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九章 神圣之子(1 / 1)

寂静王冠 风月 1323 字 2022-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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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鸣声,再次从头顶传来。

黑暗中,钢铁“炼狱”颤动着,抖落簌簌尘埃。

“时间不多了,跟我来吧。”

盖乌斯走向前方:“后面还有很多东西要给你看呢。”

可夏尔却伫立在了原地,不动。

“先生,我已经看够了。”

盖乌斯一愣,错愕回头。

“谢谢你让我看到这么多秘密,让我知道这么多东西。但我不是为了它们来这里。”夏尔握紧拳头,低声说:

“我跟你来这里,只是为了我的母亲。”

盖乌斯沉默了。

“我只想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她来自哪里……如果你要我求你的话,我会求你,如果你让我跪下的话,我现在就跪可以跪在这里。我只想请你,将有关我母亲的事情告诉我。”

他低下头,恳求着面前的男人,不见笑容,也不见任何的轻佻,只是用尽自己一生的卑微,恳请他大发慈悲:

“先生,我想要的,仅此而已。”

盖乌斯抽着烟斗,静静地吞吐着无形的烟雾,许久之后,轻声叹息:“夏尔,你不是早就看到了么?你所看到的这个地狱,不都是你母亲所创造的么?”

夏尔僵硬住了。

他凝视着盖乌斯,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因为他话中的语句而恐惧。

寂静里,盖乌斯走上前来,伸手,扶着他的肩膀,眼神怜悯:“夏尔,你早应该猜到了吧?难道你又开始欺骗自己?”

夏尔摇头,艰难地发出声音:

“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夏尔?”

盖乌斯凝视着他,眼神怜悯:“难道你觉得你的母亲生活在童话里?别开玩笑了,她从最早的时候开始,便是‘炼狱’的发起人。这一切的计划,都由她亲手通过,其中超过一半,都有她亲手参与。是你的母亲,缔造了这一切,包括你……”

“住口!”

夏尔打断了他的话,愤怒地凝视着他:“我的母亲她……她……”

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反驳。

他很想说我的母亲不是这样的人,她笑起来那么温柔好看,哪怕临死前都能够那么幸福。她是很好的,请不要把她和你们这种人渣相提并论。

可是,他说不出口。

他知道,或许盖乌斯说的……是真的。

“抱歉,夏尔,我很想跟你说你的母亲善良又慈祥,温柔的像是月亮。但她不是。她是诸国和圣城为这一座炼狱所选择的疯子。”

盖乌斯缓缓踏前,不顾夏尔后退的脚步,将他逼到墙角。

这个老人的声音低沉,却又如此残酷:“她的所作所为,你才看到了不到三分之一啊,夏尔。后面还有第八计划,第九计划,第十计划,还有最灭绝人性的第十一计划……你知道么?为了研究细菌论的最终命题,你的母亲制造的病毒在边远城市里掀起了多么恐怖的瘟疫?她亲手缔造了狂犬病毒异变的试验场,令大量的平民变成了食人妖魔一样的鬼东西……不仅仅是如此,还有更多被掩埋在地下的记录,更多的,没有被发掘出的东西。从她加入这个机关开始起,她以前的所有记录都被抹除了。圣城为她的纯洁和灵魂背书,哪怕她所行的是肮脏的事。只要她为圣城贡献自己的才华,那么圣城就会满足她的一切欲望。”

“够了……”

夏尔咬着牙,让他闭嘴。

可盖乌斯的声音却依旧在继续。

“你期望她会爱你?不可能的,夏尔,你的母亲,莉莉丝,是权利中所催生的魔鬼,她付出了一切代价向上爬。家庭对她来说是一个贬义词汇,对她来说只有无知者才会以血缘为凭借,抱团取暖。所谓的爱情对她来说不值一提,只要她招一招手,无数人会争先恐后的爬上她的床。甚至枢机主教会中都有人痴迷她那一头火焰般的长发和美艳容貌。哪怕她生来残疾,不会说话,只是眼神便足以令人沉醉。甚至到最后,她为了更进一步,甚至利用圣城对她的信任,创造了你……”

嘭!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某种无形的力量随着夏尔的嘶吼从虚空中迸发,像是千百只大手悲鸣着抓挠着所触及的一切,在刺耳的噪音中,庞大的力量骤然迸发,猛然将盖乌斯掀起,将他死死地压在上了墙壁上,几乎要摧毁他的每一寸骨骼,令粘稠的血丝从他的口鼻中渗出。

在他的手中,那经年的烟斗脱落,旋即便被重压碾碎成石渣,残存的火星纷纷扬扬地飘起,落在破碎的风灯之中,点燃了泼洒满地的煤油。

于是,这炼狱之中,再度迎来了自己的火光。

“我不信……我不相信!”

