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长廊中,寂静到只有心跳的声音。
“长老在等着你。”
站在门口的秘书看了一眼等待许久的审查员,淡淡地说道:“遵循礼节,除了报告之外,他们没有问你的时候,不要开口。不可擅自抬头直视他,也不要自作聪明。明白么?”
“明白。”
审查员恭谨的点头,脸色有些发白,似乎是制服的领口太紧,难以呼吸。
“最好做到,这是为你好。”
秘书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等待他的回答,为他拉开了门。
审查员走进门后,低着头,走进了寂静的大厅。
在大厅里,暗红色的窗帘高高悬挂,印刻的圣徽在黯淡烛光中显露出铁黑的色彩。
昏暗中,只有一个披着粗布亚麻教袍的老人坐在一张铁椅上,貌不惊人,眼眉低垂,手捧着玫瑰念珠。
似是垂首祈祷。
在玫瑰念珠的圣徽上,印刻着一个小小的标记,证明了老者的身份。
明明只是余光扫视到的瞬间,可审查员却忍不住屏住了呼吸,恭谨地跪倒在他的面前,敬畏地低下头。
圣座一心修士会。
来自各个圣城家族的老怪物们所组成的修士团体,不存在于任何典籍和记录之中,但近百年以来却始终对圣城保持着隐秘而又及其庞大的影响力。
他们是出身于各大圣城家族的精英,无一不是在家族内部经过惨烈淘汰,在种种政治倾扎中屹立数十年不倒的怪物。
曾经的他们活跃在圣赦院、主教部、福音部等等机要机构,甚至枢机主教会都难以隔绝他们的影响力。
哪怕现在垂垂老矣,心甘情愿地成为默默无闻的苦修士,但倒推十年,他们也是一道令谕和公文可以令一个教区风云变色的角色。
这些老怪物曾经拥有过权势、金钱、美色,经历过世间一切奢华享受。
时至今日,随着年龄的老去,一切享受和外物对他们来说都不再重要,反而开始崇尚简朴与苦行,终日在幽暗的地宫中研习圣典,渐渐不再出现在阳光下。
所以,当他们再一次从幽暗的地宫中走出时,身上才会带着这样的尸腐的气息吧?
就像是躲藏进阴影中,在人间徘徊不去的死者,晦暗浑浊的眼瞳凝视着人,便泄露出一丝丝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审查员安安静静地跪倒在老人面前,恭谨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和所属机关。
许久,祈祷的老人睁开眼瞳,将食指上朴实的戒指抬起,举至他的唇边。
“孩子,祝福你,你是神的手。”那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来自极其遥远的地方。
恍惚中,审查员亲吻他的戒指,敬畏的神情中闪过一丝恐惧。
在那琥珀戒指的底座上铭刻着老人的家徽,那是来自斯福尔扎家族的纹章,根植在圣城之上的庞然大物之一。
数百年来,有超过十六名红衣主教从其中走出。
有资格佩戴如此款式的纹章戒指的人不多,据他所知,当代的只有寥寥几个,其中就包括当代家主的哥哥,与老人的身材和声音最为吻合的人。
卢多维克。
可令他恐惧的是,卢多维克早在四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那么端坐在自己面前的是谁?一具活尸?还是一个不散的阴魂?
他不敢再想,只是努力的放空大脑,口中开始报告。
短短三分钟说完之后,他就低下头,不敢再讲话。
很快,沉吟的卢多维克发出声音。
“说说看,你的看法。”
他说,“这些天,你与他接触了十五日,你觉得如何?”
“很……难说的清。”
审查员额头见汗:“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而且有一部分自毁倾向,用刑没用,因为他的心不会死。不论我们使用任何话术和恐吓,他的口风都一直很紧,什么实质性的东西都没有说。这样的人很难办,我们可能除了谎言什么都得不到。而且,他可能早就料到了今天,提前做好了准备。一切证据和线索到了他这里,就彻底断了,很难向下再挖下去。我们找不到他任何的把柄。现在有很多人都崇拜他,将他当做黑暗中的圣徒,但我觉得他更是个疯子。而且……”他停顿了一下,低下了头:“他可能已经发现我的身份不单纯了。”
“哦?”
审查员低头:“他一直将我当做普通的文员,但说话的时候,总是在看我的领口。”
他拉开自己的领子,脖颈的肤色上有一段明显的变化,那是常年穿着高领的制服、经受日晒残留下来的痕迹。
卢多维克沉默片刻,颔首:“还有呢?”
“曾经、曾经……”
审查员停顿了一下,吞了口吐沫:“曾经有一瞬间我想要杀死他,但是……我不敢。”
他的尾指抽搐着,回忆起那一瞬间,他心生杀机。
而就在那个时候,长桌之后,懒洋洋地年轻人抬起头,眯起的眼中浮现的是钢铁的锋芒,哪怕在枷锁之中,却给人带来了刻骨的寒意。
直到他眼中闪过惧色,那一丝如悬顶之剑的寒意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嘴角微微勾起的嘲弄笑容。
听完之后,卢多维克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颔首。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审查员如蒙大赦,恭谨地后退,轻轻地将门关上。
很快,秘书走进来,轻轻地关上了门,沉默地伫立在他的身旁,等待他的思绪结束之后,才将一封信放在桌子上。
“安格鲁的使官想要面见您。”
“不见。”
卢多维克冷笑,“那个无神护佑的堕落国度里,并没有什么值得我们去见的人。亚瑟的后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学会谦卑,就让他们傲慢至死吧。”
秘书点头,将拜访信丢进了壁炉中,很快在火光中化为灰烬。
“这几天安格鲁一直全力从中协调,博尔哈先生说,圣赦院的很多人已经动摇了。”
“告诉博尔哈,此为重任,不可懈怠。事涉圣城威严,倘若不给予处置,那以后圣城的律令还有何效用可言?我能理解他的苦处,这件事情我会帮他解决。但我希望最后结果不会令人失望。毕竟,一切都是为了圣城。”
他伸手,提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之后,手指上的戒指按了印泥之后留下了一个清晰的纹记,最后装进信封。
“将它交给‘坎特雷拉’。”
秘书手捧着信封,听到那个名字,便颤抖了一下,像是握着一块灼热的铁。
“坎特雷拉”最早是一种毒药的名字,雪白无味的粉末,那些教士们用此对付自己的政敌。有人说那是尸碱和砒霜的结合,会令人在刻骨的寒冷中窒息。
不知何时,就演变成了被各大家族所豢养的刺客们的代称。这些被派往各处的刺客平时都是在册的教士、平民,甚至是贵族。像是毒药一样,都是一次性的消耗品,培养不易,但效果也同样惊人,罕见失手。
很快,秘书带着信,无声离去。
一片寂静中,只有卢多维克一个人端坐,黯淡的火光照亮他手中的玫瑰念珠。
他闭目,轻声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