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这声音是两名婢女所发,众人自是大吃一惊,当下纷纷回头去看,只见一名朝鲜武官站在内舱门口,两手拎着小鸡般,一手提著一名婢女的衣领,径自大步走出。另一人则将舱门撞开,径在舱房里搜了起来。
眼看小秀、小茗给坏人掳走,崔轩亮自是大吃一惊,赶忙冲了过去,大声道:“你们干什么!快把人放了!”他身材长大、步伐又急,猛一下便奔到那武官面前,正要下手夺人,却听崔风宪大惊道:“亮儿!小心!”
在两名少女的惊叫声中,那武官上身后仰,长腿笔直上踢,崔轩亮但觉眼前一黑,下颚已给对方的足跟擦过,须臾之间,少年郎脑中嗡嗡作响,双眼翻白,随即跪倒在地,竟已昏晕了过去。
新罗古武术,名唤“跆跟”,功力上乘者出腿绝快,旋踢、上踢、侧踢,莫不无影无形、猝不及防,可怜崔轩亮从未见过这等武术,无从防备,剎那间便已吃了大亏。眼看侄儿倒地不起,崔风宪自是大惊失色,正要上前察看,却给申玉柏伸手拦住了,听他淡淡地道:“站着别动。”
“操你娘!”崔风宪怪吼一声,左肘斜出,正要朝对方胸口撞去,却听两名少女齐声尖叫:“崔二爷!崔二爷!您快来救崔少爷啊!”崔风宪心下大惊,回头急看,却见那武官揪住了崔轩亮的衣襟,右掌凌空,朝侄儿的脑门比了一比,掌心散出一股红光。
崔风宪身上凉了半截,暗道:“新罗掌。”
崔风宪是天下掌法的大行家,自知新罗有种独门掌功,揉合中原的铁砂掌、禅门密教的大手印,威力奇大。练者先于掌心涂药,后于石壁上奋力拍打,初练时掌心淤黑,污秽怕人,待得功力渐增后,掌心乌黑尽去,反生朱、金、蓝、青等色,练到绝顶之处,手掌更如婴儿般柔细。威力之大,尚在中原的铁砂神掌之上。
申玉柏淡然道:“崔二爷,我这手下练到了‘硃红手’,一掌击下,可以拍死一头牛。您想不想见识见识?”
崔风宪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侄儿有了个万一。听得威吓后,竟是嚅嚅啮啮,连骂人也不会了。徐尔正见双方动上了手,忙道:“申大人,你......你朝鲜乃是礼义之邦,与我中华是友非敌,怎能为此不德之事?快把人放了吧?”
申玉柏摇了摇头,道:“对不住了。下官今日若不能找回那人,来日朝鲜恐怕死上百万人不止,为保我国臣民安危,申某不得不出此下策。”
徐尔正吃了一惊:“什么死伤百万人﹖你......你在说些什么?”
申玉柏不愿多言内情,当下把手一挥,厉声道:「来人,把人搜出来了!」
众武官一听号令,人人如狼似虎,翻箱倒柜,四下搜索那东瀛人的下落。眼见这帮人出身庙堂,洞见观瞻,行止却是如此不堪,几名船伕心存不忿,欲待出手拦阻,却给三拳两脚打倒在地。那崔风宪空有一身功夫,此时投鼠忌器,自是敢怒不敢言,只能忍气吞声,把脸别开了不看,以免活活气死。
那群武官倒也正派,两名小丫头虽说娇美可爱,他们却是正眼也不瞧,只不住下手查房,转眼便搜遍了甲板,随时都要查到下舱去。那崔轩亮倒地昏晕,慢慢也醒了过来,他茫然坐起,有些不知身在何方,左顾右盼间,猛见船上乱成一片,到处都是朝鲜武官,人人凶神恶煞,转眼去看武功高强的叔叔,却只面露焦急之色,不住朝自己望来。
崔轩亮心下茫然:“怪了,叔叔是怎么了?为何不动手呢?”他抬头去看,猛见到了一名武官,正自举起手掌,对向了自己的天灵盖。崔轩亮心下一醒,忖道:“啊呀,原来我是给人擒住了。”
崔轩亮年轻识浅,毕竟也练过几年武艺。他凝目来看,只见那武官掌心色呈淡黑,隐隐散发一股罡气,倘使一掌打下,恐怕自己性命不保。
眼看那武官环视全场,并未紧盯著自己,崔轩亮便生逃命之意。可对方的掌心离自己太近,只消反手朝脑门打下,难保不受重伤。他不敢莽撞,却也不想坐以待毙。正烦恼间,忽见身旁不远处有块帆布蓬,蓬下隐隐传来了猫呼噜,一旁还露出了半截狮尾巴。崔轩亮心下狂喜,暗道:“这可有救了。”
此时全船上下动弹不得,有的武功低微、不敢妄动,有的本领高强,却又投鼠忌器,说来唯一不在敌方掌握之中的,便只剩下这只小狮子了。崔轩亮心头怦怦跳着,便伸手到帆布底下,朝小狮子的屁股拍了拍﹐盼望它赶紧出来咬人,届时场面大乱,自己便能逃脱了。
狮子虽说兇猛,却比老虎易于养驯。这两者虽都是兽中之王,天性却不相同,老虎喜爱孤独﹐只愿独居于山林﹐自行其是﹐狮子却恰恰相反﹐生平最恨孤单,无论进食捕猎﹐每每呼朋引伴﹐三五成群而来。是以狮性合群,远比老虎来得平易近人。
眼看救星躲在木箱后头睡觉﹐崔轩亮心下焦急﹐连著拍了几下狮屁股﹐谁知那小狮子虽然温驯,却是蠢笨无比﹐竟以为主人要给它挠痒了﹐一时四脚朝天,肚腹向上﹐狮呼噜打得更是震天响。崔轩亮满面苦笑﹐自也无计可施﹐正烦恼间﹐那朝鲜武官却已察觉了异状。冷冷便问:“帆布底下是什么东西?”