刺耳的噪音中,夏尔粗重地喘息着,他抬起发红的双眼,怒视着盖乌斯,用尽所有力气咆哮:“从一开始到现在,你已经骗我够多了!”

轰!

庞大的力量碾碎了钢铁的大地和墙壁,扩散向四周,宛如在地底的最深处制造了一场恐怖的地震。那隐约的波纹所过之处,一切都崩裂出凄厉的裂痕。

夏尔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只觉得……不知为何,自己也变成了怪物,变成了一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的鬼东西……

在狂怒之中,他愤怒地咆哮,庞大的力量只要瞬间就可以将盖乌斯彻底撕碎。可在墙壁之上,盖乌斯却嘲弄地笑了起来。

“不相信?”

盖乌斯笑了,用下巴点了点他身后,声音嘶哑:“那你回头看啊,夏尔,去看看她制造的东西。”

寂静中,夏尔僵硬在原地。

许久之后,他一点一点地回过头,像是恐惧着那个可怕的梦魇。

在他身后,那裂开层层惨白缝隙的玻璃中,沉睡在腐臭粘液中的巨婴已经在震**中破碎,骨骼碎裂,腐烂的血肉如淤泥一般脱落,融入恶臭的池水中。

半已腐烂的头颅从脖颈上折断,宛如瓜熟蒂落,沉入池底。

仅存的惨白眼瞳无声地凝视着夏尔。

在黯淡的火光之中,夏尔从玻璃的倒影中看到了自己的惨白面容,它和那怪物的面目仿佛融合在了一起,不分彼此。

“这不是我……”

夏尔艰难地摇头,发出哽咽的哀鸣:“这不是我!”

他尖叫着,愤怒地挥手,像是要像谁证明一样,怒吼:

“这不是我!”

那恐怖的力量仿佛消失无踪了,连带着支撑着他身体的力量一起,令他倒地,蜷缩在角落里,发出无声的悲鸣。

“夏尔,我本来想要在走到尽头的时候,将真相揭示给你。”

盖乌斯低头看着他,轻声叹息:“我以为这些东西会让你有心理准备,可如今看来,是我太过心急。”

寂静里,夏尔蜷缩在角落里,捂着脸,像是恐惧他身后的火光。

“康斯坦丁先生……我究竟……”

他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断裂的头发从他的身上落下来,宛如火焰一般燃烧——他能够感觉到,有某种可怕的东西在自己的身体中盘踞。

那个东西流淌在他的血管中,隐藏在他的呼吸里,随着他的眼泪而欢喜,狂躁地、跃跃欲试地想要与他融为一体。

那是绝非人类能够拥有的力量,仿佛来自死寂深渊中的赠礼,令他因自己的本质而恐惧,几欲疯狂,发出崩溃的低吼:

“我究竟……是什么东西啊?!”

盖乌斯看着他,眼神变得怜悯。

烟雾袅袅地从烟斗中升起,仿佛一切被淹没在往事中的东西被重新发掘而出,那些隐藏在阴暗中的秘密曝晒在阳光之下,便显露出自己狰狞丑恶的面目。

“二十年前,因为十五计划的试验失败,造成了始料未及的巨大损害。”

他说,“鼠疫蔓延了大半个西方世界,所过之处,有的村庄彻底死绝,尸体无声地腐烂成白骨。那些白骨至今还存留在村庄的废墟里。你未曾见过那惨烈的景象,人在河边饮水,病发了,就栽进了水中。河水载着腐尸流淌,变得发臭了。黑衣的乐师带着乌鸦的面具,手持火壶,将疫病的重灾区焚烧成一片灰烬,死者和没有死的人都被焚尽在火里。短短的半个月,在疫苗推出之前,已经有三百万人因此而死。在诸国的强烈要求和反对之下,炼狱被迫关停,圣城撤销了大部分研究,将所有的资料封锁。直到那个时候,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叶兰舟才发现:自己以为单纯的研究,究竟在用来做什么东西。因此,引发了后来他与圣城的决裂……”

