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卡林迪亚港,暴雨和战火仍笼罩着这座几近沦为废墟的港口城市。
由勒诺率先突袭所发起的卡林迪亚港之战,已经持续了几乎一整天。
倚靠天气的掩护,对地形的熟悉和一点点运气,开战之初,瀚土军团取得了极大的优势,不仅攻克了重兵把守的北城门,甚至完成了对外围所有阵地和炮台的突破,并且倚靠兵力优势将其分割包围。
在中央战场,亲率三千主力军的勒诺成功完成穿插,对城内主干道街垒、追兵和围堵的敌军不断突破,仅三十分钟就推进了三分之一个卡林迪亚港,势如破竹不可阻挡。
与此同时,突入城内的瀚土军团士兵不断分散,对城内帝国据点和仓库大肆破坏,随之掀起的城市暴动犹如熔岩奔流般迅速蔓延,摧毁着帝国先遣军对城市的控制。
但他们的好运也就到此为止了。
在经历了最初的猝不及防和恐慌之后,训练有素的帝国先遣军凭借着高昂的士气和远超瀚土军团的组织度,顶住了强攻维持不亏,并且开始迅速调集军队,扭颓势的战局。
当整个瀚土军团还沉浸在即将胜利的喜悦中时,亲率三个步兵团的先遣军总指挥劳伦斯·伊戈尔亲自夺回了被攻克的北城门;并以此为据点,配合阵地上还在奋勇顽抗的守军,迅速展开对瀚土军团的前后夹击。
不到一个小时,战局再度被完全逆转。
一万人的瀚土军团在缺乏有效强攻城塞的重武器的情况下,面对来自身后素养过硬的帝国线列兵的猛攻,仅三十分钟两翼的军队就已经完全崩溃。
部分瀚土军官还使着想要稳定战线,强行突围,甚至一度攻入炮台和阵地内部;但在能够不断集中优势兵力围剿,依托阵地形成交叉火力的帝国线列兵面前,除了极少数成功突入城市,剩下的依然是在溃败中被不断歼灭的命运。
至于中央战场的军团主力,尽管突破了最坚固的广场防线,杀穿了半个卡林迪亚港,但伤亡惨重的部队也已经无法支持勒诺完成原本的计划;一千多残兵败将在转身击溃了追兵后,迅速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到此为止,帝国先遣军基本赢得了这场卡林迪亚港之战的胜利,几乎彻底击溃了包围他的瀚土军团;剩下的只有城内暴动的暴徒和外围据点少得可怜的敌人。
劳伦斯甚至派了一个步兵团对绿荫谷发起突袭,城内仅剩的三个步兵连近乎是拼死反抗,才靠着城墙和暴雨天气,勉强击退了敌人的试探性攻势。
这小小的“挫败”丝毫没有破坏劳伦斯的好心情? 他甚至已经开始筹划着如果那支“克洛维雇佣军”再不出现? 他就直接率领先遣军北上,围攻铁钟堡。
但就在这时? 原本貌似即将落下帷幕的战局? 再次出现了新的变化——“溃逃”的勒诺·艾曼努尔和他的残兵败将们,再次出现了。
不仅出现了? 还趁着先遣军兵力向城墙一带集中的空隙,攻克了灯塔宫? 端掉了先遣军的指挥部!
不仅攻克了灯塔宫? 还在大半个贵族区掀起了暴动,接连摧毁了三座先遣军的后勤仓库!
随着指挥部和整个卡林迪亚港制高点沦陷,分散在大半个城区内的帝国先遣军再度陷入了混乱,大大小小的暴动开始如火种般在整个卡林迪亚港快速蔓延。
城内的帝国士兵们惊愕的发现他们不仅失去了指挥部? 更是连后勤都没了。
作为全城的制高点? 灯塔宫本身就是堡垒性质的要塞;勒诺还从宫殿内找到了大量先遣军储备的军火,再加上贵族区暴动攻下来的后勤仓库,一千多“残兵败将”摇身一变,成为了插进敌人心脏里的尖刀!