此行朝鲜众官甘冒大不讳,正是为那东瀛人而来。崔轩亮心下狂喜,知道对方上当了,他哈哈一笑,便想说那东瀛人躲在帆布下。可话临口边,却又觉得不对,看这话太过于直白,不免启人疑窦。一时间支支吾吾,居然不知如何措词。
崔轩亮打小给叔叔呵护长大,少知人情世故,自也不善做伪,可此时他满头大汗、神色嚅囓,却比什么阴谋拐骗还管用。那朝鲜武官越看越是心疑,便弯下腰来,朝那帆布蓬瞧了瞧,只见这块布蓬颇为平坦,不像躲了人,可转头来看帆布角落,却露了条尾巴出来。看那尾巴实在奇异,模样光秃秃的,生满褐色短毛,狗不似狗、猫不似猫,尾端还生了颗大毛球,不时左摆右动,极其古怪。
俗话说“狗尾续貂”,那朝鲜武官微微沉吟,料知帆布底下定有古怪,他一手按在崔轩亮的脑门上,示意他莫要作声,随即悄悄摸上了兽尾巴,奋力向后一拉。
“吼!”小狮子冲天而起,扑到了那人脸上,随即四爪爬搔,又啃又咬,痛得那武官放声惨叫,脸上已是鲜血淋漓。
狮子不是猫狗,三月便能吃肉,足岁便能吃人,果然这会儿便英勇救主了。眼看那武官脚步跌跌撞撞,崔轩亮心下大喜,忙向前一滚,抱起了小狮子,正要朝叔叔奔去,却听崔风宪大喊一声:“亮儿!别急着过来!”
崔轩亮愣住了,不知叔叔为何出言叫嚷,满心茫然中,忽听背后风声紧急,他急急回头去看,惊见那武官早已擦去了脸上鲜血,右足点地,左脚高高旋踢,直朝崔轩亮面上扫来。正是“跆跟”古技中的“回背踢”。
朝鲜武将天性骁勇,越是受伤挂彩,斗志越见激发,这一踢使足了气力,只消扫过了下巴,轻则颚骨全碎,重则颈骨断折,已有置人于死地的打算。崔轩亮大吃一惊,当下把小狮子放了下来,便也飞出一脚,一招“灵猴蹬天”,便朝对方的腰眼踢去。
双方各出一腿,那武官以足掌外缘横扫敌面,正是腿法中的“大割”,威力奇大;崔轩亮却是以足踵破向敌方中盘,正是灵猴拳的“蹬”字诀,这招使将出去,上身便会顺势后仰,非但能避开敌招,尚且会抢先踢中敌方的要害,已算是赢了一招。
眼看侄儿变招如此之快,崔风宪心下大喜,正要高声喝彩,一旁申玉柏却淡淡地道:“别急,胜负还没分。”话声未毕,场内传来一声痛哼,却见那朝鲜武官脚法一换,原本高踢的右腿倏忽急落,足后跟已在侄儿的胫骨上重重一击。
都说“南拳北腿”,这灵猴拳出于广南,创制者身形短小,腿法最擅剪、绊、挑、扫四字诀,可要说直攻横割,上飞下蹴等等足技,却不如朝鲜武术的刚猛威力,果然双方以腿攻腿,便让侄儿吃了大亏。那武官得理不饶人,眼看崔轩亮的左腿垂了下来,当下右脚前探,插入了崔轩亮的,随即提起右掌,便朝他脸上劈来。
崔风宪心下大急,喊道:“亮儿!快逃啊!”
申玉柏淡淡地道:“逃不掉的,你叫这孩子跪下,我们不想伤他。”
听得此言,崔风宪自是又惊又急,看对方出掌掴打,用意不在伤人,而是要逼迫少年人跪倒,只消崔轩亮双膝触地,锐气尽失,便能顺利将他制服,届时自己武功再高,却也无法上前救援了。
敌方掌底弥漫黑气,正是威名赫赫的「新罗掌」,此时使足了力道,掌缘更是漆黑如墨,真足以拍砖裂石。崔轩亮一旦给打个正著,面骨必然碎为数十块,来日纵使能保住小命,怕也要因此毁容,再也不能见人了。
生死只在一瞬间,此时崔轩亮痛得冷汗直流,什么念头也没了,听得申玉柏说话,双膝微屈,身子立时矮了下去,申玉柏微微一笑,知道这孩子还是屈服了,正要令手下住手。却见少年人深深吸了口气,双腿扎马,左掌握拳收腰,右拳开满掌,向前平推。
众船伕见了这招,蓦地大喜欲狂,齐声喊道:“雷霆起例!”
