心中大惊,不敢再看对方,急忙侧头移开视线。
“耆候,不必多礼。”
熏池神巫逼退聂伤,这才开口问道:“我要的人,带来了吗?”
“带来了。”
聂伤点点头,却不命人出来,继续说道:“在放人之前,我还有话要和熏池大人说清楚。”
熏池神巫看向鸠,不悦道:“闻恕使者不是已经代我谈好了吗?”
聂伤坚持己见,说道:“大人,有些细节,还是你我当面谈为好,鸠使臣来回传信,不太方便,不能明确表达你我之意。”
熏池神巫身子动了动,抬头看天,不耐烦道:“讲!”
聂伤毫不畏惧,正色说道:“丹熏山三巫,被奸人所诱来刺杀我,险些使我命丧其手,还杀伤我国之人无数。”
“我好歹也是一国之主,王室分封的耆候、东伯、牧师,如果就这样放他们走了,我颜面何在?怎么向死掉的国人亲属交代?”
熏池神巫理亏,闻言气势弱了一些,说道:“我不是已经同意,将丘红杨的一颗头颅给你了吗?你看不上此物是不是?哼哼,真是见识浅薄,不知此物之宝贵!”
聂伤摇头道:“大人误会了,我不是贪心之人,更不敢向大人索取报酬,即便大人什么都不给,我也心甘情愿将三巫奉上。”
“不要惺惺作态,你到底想要什么,速速说来!”
熏池神巫一振黑袍,语气暴躁道:“我脾气不好,休要和我啰嗦!”
聂伤昂首道:“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一个说法!”
“说法?”
熏池神巫不解,碍于身份不好就问,看向一旁鸠。
鸠明白他的意思,忙走到聂伤身边,低声劝道:“耆候,你糊涂了,和神灵要说法?你又能讨到什么说法?难道还像熏池大人向你道歉不成?大人要怒了,赶紧放人吧!”
“哼,我现在可是王室和截派的重点保护人员,他敢对我动手?”
聂伤心中冷笑,好生解释道:“鸠使臣你也误会了,我哪敢向大人讨说法,只是想把此事说的清清楚楚,好让世人知道,错不在我,也不在大人,而在丹熏山三巫!”
“不然我放了他们,不知情的人一定以为,我平白放人,定是心虚,得罪三人在先,才被三人报复。还会有人在暗中议论,说是大人霸道蛮横欺负我,强令我放人,甚至乱猜是大人指使他们来杀我的。”
“那样的话,岂不让我和大人的名声受损?我聂伤倒也罢了,大人不但名声被污,还可能身担恶名,陷入更大的麻烦。你说,该不该解释清楚?”
“呃……这个……”
鸠被他一通话说的态度动摇了,扭头看向熏池神巫,小心建议道:“大人,小臣认为……耆候说的,有些道理。”
那熏池神巫不再暴躁,沉吟了一会,微微点头道:“你要讲什么,我听着就是了!”
聂伤心里七上八下,却一本正经的说道:“首先,要理清丹熏山三巫和熏池大人的关系,说明他们的身份和来历,让大人不受他们的连累。”
“三巫嘴很严,我问不出什么来,心中狐疑难去。他们这样态度,反而混淆了是非,给大人平添了麻烦,让外人质疑大人。大人最好命他们亲口把事实讲出来。”
他这些话语,明显是在探问熏池神巫的老底,只要不是太笨,都能看出来他的居心。熏池神巫不可能是傻子,自然也看的明白。
聂伤之所以敢问,也是有所依仗的。
眼下局势特殊,阐派和截派大战在即,丹熏山三巫受彭国指使来行刺,而彭国老祖又是阐派之神。他们的行为有严重投敌之嫌,其他截派神灵肯定会对此生出疑心,进而怀疑到熏池神巫的身上。
熏池神巫再自大,也不敢搅浑水,他必须要把此事解释清楚。
“这个不用问他们,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不出聂伤所料,熏池神巫主动出言解说。
站在他的立场上,与其被其他神灵逼问,不如就坡下驴,正好借着聂伤给的台阶把事情说开了。
“他们三个与我的关系,不是什么难以告人之事。他们不说,是出于对我的敬畏,由我来说则无妨。”
熏池神巫沉思片刻,语带落寞道:“那血巫女丘红杨,其实是我的生母。”
“什么?咳!咳!咳咳咳咳!”
聂伤惊叫一声,一下岔了气,不停咳嗽。
熏池神巫也不见怪,语气平淡的说道:“这件事情,你们凡人听着怪异,但在神灵看来,却不是不能理解之事。”
他缓缓讲述道:“血巫女之身世,很有些波折……”
原来那血巫女丘红杨,最早并非人属,而是千余年前,青丘狐族的一只母狐妖,能够化形惑人。
她终身未能晋升妖神,眼看寿命将尽,十分恐惧,想尽一切办法延寿。
后来听说阴间有血河沟通世间,若以特殊巫术在血河浸浴,吸收血河血水融合自身血肉,就可以以血水之态永世存活下去。
她侥幸在丹熏山找到了血河入口,投身其中,意图改换肉身。
可惜她没有时间去找那种巫术,经受不起血河河水的融蚀,不但没能修成血水之神,自己肉身却很快崩解了。
就在她濒死之际,忽被一团凝聚了血河精气的血浆捕获并吞噬,身体融入血浆之中,灵魂占据血浆,成功化身成了血浆之身。
之后,丘红杨又发现体内还有一个灵魂在沉睡!