刚刚获胜的帝国先遣军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地步…他们击溃了勒诺的瀚土军团,却也因此失去了自己近半的后勤储备和指挥部? 以及对卡林迪亚港的控制权。
以目前的局势,对他们最有利的选择就是退守港口? 等待帝国瀚土舰队支援,但这样等于将整个卡林迪亚港拱手让给自己的手下败将。
可如果不这么做? 他们就必须一边弹压城内愈演愈烈的暴动,一边盯着枪林弹雨围攻有一千多守军? 弹药充足还占据着绝对地形优势的灯塔宫…任何还尚且存有理智的指挥官? 都很清楚这究竟要付出多大的伤亡。
并且这么一遍一遍的“镇压”下去? 等到战后卡林迪亚港恐怕也不剩几个活人了。
劳伦斯·伊戈尔并不在乎卡林迪亚人的死活,或者说他其实巴不得这帮墙头草死干净了才好。
于是他选择了一种更为“稳妥”的方法:沿着城墙和外围阵地逐步向内推进,镇压愈演愈烈的暴动,最终彻底包围和孤立死守灯塔宫的勒诺·艾曼努尔。
暴雨中的卡林迪亚港,原本归于一端的天平再次变得摇曳不定。
“所以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望着远处的卡林迪亚港,骑兵中尉杰森扭头看向身旁面色阴沉,眉头几乎要挤在一起的军团副司令:“对面的瀚土军团好像已经快要被击溃了,要尽快支援他们吗?”
“支援?还支援个…反正现在不行!”
安森翻了个白眼:“要是能支援当然要支援,但现在这什么情况?一万人的瀚土军团主力已经完全崩溃了,敌人所有的外围阵地和炮台都完好无损,炮火足够覆盖整个战场!”
“我们呢……”安森扭头看向身后:“将近两万人的援军强行军一天一夜,体力几乎消耗殆尽,组织度几乎没有,从集结到现在过去了三个小时才凑齐三四千人,剩下的大部队和重火力几乎散了一路,这要我拿什么支援?!”
“呃…副司令,我觉得您应该先冷静一下。”
“我冷静不了!”
“啊这……”被吼的骑兵中尉缩了缩脖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发现没有卡尔·贝恩参谋长在,副司令突然变得暴躁了许多。
安森的心态有些崩溃。
在他原本的猜测中,最坏最坏的情况莫过于勒诺进攻失利,瀚土军团全线溃败,甚至连绿荫谷都丢了——这样至少部队还是完整的,哪怕只靠风暴师自己,要想收复绿荫谷重新形成对卡林迪亚港的围攻,问题也不大。
但怎么也没想到,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恶劣——瀚土军团攻破了外围的防线,但却被反推了回来,一万人的军团被杀得溃不成军,同时还有数千核心主力陷在城内敌人的重重包围之中。
这要自己怎么办?!
不救援是不可能的,毕竟眼下自己还要倚靠瀚土的军团才能击败帝国的远征军;但如果要救援…就凭自己手头的几千人,拿什么撕开重兵屯守的炮台和防线?!
眼下最好的办法,似乎就是等待被拖在后面的火炮尽快到位,在卡林迪亚外围的某个防御比较薄弱的位置撕开一处突破口,拿下北城门和整个外围防线,再伺机看有没有机会配合城内的瀚土军团,来一场“中心开花”,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
“副司令!”
骑兵中尉的声音打断了安森的深思,嗓音中还带着几分难以置信:“您快看,卡林迪亚港的帝国守军…他们在…他们好像在撤退!”
什么,撤退?!