“八方五雷掌”起手式,便是这招“雷霆起例”。话还在口,那武官的“新罗掌”也已大军开到。两人掌心相触,功力相撞,猛听一声破锣怪响,那武官身子倒飞而出,连着撞破了几只木箱,这才止住了身子。
众武官瞠目结舌,看这少年先前不堪一击,一踢便倒,武艺可说十分平庸,岂料掌中功夫竟是如此精湛?申玉柏颤声道:“这......这是什么武功?”
崔风宪冷笑道:“老弟想知道吗?来......爷爷这便演给你瞧啦。”说话间拉开了马步,双手如同托塔向天,单脚更已离地,摆成了一个魁星踢斗式,厉声道:“元帅借雷!”
“八方五雷掌”第二式,便是这招“元帅借雷”,出手时宛如雷门元帅下凡,当真是气势磅礡,万夫莫敌。
眼看崔风宪架式雄奇,那申玉柏心下一惊,这才醒起对方姓“崔”,当是中原“八方五雷掌”的崔氏传人。他自知大事不妙,赶忙扎下马步,提气大喝:“都上来!”众武官闻声上前,人人肩搭著肩,便在申玉柏背后排成一列,功力贯通,便要与敌方对掌。
“新罗掌”最初流传于庆州一带,习者多为武官,出手刚猛为主,不脱铁砂掌、黑风掌一类习气。传至善德王之时,密教正式引入朝鲜,“新罗掌”也因而习得了种种佛门大神通,就此走出了铁砂掌的格局,跻身为当今有数的名门掌功,或能与“八方五雷掌”一较高下。
双方掌法对决,崔风宪左掌托天,右脚离地,加上他以一敌五,气力上自也抢不到上风,不过他就是分毫不让,那右掌仍是笔直向前,猛听“当”地一声金响,双方掌心相触,申玉柏掌中发劲,正要一举逼倒对手,却惊觉对方的力道隐隐牵引,竟带得自己身子向右偏斜,背后武官也是脚步一阵摇晃,人人左脚皆已离地。
所谓的“元帅借雷”,便是以内家借劲为主,外门崩劲为辅,出手时掌力牵拨,对手往往身不由己,随势晃动,便如元帅号令兵卒,威风凛凛。
崔风宪嘿嘿冷笑,右脚越抬越高,众武官的身子也益发偏斜,左脚也是越举越高了。申玉柏心下大急,这才晓得自己给对方粘住了,想将对方推倒,力有不及,待想抽身卸力,却又有所不能.忽听崔风宪深深吸了口气,手掌向内回缩,随即向外一推,喝道:“崩!”
掌中吐劲,向右一甩,“砰”地一声大响过后,众武官啊呀一声,尽皆向右扑跌,霎时之间,尽数摔倒在地,闹得狼狈不堪。
在外门掌法里,打劲多是一昧刚猛,手法静净,少有变化。内家掌法却恰恰相反,贴叠借卸,走的全是以柔剋刚的路子。崔风训钻研多年后,发觉天下掌法不分内家外家,其实一共只有十种手法,合称“迳紧静净切、贴叠卸借冲”,若能以内丹为体,外门为用,便能内外揉合,发出五种最难抵挡的打劲,这便是所谓的“五雷”。
“五雷”是守不住的。就像是干将莫邪,中者立伤,果然此招使出,全场武官无人能挡。若非崔风宪近日身体违和,气血不顺,非得打死一两人才能收场。
“***!”崔风宪哈哈大笑,眼看申玉柏倒地不起,便揪住了他的衣襟,将他硬拉了起来,徐尔正慌道:“震山!得饶人处且饶人!别闹出大事来了!”
崔风宪咬牙道:“这人敢上我的船闹事?我便不能揍他?你***!老子今日若不打落他满嘴大牙,没脸见我大哥于地下!”说到激愤处,便将申玉柏抛了起来,随即半空划出一掌,便要朝申玉柏脸上掴打.
海上无王法,杀人放火之事,时有所闻。崔风宪纵不能杀了对方,可打下他的两颗门牙总是要的。眼看掌心便要击上面颊,忽然间半空中雾气破开,一条人影无声无息地落下,挡在申玉柏面前,随即右手轻飘飘的拍出一掌,便朝崔风宪的掌上迎去。
崔风宪大吃一惊,不知这人是哪儿冒出来的,奈何二人掌力尚未相接,一股寒气便已袭上身来,登使他打了个寒噤。崔风宪自知对方武功高得出奇,只得急急催动掌劲,便与不速之客对了一掌.