她感知到那灵魂十分强大,没敢惊扰,而是趁灵魂神智不清时,不断窥探此灵魂的秘密。
经过数十年内的探查,她终于摸清了一些沉眠之魂的底细。
原来此魂同样是一位大能巫师,此巫师和她命运相似,也因迟迟不能成神,寿命将要耗尽,才冒险到血河续命。
与丘红杨不同的是,此巫师懂的一种血巫术,修炼成了血浆之身,距离修成血水之身还差一步。
但在最紧要的关头,忽然出了意外。此巫师不得不让灵魂陷入休眠,已经成型的血浆之躯藏在河湾处,如野兽一样自行捕食。
从此人的记忆里,丘红杨得知,血水之身才是血巫术大成的阶段,修成血水之身,便能晋级神灵。
次一等的血浆之身虽有无限寿命,但是限制太大,弱点太多,灵魂居其中会饱受煎熬,只能算是个不合身的粗坯。
那位巫师心气很高,刚进入血浆状态就急着进化血水之身。结果功亏一篑,只能收缩灵魂暂时保命,至于以后怎么办,他也顾不上了。
得知这些之后,丘红杨没有追求再进一步,她不知道血巫术的细节,有血浆之身和悠长的寿命已经很满足了,不敢再妄想晋级。
她对自己的血浆之身非常满意,唯一的心病就是担心那个巫师之魂突然醒来,把自己灵魂吞噬掉。
她想将那沉眠之魂消除,但却不知该怎么办,也没有胆量触碰,生怕惊醒了对方。
想来想去之后,她突然灵机一动,利用狐族最擅长的幻术和诱惑之术对巫师之魂进行诱导。
巫师之魂虽然沉眠了,但是潜意识还在活动,依旧会做梦。结果被这只狡猾的狐妖侵入梦中,编造了一个完美的故事,并在梦境幻化出各种场景,不断重现,迷惑巫师之魂。
经过长达百余年的心理暗示,巫师之魂被彻底洗脑,他忘却了自己以前的一切,形成了一整套全新的记忆。
现在的他,乃是他母亲丘红杨的好宝宝。
母亲和父亲都是修炼血巫术的巫师,父亲在修炼途中意外身亡,母亲一个人把他辛苦生下抚养。母亲对他关心备至,爱若性命,他也非常爱自己的母亲。
给巫师之魂移植了这番记忆之后,丘红杨便附身一个孕妇,告诉巫师之魂他要出生了,必须离开母亲舒适的肚子,来到新世界之中。
巫师之魂对这位‘母亲’无比信任,浑浑噩噩中从血浆之躯脱离出来,寄生到了刚刚成形的胎儿体内。
然后他就被丘红杨生了下来,真正成了丘红杨的儿子!
丘红杨终于解决了心头大患,完全掌控了血浆之躯,不禁狂喜,正要舍掉孕妇身躯而走,忽然听到了一阵婴儿哭声。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儿子’。
尽管心里非常清楚,此子就是那巫师的转世,根本就不是自己孩子。但在漫长的心理暗示过程中,她自己也受到了影响,竟然对这个孩子生出了感情,无法舍弃而去。
踌躇了好久,丘红杨最终还是没能放下‘儿子’,便以孕妇的身份生活了下来,一边修炼巫术一边养育孩子。
转眼二十几年过去了,当初的婴儿长大成a人,在丘红杨的教导下,也修习血巫术,成为了一位血巫师,便是这位熏池神巫。
他天赋绝佳,潜意识里还储存着前世的知识,是以进步神速,不需要进入血河,光靠吞噬凡人血肉就修成了血骨之身。这血骨之身,可以将血肉化为血浆,但还不能改变骨骼。
修炼到这种境界之后,他的记忆渐渐恢复了,记起了前世的种种,对丘红杨又爱又恨,感情十分复杂。
他实在无法再面对这个假母亲,便告诉丘红杨,自己要到血河里继续修炼,丘红杨对他依依不舍,但还是放他去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提起自己记忆恢复之事。
“我离开丘红杨之后,便在血河里一直修炼成神,直到神躯神力彻底稳固,才现身来见她。“
熏池神巫颇有感触的说道:“此时时光荏苒,已然过去了三百年。那丘红杨凭借血浆之身,换了不知多少个人身,一直保持年轻之态,和我离开时一般无二。”
“吾见之,分别之景恍如昨日,丘红杨见到我也喜极而泣,对我异常亲近。可惜我心中已生隔阂,无法从容面对她,想远走他处,可是又不舍丹熏山下之血河。只好迁到在丹熏山最高之峰顶的熏池上居住,不让任何人踏足,也包括丘红杨。”
“而那丘红杨,也离不开血河滋养,一直在丹熏山附近活动。后来又有一修习血巫术之巫师带着弟子从人到丹熏山寻找血河,并建立了一派势力。”
“丘红杨的血浆之身因为不是自己修炼出来的,一直无法提升,还出现了血气驳杂,血脉老化之态。”
“她见到那巫师之后,又生出诡计来,便现身相会,结为夫妻,并指点那巫师进入血河修炼。待此人修炼出血浆之身后,趁其不备,再次将之吞噬,甚至还吞掉了自己和那人生的孩子,使她的血浆之身重得活力。”
聂伤疑道:“那丘红杨不是还吞了自己的亲妹妹吗?她哪里来的妹妹?”
熏池神巫道:“那个妹妹,乃是她收的一个女弟子而已,其对丘红杨忠心无二,与师尊一起行骗,谁想还是被丘红杨吞噬了。”
他似乎对自己这个‘妈’的所做所为感到羞愧,沉默半晌才道:“吾在熏池一直注视着她,丘红杨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在眼里,虽不认同,却也没有去阻止。”
“又过了几百年,吾前世好友找到了我。他也已成神,还是截派一员,邀我一同加入截派。我答应出山相助,便离开了丹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