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寂静里,叶清玄凝视着黑板上的字符和图案,像是出神了,在思索什么东西。
“老师,我们去解读那么多古代文献,去了解以前的世界,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忽然有些想不明白。”
叶清玄问,“我们花了那么多时间去学习和研究解译,可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找到一个解释。”
亚伯拉罕回答,“为了解释一些事情。”
“解释?说实话,老师,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个解释了。”
叶清玄疲惫地靠在椅子上,抑郁地闭上眼睛:“自从我回到阿瓦隆之后,总是会碰到一些事情。一些……很不好的事情。就像是忽然间来到一个属于怪物的世界里,很多事情都变得陌生起来了,所有人都变得无法沟通,无法了解。甚至我就连怎么去看待这个世界都不知道了。”
他回忆着记忆中那些狂笑和沙哑的声音,满心疲惫地低下头。
“明明一切正常的,可是一夜之间,为何变成了这个样子?或者说,我一直活在幻觉里,这才是这个世界本来的面目么?究竟错的是他们,还是我?”
就像是回忆忽然苏醒了,将他重新拖回了那倒霉透顶的一天。
在那里,矮犬沃纳满脸鲜血地看着他。
可就算是惨痛如此,他也依旧咧嘴狂笑着,扭曲地像是一头魔鬼,在他耳边大吼:
“现在整个下城区的帮会都想要了你的狗命!你以为放过我有用?饶我的命我就会放过你?别天真了……现在整个下城区所有人都想要你的命!”
“你是无辜的?可无辜的人就不能死么?”
“你以为这是哪儿?这里是阿瓦隆!”
忽然之间,沃纳变了,膨胀起来,变成了一个狰狞的黑影,高举起骨锯,劈斩残尸,挥洒血浆。
紧接着,天又黑了,夜雾深重里,一个恶鬼一样的影子紧追不放,尖锐的声音回**在自己耳边。
净化、净化、净化……
明明想要讲道理,可是却没有道理可讲,明明只是上街买个东西,就要被一群人莫名其妙地追杀。明明只是想要帮人,可是却要被分尸净化。
这个见鬼的世界在瞬间变得莫可名状,难以理解……
“我不明白,老师。”
叶清玄问:“是哪里出了问题吗?”
“这个世界很复杂,叶子。有的时候,我们需要一些东西来帮助我们理解它。”
亚伯拉罕看着他:“我年轻的时候常常对一些事情感觉到困惑和恐惧。这个世界变化的那么快,其他人的想法也变得那么快。可我总是迟钝,不能理解。我研究解译法也是因为如此,我想要找一种方式,让我能够理解那些事情。找出解决的办法。至少,如果你能了解它们,你就不会再害怕。”
“老师你找到了么?”叶清玄抬头问。
亚伯拉罕苦涩地笑了笑,并没有回答。
……
……
深夜,被改成琴房的地下室。
尖锐的音符像是链锯在切割金属,它们在地下地空间回**,充斥着说不出地烦躁和压抑,令人不安。
在钢琴前,心不在焉地少年呆板地弹奏着面前的琴键。
夏尔一再重申的节奏和旋律完全就没有发挥出来。
“停停停,叶子,先停下。”
夏尔伸手拦住他,摇头,“叶子你弹的这是琴么?不知道还以为你再砸东西呢……”
叶清玄木讷地收回手掌,“不好意思,有些走神。”
“我知道你心里很烦躁啊,但是你再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呀。”夏尔摊手,递给他一个桔子:
“来,吃点水果,冷静冷静。”
叶清玄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要找一个解决的方法。”
“那你找到了么?”
“没有。”
叶清玄烦躁地吐了口气,十指像是铁锤一样砸在琴键上:
“——所以,我打算发泄一下!”
宛如铁片摩擦一样的尖锐声音再一次响起,带着狂躁和愤怒的余音。
这哪里是弹奏,根本毫无章法!