轰地巨响传过,甲板上传来咚咚脚步声,崔风宪气血翻腾,竟给对方的冰寒掌力逼退开了三步,转看那人,上身虽有些晃荡,双足却仍牢牢钉于地下,竟是一尺未让。
“八方五雷掌”岂同小可,尤其崔风宪长年习练这套掌法,纵未发动招式,掌中亦能带著一股独门打劲。谁知对方竟能硬生生扛接下来,足见功夫极为精湛。
崔风宪深深吐纳,他运转内力,消解了身上的寒意,随即凝目去看,只见面前站了一名老者,腰上悬了一柄青铜古剑。
眼见那老者身形瘦削,面色泛青,好似鬼魅般的长相,众船伕不由得暗暗惧怕。崔风宪深深吸了口气,自知朝鲜国真正的主力到了,忙道:“大家都过来,躲到我背后。”
甲板上脚步急乱,人人都钻到了崔风宪背后。崔风宪稍稍点过了人头,只见徐大人,两名婢女、四十余名船伕,併同那只小狮子,人人俱都完好,不曾给谁伤了。
崔轩亮暗暗打量那名老者,低声道:“叔叔,这人是谁?您认得他么?”
崔风宪竖指唇边,轻声道:“先别说话,他们的人还没到齐。”
听得对方尚有高手未到,徐尔正心下更惊,忙钻到了人群之中,只在飕飕发抖。崔风宪自知使命重大,全船老小的性命都在自己的肩上,当即踏上了一步,朗声道:“安徽崔震山在此,敢问来者是朝鲜的哪一位?”
四下阴阴暗暗,雾气又浓,什么也瞧不清楚,忽然间,面前点燃了一盏油灯,甲板便给照亮了,一片昏沉间,只听甲板上脚步一拐一拐的,竟又行来了一人,听他哈哈一笑,道:“小崔啊......三十年前一面之雅,你可还记得我么?”
崔风宪见了那人,登时倒抽了一口冷气:“崔中久......你......你怎么也来了?”
众人藉着***去看,只见来人是个瘸老者,清瘦身材,不过腰上悬的却非长剑,而是一柄略做弯曲的长刀,竟与东瀛刀有几分相仿。崔轩亮心下担忧,忙道:“叔叔,那是东瀛刀么?”
崔风宪低声道:“不是,那是‘百济刀’。”
“高丽剑”、“百济刀”,面前这两名老者大有来历,先前出掌的那人腰悬青铜古剑,瘸脚的那个则是手提百济长刀,二人分立左右两方,已将满船老小盯住了。
崔风宪心里明白,这两人正是昔年朝鲜“神功大王”的随身护卫,过去曾随主上出使北京,是以自己也曾见过他俩一面。依稀记得带剑那人好似姓“柳”,名号却记不全了。至于带刀老者的姓名却还历历在目,他恰与自己同姓,人称“百济国手”崔中久便是。
朝鲜南北两大高手都已到来,其余申玉柏等六名武官反而站到了背后。眼看对方大军压境,崔风宪心下忌惮,正要过去说话,忽然全场武官端肃身形,整整齐齐向后退开,崔风宪心下一惊,才知他们还有一位主帅未到。
砰......砰......脚步沉重,甲板上缓缓行来了一人,雾里依稀看去,只见此人身形长大,满场朝鲜武官俱是魁梧身材,可来到那人身边,却都矮了几寸。
来人龙行虎步,步伐跨越极大,呼吸声极低,脚步声偏又极沉重。崔轩亮拉住了叔叔,颤声道:“叔叔......这人......这人模样好怪......”
崔风宪定睛一看,不觉也是吃了一惊,只见来人背负了一只长方花岗石,长约六尺,宽约二尺半,上头还贴著四张封条,望来便像一座石棺,让人不寒而慄。
眼看对方脚步极大,已然来到面前不远,崔风宪心下一惊,忙把侄子拉到了背后,低声道:“大家退后些。”众人脚步杂乱,急急向后而退,恰于此时,那人也缓缓斜过眼来,只见他满头黑髮,约莫三十五六年纪,鼻樑挺直,双颊微见瘦削,却是个极英俊的男子。
崔风宪没料到来人如此年轻,不觉微微一怔,他打量著那人的五官,忽然见到了对方的瞳孔,霎时全身剧震,颤声道:“目重人......”
徐尔正也吃了一惊:“什么......他......他是目重人?”
崔轩亮一脸疑惑,老陈、老林也是满面茫然,不知“目重”二字是何意思,徐尔正却与崔风宪对望一眼,两人都见到彼此眼中的骇然。
“目重”便是俗称的“双瞳”,也就是眼睛里生了两个瞳孔,又可细分为“直目重”与“横目重”,依汉书作者班固所载,中国古时曾有两人生具双瞳,一是圣王舜帝,一是西楚霸王,传说“目重人”生来就有帝象,往往能因此成大功、立大业,至不济也能观看阴阳,修道有成。
海外奇闻多,自从抓过长颈麒麟、遇过双头妖鼠之后,这会儿崔风宪又目睹了一个双瞳妖人,他脚下发软,乾咳道:“申老弟,你们......你们来的人可不少啊?”
