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姜家人都睡得很好,远远跟着钦差队伍的王家大房四人,也终于到了太康。
为了能平安回京,已经被赶出家门的孔氏、已经分家的王图展和马氏母子四人,又重新凑到一起,买了辆驽马车紧赶慢赶总算是活着回来了。
若天公作美, 今天他们就能回到康安城,过上舒坦日子了!瘦了好几圈的孔氏面容看着苍老了十岁,不过一双眼睛依旧精神。
“王家不要娘了,娘先回你舅家,展儿回升平坊去。就算吵到天皇老子面前,祖宅是咱们大房的, 不能让你二叔占去。你回去了他不搬走, 你就闹,现在咱们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王图展不耐烦地打断母亲,“他抢不走,你还唠叨什么?”
这两年,孔氏早就习惯了儿子阴郁暴躁的脾气,也有法子治他。
孔氏掏出皱巴巴的旧帕子,擦着干巴巴的眼角哽咽着,“你爹和你大哥被人害了,能不能活着回来还不知道,你姐也被张家折磨死了,娘拼死拼活才保住你。娘这么大岁数被王家休了,哪有脸回娘家找你舅?要不是为了你,娘早就一头撞死了……”
又来了!王图展眉间积聚了数年的黑气, 瞬间炸开,布满了整张脸,阴森森道,“我用不着。”
孔氏愣了, “你说什么?”
王图展缓缓站起来, 已比孔氏高了一截,“你用不着为我活着。”
想死你就去死!
孔氏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她强压住怒火,又抬起旧帕子。可还不等她哭出来,王图展已经把她接下来的话堵住了,“我爹为什么被贬去温肃?是因为你们孔家贪得无厌,逼着我爹篓钱!我们爷仨在温肃过得好好的,是你不知足,非要跟马家勾搭在一起!”
“这怎么能怪娘呢……”
“不怪你,难道怪我?”王图展声嘶力竭吼道,“我的前半辈子都被你毁了,你被赶出王家了还扒着我不放,是想连我后半辈子也毁了你才甘心吗!”
“怎么是我扒着你不放,这两年要是我不管你,你早就……”孔氏说了一半忽然反应过来了,两眼瞬间被恐惧填满,“娘明白了……你这是回到家门口,嫌娘丢人,不想要娘了……”
王图展冷冰冰道, “不是我不要你,是你德行有亏, 被我祖母赶出家门了。若你真为了我好, 咱们就路归路桥归桥。”
孔氏真慌了,上前要拉王图展的衣袖,“老二,你真不要娘了,你不能这么没良心……”
王图展后退一步,“你说的,你回孔家我回王家。看在你生养我一场的份上,你真过不下去了,我也不会不管。不过……”
王图展绷紧脸狠狠盯着生母,好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有分量,“你不是一直教导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么?你若敢在康安做出丢我颜面的事儿,休怪我当真与你一刀两断!”
“你……你……”孔氏像是掉进了冰窟窿里,里外都冷透了。
“你自己回康安。”王图展说完,转身推开房门,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差点装在门外的人身上。
王图展将将稳住身体,看清这人的模样后,变了脸色,心虚道,“诚叔……”
王家的二管家王诚似是对屋里的争执一无所知,面带恭敬地躬身行礼,“二少爷,小人奉老夫人之命,接您和小少爷回京。”
在肃州待了这么多年,王图展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透着土气,在管家面前都抬不起头来,诺诺道,“祖母她老人家身体可还康健?”
王诚躬身垂眸,“老夫人安好,二少爷的行李在何处?小人帮您提着?”
“不用!”王图展说完,又觉得不对劲儿,挺起腰杆努力摆出家主人的气势,淡然道,“我没有行李,头前带路。”
“是。”王诚行礼,转身带路走向客栈外。自始至终,他都没往屋里看一眼。
王图展到客栈外,看到祖母身边的老嬷嬷抱着吱哇大哭的翀儿,沉稳站在马车边,却不见马氏。
眼前都是陌生人,王仕翀见到不怎么理他的二叔,也立刻伸着胳膊让他抱。王图展抱住侄子,什么都不敢问直接钻进了马车。
“娘,娘……”
在王仕翀的大哭声中,马车缓缓离开太康城。
客栈门口,失魂落魄的马氏看到孔氏背着包袱走出来,立刻上前拉住她,“你去哪?”
见马氏也被撇下了,孔氏心里立刻舒坦多了,甩开她冷哼道,“老娘想去哪就去哪,你管不着。”
马氏死死拽着孔氏的衣袖,“娘……儿媳千里迢迢跟着您回来的,您可不能不要儿媳啊。”
我呸!
孔氏呸了一口,踹开她骂着,“你个小泼妇别瞎叫,老娘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马氏也不是善茬,上前死死抓着孔氏的大腿,险险要把她的衣裙拉下来,“王家抢了我儿子,你们不让我活,你们也别想好过!”
孔氏狠狠抓着她的头发往外一甩,把她扔到一边,“你傻是你的事儿,别以为老娘跟你一样傻!王家抢了你儿子,你连个屁也不敢放,还不是怕人家家大业大,碾死你跟碾死只蚂蚁一样!不让人家好过,你倒是去啊!”
才二十出头的马氏这会儿又慌又怕,她爬回来要抓孔氏的衣裳,生怕孔氏也跑了,就剩下她孤零零一个。
孔氏比她动作快多了,抱着包袱跑到马厩,让马车牵马套车,立刻送她回康安。马氏追过来,嗷嗷叫着,“这马车是咱们凑钱买的,有我一份,你去哪都得带上我,都在你别想走!”
孔氏狰狞笑了,“好啊!上来我送你回王家找你儿子,王家可是康安大户,书香世家,门槛高着呢,你能爬上去不?”
想到那个抱走自己儿子的,威严狠厉的婆子,马氏一激灵,她才不要去王家,去王家会死的。
“娘,我跟您回家伺候您……”
“老娘用不起!滚!”孔氏嫌弃地骂了一句,钻进马车摔下车帘,被丢下的马氏嗷嗷大哭。
康安会嘉坊柿丰巷,保护了姜二爷三年的孤月楼镖师们,也正热泪盈眶地跟姜二爷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