说着说着,他停顿了一下,叹息着摇头:“又跑题了……在那个时候,被逼入绝境的,还有你的母亲。圣城剥夺了她的权利和实验,接管了所有她手中的研究。随后,她便失踪了。等圣城发现,她临走之前盗走了神圣之釜中的新血时,已经来不及。他们给我签订了抹除文书,令我追回圣血,并将她存在过的所有痕迹彻底抹除,包括她自己。”

盖乌斯轻声笑起来:“我们都低估她了。直到我发现她的隐秘实验室的时候,我才明白:她根本没有想过用圣血当做筹码,去待价而沽、向圣城讨价还价。在炼狱中执行的所有计划,都是为了她的最终的目的铺路。是我们帮她铺好了野心的路,令她得以……将神圣之血植入自己的身体!——她要达成前所未有的奇迹,她亲手将人类变成天灾,从自己的孕育之中!”

“我花了十个月找到了她,在边境一个被妖魔袭击的村庄里。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奄奄一息。我原本以为他失败了,可是我错了。”

他蹲下身,捧着夏尔的面孔,眼神变得狂热起来:“夏尔,她成功了,她创造了你!和那些‘容器’不同,你是有史以来唯一一个神圣之血的化身!你难道没有感觉到么?你的与众不同,你生来就应该高踞与众生之上,你的本质决定了你和凡人之间的差别。在重新遇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明白了,她真的诞下了神的孩子!《圣典》中说的是真的,夏尔,你将代替神明行走在大地上,为万物重新评定价值。你来到地上,是要让地上动刀兵,要再一次震动天地沧海和旱地,你必然会震动万国!万国的珍宝都会因你而来,成就你那殿堂的荣耀!”

夏尔呆滞地看着他,看着他狂热的眼神,眼神一片茫然。

就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

一个拙劣的,不知所谓的笑话。

不知所谓到,就连笑,都笑不出来。

“骗子……”

夏尔哽咽着,奋进所有力气挣脱了盖乌斯的手:

“——你们都是骗子!”

他抱着剧痛地头颅,痛苦呢喃:“母亲她……我还记得,她笑起来很好看。她最后死的时候,是笑着的啊!”

没错,那个女人,是微笑着的。

“看到了我,就笑得那么温柔……她是个好人,我记得,她宁愿死,也不愿意杀掉我……”

她不是那样的怪物,绝对不是!

“这些我都记得……我一直都记得……”

夏尔痛苦地流着泪,用尽所有力气向着盖乌斯咆哮:“明明她最后的时候说过的……她说她很幸福啊!!!”

盖乌斯沉默,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嘶吼抓狂,奋力踢打着自己,不闪不必,任由他像是发疯一样的摇晃着自己。

直到许久之后,夏尔再也没有了力气。

他跪在地上,像是没有骨头的可怜虫,涕泪河流,向着盖乌斯磕头求饶。

“饶了我吧,先生。”

他跪下来,拽着盖乌斯的裤腿,一遍遍地呢喃:“请你放过我和老师吧,就算是让我给你舔鞋子都可以。我只是想要赚点钱让老师过的好一点而已。明明我宁愿我连乐师都做不好啊,先生,你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我不是什么神的孩子,我只一条废柴和咸鱼而已。”

“夏尔,你为何不敢面对真正的自己?”

盖乌斯伸手,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温柔又怜悯:“《命运》就是那一把钥匙啊,它已经唤醒你的本质,你已和过去截然不同。凡人无从抉择自己的命运,但你可以创造一个不同的未来。那是超凡的伟力,通向大源的基石。它选择了你,你便是它的主人。新的时代会到来,我们都是车轮前面的尘土,一切都会因你而改变,这是注定的变革,我无从阻挡,谁都不行。”

于是,夏尔不再说话了。

只是一点一点的冰冷下去,像是被夺走了所有的热度。

许久,他抬起了苍白的面孔,眼瞳宛如死灰,只是哀求地看着面前的老人,像是祈求着救赎:

“康斯坦丁先生,刚才你说的话……是在骗我的,对不对?”