这申玉柏原本还算是个人物,可来到这群大国手之旁,却似矮子入树丛,别再想出头。只见他低头望地,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一片寂静中,那英俊男子行到了申玉柏面前,环顾众武官,忽地扬起手来,“啪”地一声清脆响亮,重重朝申玉柏脸上掴下了一记耳光。
士可杀、不可辱,适才崔风宪虽曾擒住申玉柏,却也没想过要折辱他,没想这男子竟是毫不容情,竟在敌人面前公然下手辱打,全不给一点颜面。正愕然间,猛听“啪”、“啪”、“啪”之声接连响起,全场六名武官无一例外,人人都挨了一记清脆耳光。
申玉柏身上有伤,虽未达成上命,终究也算尽了力。崔风宪大声道:“这位老兄,你是阴天打孩子,吃饱了闲么?你有什么屁放,只管冲著老子来,别欺侮自家小的。”
那英俊男子斜过了眼,朝崔风宪打量了几眼,随即伸手一招,那“高丽剑”、“百济刀”俱都趋前靠近,只听那英雄男子淡淡说了几句话,嗓音极低,说得又是朝鲜话,自是无人可懂。他吩咐已毕,随即双手抱胸,就地坐了下来。
碰地一响传出,甲板不知给什么东西撞着了。众人凝目去看,只见那英俊男子盘膝坐上甲板,背后的石棺却不曾解下,竟压得甲板破了一孔。崔风宪心下暗暗一惊,已知这石棺里定然藏了什么东西,坐卧皆不能离身,想来极为要紧。
一片寂静中,听得一人淡淡地道:“小崔,三十年前一面之雅,不知你还记得老朽否?”
崔风宪抬头去看,只见说话之人瘸了一条腿,走起路来一拐一拐地,正是那位“百济国手”崔中久来了。
耳听对方开始寒暄,颇有礼数,崔风宪自也不好问候人家的亲娘,只是嘿嘿一笑:“记得、当然记得。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几十年没见,本想中久兄入土为安去了,谁晓得阁下居然还好端端的活著啊。”
崔中久哈哈笑道:“好说、好说。站在你背后的,可是上国天使徐大人么?”
听得对方以“天使”二字相称,徐尔正全身发抖,真如坠到地狱里也似,颤声便道:“是......正是老朽,当年我......我和贵国‘忠宁大君’吃过饭、喝过酒,你们......你们千万别欺侮我......”
听得天使如此害怕,崔中久忍不住笑道:“大人放心。我等便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伤您一根寒毛。不过大人还是先到咱们船上歇着吧,不然一会儿刀剑无眼,误伤了您,咱们可没脸向君上交代了。”
“多谢......多谢.......”徐尔正松了口气,知道捡回了一命,他拉着两名婢女,正要过去投靠新主,却听呸地一声,那小茗一脸不屑,小秀也直瞪著自己,竟是不肯动了。
徐尔正脸上发红,想过去不敢、留下硬撑又怕没命,最后还是乾笑数声:“老朽......老朽肚子有点疼,这......这可少陪了......”说话间拔腿狂奔,冲到了船舱里,便将门锁了起来。
姜是老的辣,徐大人躲入了舱里,拿著屎遁保命。崔中久自也不再为难他,只淡然道:“好啦,徐大人走了。咱们也可以办正事了!来......小崔,我给你引荐引荐......”说着拉来了那个带剑的老者,笑道:“这位便是‘高丽名士’柳聚永,当年北平一行,他也陪着我主‘神功大王’一块儿去了燕王府,想来你也还记得他吧?”
崔风宪适才与柳聚永对过一掌,自知此人功力深厚,隐隐然有著内家根柢,想来年轻时定曾在中原名山习过艺。他打量那人一阵,骤然醒悟道:“是了,‘高丽剑’柳聚永,他是关外铁松派的传人,练过‘寒冰神掌’。”
崔中久笑道:“好眼力。柳名士的拳脚走得是中原的路子,不过他的剑法可是道道地地的‘高丽古剑’。敝国剑客成千上万,能使这般剑法的,不过他一人。”
崔中久号称“百济国手”,虽说身有残疾,却是爽朗健谈,十分豪迈。那柳聚永则是容情肃穆,看他入场以来一言不发,对身旁事也是毫不在意,一双目光只停在脚边三尺,说不出的阴森古怪。
崔风宪冷笑道:“‘高丽柳聚永、百济崔中久’,你俩可是焦不离孟啊,看你们这等阵容,该不会连‘神功大王’也要现身了吧?”
崔中久皱眉道:“小崔,我主‘神功大王’谢世已久,请你莫拿此事玩笑。”他左顾右盼一阵,忽道:“倒是你家老大‘崔无敌’呢?怎地咱们说了好一会儿话,都没见到他人啊?”
昔年永乐帝座前的武官,排名第一的便是崔风训,武功之高,足与魏宽并肩,想来对方必是心存忌惮。听得此言,崔轩亮眼眶一红,崔风宪也是长叹一声,那“百济国手”心下一凛,道:“怎么?令兄到底不在船上?”