一脸困惑的安森猛地抬起头,从骑兵中尉手中夺过单筒望远镜向城墙上望去。
……………………
面无表情的劳伦斯·伊戈尔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用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凝视着担架上被雨水浸泡,冰冷无比的尸骨。
帝国骑士,先遣军参谋,预备御前武官,伊戈尔家族的继承人…卢瑟·伊戈尔。
他的长子,他唯一的儿子。
死了。
胸口残留着被军刀贯穿的豁口,血水几乎将他蓝白色的军装染成暗红色,再加上已经不知道在雨水中浸泡了多久…就算是拥有恢复类血脉之力的天赋者,对一具了无生机的尸体也无计可施。
冰冷的雨水让尸体比常温状态更快的僵硬,死去的卢瑟·伊戈尔瞪着早已空洞的双眼,泛青的脸颊上凝固着生前最后一刻时的惊惶与恐惧,完全没有了他往日的彬彬有礼,以及身为伊戈尔家族继承人的骄傲和自豪。
在得到广场防线被突破的消息时,因为很快就收到了溃兵被迅速重整的情报,以至于劳伦斯一度以为卢瑟安然无恙,他甚至还打算用这场战争来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往日眼高于顶,做事时却总是手忙脚乱的儿子。
现在…他永远都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劳伦斯呆呆地在雨中站了十几分钟,周围的军官和参谋们哑口不言,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静静地等待总指挥能够慢慢从巨大的悲痛中恢复过来。
又过了很久,面无表情的劳伦斯缓缓抬起头,用看不出悲喜的目光扫向他的骑士们:
“灯塔宫拿下了吗?”
没有人回答。
面面相觑的骑士们,从彼此身上看到了和自己一模一样惊恐的神情,紧紧地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甚至恨不得自己能从这里消失。
于是面无表情的先遣军总指挥只能看着他的军官们,用那平静无比却又带着一点点苍老和沙哑的嗓音重复道:
“我在问你们,灯塔宫是不是已经被攻克了…回答我。”
“还、还没!”
一名骑士鼓起勇气,主动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在卢瑟·伊戈尔的尸体前单膝跪倒:“目前我军正在沿着城市主干道一个街区一个街区的清扫暴动的乱兵和暴徒,暂时……”
“还要多久?”
“啊?”
被问住的骑士愣了一秒,他并不是负责作战的参谋;但当他抬头看到劳伦斯那晦暗瞳孔的瞬间,浑身立刻一个激灵:
“三、不!两天!两天之内,两天之内就能清剿完所有的暴徒,然后就……
“我在问你…还要…多久!”
面无表情的劳伦斯仿佛一下子老了二十岁,每个字眼都要用尽他全身的力气:
“还要多久…才能开始…对灯塔宫的…总攻?!”
“这……”
骑士张大了嘴巴,他拼命侧目用余光看向身后,但周围的骑士也都和他一样表情惊恐,甚至不敢用眼神向他做任何的示意。
“如、如果可以的话…属下认为最好是…三……”
“砰——!”
劳伦斯抬手掏出配枪,被枪焰灼热的铅弹擦着骑士面颊飞了出去,在他脸上拽出一道血痕。
周围的骑士们低着头,连敢抬头看他一眼的人都没有。
满脸是血的骑士依然跪在原地,双手和膝盖不住的颤抖。
“立刻组织军队,投入先遣军所有兵力,全力攻下灯塔宫,务必在最短时间内全歼瀚土军团主力。”劳伦斯呆呆的看着面带鲜血的骑士,扶着他的肩膀:
“我给你全部的授权,从现在开始…由你代替我担任现场总指挥,给我拿下灯塔宫,拿下那帮瀚土杂碎的人头,听懂了吗?”
“劳伦斯大人!”骑士还是忍不住做最后的尝试:
“要不然还是等先将城内得暴动彻底镇压下去之后,再围攻灯塔宫吧!我向您保证,最多两…不!最多一天,你只要给我一天的时间,我就能……”
“你怎么就听不懂呢?!你怎么就学不会呢!”
劳伦斯突然暴怒,死死瞪着骑士吼道:“城内那帮杂碎之所以敢暴动,就是因为他们能看见灯塔宫被攻下来了,他们以为我们已经被击败了,以为瀚土人已经夺回了卡林迪亚港——那就是他们敢反抗我们,挑衅帝国的全部原因!”
“只要我们攻克灯塔宫,重新在宫殿顶端升起鸢尾花旗,把那帮杂碎的脑袋挂在城墙上示众,整个卡林迪亚港…不,是整个卡林迪亚,整个瀚土都会明白,羞辱帝国究竟要付出何等惨烈的代价!”
“听懂了吗,卢瑟…我的蠢儿子!”
劳伦斯拍着骑士的肩膀咆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