盖乌斯移开了视线,不敢看他的眼睛。

许久之后,他缓缓点头:“对,你的母亲只是一个无辜的被拿来当做试验品的哑女,刚才我说的一切都是谎言。”

他背对着夏尔,看不清他的表情。

有一丝希冀的光从夏尔的眼中亮起了,他爬起来,忐忑地问:“她生前,过的还好么?”

盖乌斯沉默许久,摇头:“并不好。”

他闷声说:“她是一个渔民的女儿,家里穷困潦倒。她牺牲了自己,换了一笔钱,治好了哥哥的病。她是一个善良的女人,一直都是。为了你,她牺牲了最后的所有。”

“一定是这样!”

夏尔拽着他的袖子:“老师也是被迫的么?”

“没错,是我拿过去的事情威胁他,逼他协助我的。”

“原来如此。”

夏尔笑了,明明流着泪,却满心欢悦,像是终于得到了解脱。他感激地抱着盖乌斯,激动地问:

“那……我还能够回到我的家里去么?”

他满怀期待:“就像是过去那样,大家都幸福地在一起。我还可以和叶子插科打诨,给老师添麻烦,带着白汐去捣乱,晚上跟着老费去吓唬小孩儿……先生,一定是可以这样的吧?你一定还有办法,对不对?”

盖乌斯难过地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先生?”

夏尔的笑容僵硬在脸上,流着泪,抓着他的肩膀:“先生,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不会骗我的,对吧?”

“抱歉,夏尔,我办不到。”

盖乌斯摇头:“你应该拥有一切,但唯独这个,再无可能。”

这是最后的判决。

夏尔便不再流泪了,也不再笑。

就像是终于恍然大悟,就像是终于明白了等待着自己的未来。

他绝望地低下头,就像是失去灵魂一样。

盖乌斯伸手,用自己的手帕为夏尔拭去眼泪和鼻涕,将他的面孔重新擦干净。

在黯淡火光的映照之下,他仿佛已经重获新生了。

那呆滞的面目优美地像是神创造的一样,完美无缺,哪怕宛如行尸走肉。

轰!

又一声巨响从远处传来,仿佛整个秘境都在震**,即将崩溃,裂隙从上墙壁上蔓延开来。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跟我走吧,夏尔,和我一起。”

盖乌斯伸出手,眼神肃穆,就像是在面对着伟大的神圣,因此才谦卑而郑重地祈请:

“你是神圣之血中所孕育的孩子,和那些冒牌教皇不同,你是命中应该真正继承神圣之釜的人。你会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他凝视着夏尔的面孔,声音沙哑:“我向你保证: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回到这里,拿回你所应得的一切!总有一天,你能够夺回你失去的生活!”

夏尔沉默地凝视着他。

许久,许久,直到那一双空洞的眼瞳中重新亮起了火焰。宛如雷霆和地火的碰撞,迸发出了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他看着盖乌斯那一只手掌,伸出手,握紧。

就像是握紧了最后的救赎。

充满希冀。

……

……

震**越发的剧烈了,宛如地动天摇。

秘境的最深处,炼狱的最底层。

狼笛提起手中的风灯。

风灯照亮了极密的档案库,落满尘埃的档案库中一片死寂,寥落地仿佛鬼魅都无从栖身。

狼笛行走在黑暗里,遵照指示,打开了暗门,凝视着封存在其中的档案。

经历了漫长的时光之后,就连档案都老化了。分门别类摆放在一处的档案散发着一股经年的纸张味道,早已经泛黄。

曾经试验品的记录都摆放在这里,无人问津,沉睡在无人问津的地方。

狼笛口中默念着数字,抽出了其中最里层的那一份。

在确认上面的数字无误之后,他了然地点头,将风灯的火焰凑近。

火苗攀爬上档案,将它吞没了。

狼笛松开手,任由它落在地上,火焰向着四周蔓延,就像是不知饱足的怪物,慢慢地将整个档案库都卷入自己的腹中。

于是,过去的一切所残存下的最后痕迹,也都随着火焰一起,彻底的消失了。

狼笛转身离去。

在蔓延的大火中,在灰烬里,那些残存的墨迹仿佛活过来了一样,在火中狂舞。在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风中,夹在纸页里的照片飘飞了出来。

那个已然死去的女人飞舞在火中,像是最后的蝴蝶。

那些被埋葬的故事,就这样的悄然逝去。

再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