崔风宪自知隐瞒不过,忍不住微微叹息:“也罢了,多蒙中久兄垂询,家兄谢世已久,不管咱们说了多久的话,他都不会出来了。”
崔中久啊了一声,拱手道:“原来‘崔无敌’已经不在了,可惜、可惜,中原武林痛失英才,让人不胜惋惜。”说话间便朝“柳名士”瞧了一眼,两人目光相会,均知敌方少了一个厉害人物,不由都松了口气。
当年崔风训外号不少,打架时若是震断了大树,便给人笑称“摧枯拉朽”,若是打伤了什么成名女侠,便给人戏称为“辣手摧花”,打什么、坏什么,久而久之,便赢得了一个“崔无敌”的外号。如今哲人已远,典范不在,一会儿双方若是动上了手,崔风宪已是孤掌难鸣。
三十多年前,北平曾有一场夜宴,款待了一群朝鲜宾客,在座的除了永乐大帝、神功大王外,面前的“百济国手”崔中久、“高丽名士”柳聚永、“八方五雷掌”的创制人崔风训、崔风宪两兄弟,以及后来离开中原的“元元功”传人魏宽,全都是座上佳宾。
想那京城本称大都,自给太祖攻破后,便改称为“北平”,当天一场夜宴,永乐大帝还未登基,还仅是镇守北平的“燕王”,至于朝鲜的“神功大王”李芳远,那时也仅是个无权无势的世子,只因奉父亲李成桂之命,前来南京面谒太祖,途中经过北平,拜会了燕王,方才有了这场冠盖云集的“王府夜宴”。
往事如云烟,皆从眼前过,几十年过去,如今“永乐大帝”已然驾崩,“神功大王”也早已谢世,当天在场的或死或散,只剩下自己的一个糟老头,在此孤孤单单地抵挡朝鲜大军。
想起了过世的大哥,崔风宪心下一酸,眼眶竟是微微一红。他不愿在强敌面前失态,当下转过头去,朝海里吐了口痰,道:“来吧,咱们闲话少说,中久兄有何吩咐,这便划下道来,崔某这里听着。”
满船老的老,小的小,只有一个崔风宪能打。那“百济国手”不自禁地笑了,道:“我方来意如何,您也是明白的。还请阁下把那东瀛人带出来,也好让咱们回去交差。”
崔风宪冷冷地道:“中久兄,到底那东瀛人姓啥名谁、犯了什么法,你可否说个明白?”
崔中久转头去看那英俊公子,待见他摇了摇头,便道:“不瞒老弟,那东瀛人作姦犯科,与谜海里的倭寇大有干系,我得带他回去受审。”崔风宪哦了一声,问道:“受审?抓到了倭寇,你们一向不都现宰么?什么时候要受审了?”
崔中久淡然道:“这你管不着。”
此行朝鲜众人闪闪躲躲,虽然一口咬定这东瀛人便是倭寇,可问起此人是何来历,有何犯情,却始终讳莫如深。崔风宪是个老江湖了,如何不知其中有鬼?便只打了个哈欠,笑道:“好一个管不着啊,你管不着我、我管不着你,中久兄快请回吧,大家来个三不管吧。”
崔中久沉下脸来,道:“小崔,我念在相识一场的份上,不想一上来便大动干戈。奉劝一句,趁早把人带出来,大家日后还好相见。”崔风宪淡然道:“要是我不肯呢?”
百济国手面无容情,道:“那就打吧。‘高丽剑’柳聚永,‘百济刀’崔中久,两个老的随君挑选。”崔风宪嘿嘿冷笑:“怎么?不想一拥而上么?”崔中久摇头道:“朝鲜武人,从不以多欺少。你一会儿只消能打败我俩任一人,便有资格与我家公子比斗。”
崔风宪皱眉道:“你家公子?他又是谁了?”
崔中久淡然道:“目重公子。”崔风宪大吃一惊:“目重公子?这外号是......是从他的眼瞳来的吧?”
崔中久转身回头,待见那英俊公子微微颔首,方才道:“我家公子出身平壤道,受封为‘华阳君’。姓氏不可直呼。江湖中人都称他做‘目重公子’。你这般称呼他,便也是了。”
崔风宪冷笑道:“他***,姓名还得避讳啊?敢情是个天大的官儿吧?”
崔中久听他说了粗口,眉头不禁一皱,道:“你错了。‘华阳君’不是官,也不是民,反正他就是‘目重公子’。你若喊不习惯,不妨称他为‘华阳君大人’。”
崔风宪笑道:“大人个屁,似你们这般小人行径,还真是罕见啊。说什么不以多欺少?这当口还不是来了车轮战?”崔中久淡淡地道:“你放心,一会儿你与我家公子动手,他三招内若不能取你性命,便算他输。”听得此言,崔风宪悚然而惊:“取我性命?”
崔中久道:“没错。我家公子不喜欢与人比武,因为他从来不喜欢杀人。小崔,你若能打败我家公子,咱们即刻驾船离去,绝不在此纠缠。”
崔风宪深深吸了口气,众船伕则是暗暗害怕,满船上下不约而同,都朝那英俊公子瞧了过去。只见他盘膝端坐,那口石棺却还好端端地负在背上。
在场朝鲜高手极多,“高丽”柳聚永也好、“百济”崔中久也罢,真正最让崔风宪心存忌惮的,却是这个来历不明的“目重人”。见得对方凝视着自己,竟然有些气馁了。老陈急忙上前,附耳道:“二爷,别逞强了,还是把人交出去吧。”
眼前局面太过不利,不说朝鲜国两艘战船虎视眈眈,便甲板上也是高手云集,人人武功都不在自己之下。于情于理,自己都该低头退让。他沉吟半晌,忽见侄儿也在瞧着自己,两人目光交会,只见侄儿目光满是惧怕迷茫,想来也怕极了这批朝鲜高手。
崔风宪深深吸了口气,骤然之间,心中已有答案。当即道:“来,大家打吧。”
此言一出,众人错愕骇然,老陈、老林急急拉住了他,慌道:“二爷!你疯了么?咱们和那东瀛人非亲非故的,你......你到底想啥!”