夏尔摇头,叹了口气,悄悄离去,为他关上门:这种时候,最好还是让他自己冷静一下。
可在寂静的地下室中,杂乱的琴声如铁片和碎石摩擦,依旧在不断地回**。转折尖锐的旋律中带着说不出的压抑和绝望,令人毛骨悚然。
大量的三全音段落在杂乱的弹奏中不断地涌现,就像是无数人的低声哀鸣。那种琴声驱赶走了所有的暖意和阳光,宛如寒冷的黑夜一般。
在琴声中所描述的漆黑的寒夜中,无数阴郁和狂躁的感情宛如黑云一般笼罩在天空之上,将整个世界化作永恒的漆黑。
狂躁的琴声每一次跳跃,都像是愤怒的雷鸣在天地之间闪现。
不知不觉中,叶清玄开始弹奏印刻在自己记忆中的乐谱。
只不过这一次,是纯粹的发泄。
不再去管什么章法,不再去理会什么音符,也不去想感应和控制以太,将一切顾忌全部都抛开。
叶清玄只是愤怒又专注地倾斜着心中的狂躁。
黑暗里,只有尖锐的琴声响起。
连日以来淤积在他心魂中的无奈、困惑、茫然、愤怒,都淋漓尽致地宣泄在这孤独的琴声中。
像是疯子在跳舞,绝望地打砸着一切触手可及的东西,带来了一系列破碎的声音。砸碎了宁静、砸碎了理智,砸碎了一切拘束。
《黑色星期五》中所蕴含的焦躁和压抑在这不成章法的乱弹中被演绎到了极致。他从来未曾如此地理解过这一首曲子中所包含的愤怒和……无奈。
从无可奈何的困境中诞生出了困惑,困惑产生了不安,不安里狂躁在酝酿,愤怒随之萌芽,紧接着是歇斯底里的狂暴。
可就当演奏飙升至最**时,尖锐的声音骤然降低了。
那种断续的、愤怒的、令人发狂的声音变得细弱起来,像是徘徊在耳边的低沉呢喃。
就像是虚无的琴声中有什么东西在酝酿,所以抽干了其中所有的力量,连人的心智都想要拉扯进其中。
明明没有专注地去操控,可是叶清玄却身不由己地沉浸在弹奏里。
他甚至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自己在弹奏这首曲子,还是这首曲子在引诱着他,引诱着他的理智更加地深入这旋律之中。
就像是剥掉了一层一层地外壳,掀开了一层层地伪装,他的心神渐渐地沉入这宛如呢喃的旋律中,全神贯注地体会着每一个音符,每一个小节中所蕴含的意味。
他开始思索。
这种尖锐又破碎的黑暗旋律,究竟是想要描绘出什么样的东西?
是愤怒么?是狂躁么?是抑郁?是恐惧?是苦求不得的怨念?是孑然一身的孤独?亦或者生无所恋的绝望?
不是,都不是。
有那一瞬间,一道电光从他的心中横过,贯穿了所有的谜团和困惑,撕碎了一切得疑问和茫然。
刹那间的闪耀,便照亮了“真实。”
叶青玄得动作猛然一窒,错愕地睁开眼睛:“是愧疚?”
没错,是愧疚。
那是时不我待的“痛苦”,是竭尽全力赌上一切地想要去挽救什么,最后却徒劳无功的“绝望”。是辜负了挚爱亲情的“身不由己”。
是错过了之后便再也找不到机会去弥补的“无能为力”,是无能为力的“愧疚”。
愧疚,愧疚,愧疚,愧疚……
黑暗的乐章中,每一个音符的跳跃,每一个音程地变化中都写满了宛如泣血的愧疚。
那一瞬间,旋律中所酝酿的“精魂”终于从平淡的音符中显露。骤然之间,旋律疯狂地变化起来。
就像是死水忽然掀起波澜,一具无相无识的躯壳中骤然有意志碰撞地光辉亮起。那是这一首黑暗乐章的生命,旋律之中所酝酿的“灵性”!
……
在门外,离去的夏尔抱着一大堆水果去而复返,忧心忡忡地在门外徘徊。
师弟这次出门不知道究竟受了什么刺激,整个人的画风都变了,每天关在地下室里翻书,让人担心。
为了安抚他,夏尔特地又从变化学院后院里又扒拉了一大堆水果回来,打算先填饱这个家伙的胃,在和他聊聊有关心理辅导的问题。可是当他下定决心,推开门的时候,动作却忽然停滞住了。
如泣如诉地黑暗旋律从门后地空间中流出来,徘徊在他的耳边,宛如活过来了一样,化作了怨灵在轻声歌唱,歌唱着令人心碎得乐章。
他僵硬在原地,水果咕噜咕噜落在了地上,可夏尔却顾不上心疼,眼珠子反而越瞪越大,几乎从眼眶里跳出来了。
这是……什么鬼?!
灵性共鸣?开玩笑了吧?
夏尔觉得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这货把自己关在地下室里,发泄一样砸个琴,就进入了多少乐师可遇不可求地状态,和乐章中的“灵性”产生了共鸣?
从一个毫无基础的学徒近乎一步登天地掌握了乐章的精髓。而且还是这么阴暗偏激,充满绝望的黑暗乐章?
他的表情抽搐起来,小心翼翼地关上门,不敢打断叶青玄这种难以言喻地顿悟状态。
他蹑手蹑脚地捡起地上的水果,回到客厅里,呆滞地咀嚼着香蕉,魂不守舍。
在角落里,帮老费刷毛的女孩儿回头,看到他的样子,就迷惑起来:“夏尔你怎么了?好像女朋友被拐卖了一样……”
“没什么……”
夏尔麻木地嘟哝,许久之后打了个自己两个耳光,确定不是又在做梦之后,忍不住拍着大腿感叹:
“真是见了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