崔风宪朝侄儿看了一眼,淡淡地道:“我想给他做个榜样。”
全场如中雷击,人人都傻了。崔轩亮浑身发抖,也不知从哪儿生出的勇气,霎时冲上前去,喊道:“坏人!别以为你们人多,便能欺侮我叔叔!滚过来,本少爷先教训教训你们!”
崔中久见他戟指大骂,不觉微微一愣:“怎么?这孩子是哪来的?可是你的儿子么?”
崔风宪摇了摇头,把侄儿拉到了身后,道:“中久兄,这位是我大哥的儿子,咱们比武动手,纯是大人的事,劝你莫来牵扯他。”
崔中久笑道:“崔无敌的儿子?那可是名门之后了,更该较量较量了。”
眼看事情牵扯到侄儿身上,对方竟有见猎心喜之意,崔风宪沉下了脸,森然道:“真心劝你一句。你要是弄伤了我的侄儿,十条性命也不够赔。”崔中久笑道:“怎么?你侄儿有靠山么?”崔风宪厉声道:“听好了!他是魏宽的女婿!”
“魏宽”二字一出,崔中久脸色一变,笑容登时消散无踪。其余朝鲜武官也是倒抽了一口冷气,想来魏宽武功之高,威望之大,当足以撼动天下群雄。
一片寂静中,忽听“啪”地一响,对面立起了一只高大黑影,正是那名英俊男子起身了。他拍了拍手,那崔中久闻讯转身,恭恭敬敬地向那人躬身,模样之谦卑恭顺,宛如晚辈之于长辈,全无先前说话的一分张狂。
那英俊男子缓步向前,瞬息之间,满场武官全数向旁让开,但见申玉柏随侍在前,崔中久、柳聚永陪伴在后,这人排场竟如皇族般浩大。
眼见对方益发逼近,崔风宪摆出了掌式,低声道:“大家退后。”两名婢女脸色苍白,一左一右携著崔轩亮的手,慢慢向后退去,众船伕身上飕飕发抖,人人手持刀械,把少爷护在人群当中,一步步退向船头。
崔风宪一夫当关,他孤身挡在人群前,跟著扎下马步,但见他身上衣衫气流鼓盪,竟已佈满功劲。
那英俊男子缓缓站定,看他左手叉腰,右手慢慢一招,猛听“嗡”地一声,身旁柳聚永纵身而出,拔剑出鞘,霎时间寒光大现,刺得众人瞇起了眼。
朝鲜本是人文荟萃之地,与东瀛人相比,他们像是“小中华”,与中国人相比,他们却更像突厥女真,兼具关外契丹的草莽,与那儒文汉人的风华,终于焠炼了“高丽剑”与“百济刀”这两大名物。
看这“柳名士”手中宝剑青铜所铸,竟与春秋战国的吴越剑有几分神似。水雾从他身边飘过,那剑锋宛如鸭绿江水,古远悠长,让人目眩神驰,
左是“目重公子”,右是“高丽名士”,崔风宪见敌方来了两人,忍不住又慌又急,顿时戟指大骂:“无耻之徒!不是说好了以一对一么?怎又想以多欺少了?”
那英俊男子凝视着崔风宪,轻轻说了几句朝鲜话出来,一旁申玉柏通译道:“崔老英雄莫怕。我家主人说,你信守然诺,便算对一个素昧平生的路人,你也不肯相负。如此人物,天下间已很罕见了。”崔风宪骂道:“废话连篇!你家老板若真佩服我,那便叫他趁早滚蛋,少在这儿纠缠。”
申玉柏摇头道:“对不住了。我家主人职责在身,为了保卫千千万万的朝鲜同胞,他定得带走那个东瀛人。”崔风宪喝道:“少跟我来这套大义凛然的废话!你家老板到底有什么屁放!快些喷出来吧!”
申玉柏道:“我家公子说了,两国相争,死伤再所难免,如今崔老英雄不愿交人,可局面也不容我方退让,形格势禁,别无办法,他只能请你回去交代遗言。”
听得“遗言”二字,满船上下尽皆骇然,崔轩亮大怒道:“胡说八道!你们才要交代遗言!”
崔风宪浑身震动,当知对方真有十成十的把握杀了自己。想起近日身体违和,血脉不畅,骤然间,心里出了一个不祥念头,他惊觉自己的大限已经到了。
人孰无死,此生六十五载,庸庸碌碌,死了也就罢了。可侄儿年纪还小,家里的两个女儿也不曾出嫁,自己怎能这样丧命海外?崔风宪心中酸楚,他慢慢低下头去,一时之间,心里起了投降之意。
崔轩亮见他迟迟不动,登时吶喊道:“叔叔!这些人好狂!你快打死他们一两只啊,让他们晓得你的厉害!”正催促间,却见叔叔转过身去,低声道:“老林、老陈,你俩随我来,我有几句话说。”
崔轩亮獃住了,万没料到英雄盖世的叔叔,真也有交代后事的一天。他眼眶一红,蓦地扑了过来,大哭道:“叔叔!叔叔!你别这样!要是真打不过他们,那咱们就投降吧!”
少年人易于激愤,一会儿叫嚣宣战,一会儿哭泣投降,终究是少了定性。听得侄儿的哭声,崔风宪也不知该说什么,他见两名婢女也在瞧着自己,便道:“小茗、小秀,劳驾妳俩,替我盯着他,别让他胡闹。”
两名婢女低下头去,轻声劝道:“崔二爷,事不关己......那东瀛人和您非亲非故的......您这又是何苦......”崔风宪摇头道:“两位姑娘,崔某也与你们非亲非故,可你俩今日若是遇险,崔某一样性命相护。”
那两名婢女听得此言,登时啊了一声,心里不禁起了敬重之心,崔风宪把侄儿推给了她俩,喝道:“替我看着这小子!别让他哭哭啼啼,老是丢人现眼。”言讫,便带著两名老下属,转身离去。
三人来到了甲板角落,崔风宪环顾两名部属,沉声道:“老陈、老林,你俩跟了我一辈子,崔某自忖相待不薄。如今三件事交代,盼你俩日后给我办到。”
老陈哭道:“二爷......您又做傻事了......”崔风宪嗤了一声,道:“傻就傻!这天底下若没几个傻人,那人间还有什么意思?”
两名老汉自知无法再劝,只能垂首忍泪,默默点头。崔风宪冷冷地道:“三件事给你们。第一,我若是不幸战死,你俩便把我的尸身带到烟岛,葬在我大哥身旁,不必带我回中原了。”
听得二爷决心要死,老陈呜呜地哭出了声,怎也说不出话来。老林委实按耐不住,大喊道:“二爷,你又胡乱逞强了!你这般不明不白的死,您要我怎么跟嫂子说?”
想到了老婆女儿,崔风宪睁着一双怪眼,泪珠在眼眶里滚动,道:“第......第二件事......我死之后,这艘船就送给弟兄们,盼你们相互扶持,以后每个月......每个月再拿一点银两......供养......供养......”说着此处,好似难以为继,只得咬紧了牙关,把头别了开来。勉力道:“供养我老婆小孩,崔某地下有知,也会感激涕零。”
两名老汉垂下头去,已是泣不成声。想他们永乐旧部为了“靖难”二字,长年来背负天下骂名,可彼此间的袍泽情谊却只有更加深厚。崔风宪咬住了牙,道:“最后一件事,是关于亮儿的。”
崔风宪要托孤了,两名老汉痛哭失声,纷纷跪了下来,垂泪道:“二爷放心,咱们便算拼了这条老命,也会扶持少爷长大成人。”
崔风宪听得此言,心下不由一阵欣慰,便露出了笑容。道:“我与大哥自小相依为命,十七年前中道分别,他只留下了这么个遗腹子给我。崔某此生唯一心愿,便是把孩子教养成材,看著他成为一条铁铮铮的硬汉,那崔某是死也无憾了。”
老林哭道:“二爷......您要是捨不得少爷,那就向那些人投降吧。”崔风宪怒道:“放屁!我这辈子最恨的,便是那帮贪生怕死、卖友求荣的小人,我今日若把亮儿教成了无耻之徒,我死后焉有脸面见我大哥!”
崔风宪是个倔强的人,一辈子不知干过多少傻事,老陈老林知道他的脾气,一时呜呜啜泣,点了点头。
崔风宪深深吸了口气,道:“记得,我死之后,你俩务必带著亮儿,把他交到魏宽手里。就说这孩子从小没了爹娘,如今......如今叔叔又不幸客死途中,求魏宽......求魏宽......”说到此处,心中一酸,泪水终于滚落了腮边,呜噎道:“看在我大哥的面上,务必收他为徒......”
人之将死,其鸣也哀,眼看二爷垂泪了,老林、老陈大哭道:“二爷,您......您要少爷另投名师,那......那崔家的武功呢?以后谁来继承?”
崔风宪擦去泪水,嘆道:“傻子,丹鼎派第一绝学,便是‘元元功’,我崔家的‘八方五雷掌’,则是外门硬功的翘楚。倘使魏宽愿意把‘元元功’传授给亮儿......”说到此处,眼中露出了光彩,霎时深深吐纳,道:“我崔家扬威天下之日......就在眼前。”
两名老汉颤声道:「二爷,所以您……您此番过来求亲,就是为了这个『元元功』?」
崔风宪颔首道:“没错,这就是我上烟岛求亲的用意。我自己受限于内力,虽有‘八方五雷掌’,却仅能发到第三式,再来便上不去了。倘使亮儿内外兼修,身具‘元元功’的绝顶内力,兼加‘八方五雷’的无敌打劲,称雄武林,已是指日可待。”
两名老汉啊了一声,方知崔风宪高瞻远瞩,早已为侄儿打算了一生。他拍了拍两名部属的肩头,道:“记得,我若不幸身死,你俩务必转告亮儿,要他不必为我报仇了。”老陈哭道:“为什么?”
崔风宪道:“我并不恨那些朝鲜人,可我也无法交出那个东瀛人。因为我有羞耻之心,所以得为自己的义理出战。记得,日后亮儿要是把持不住,做出了愧对祖上之事,你俩便把我今日的话说给他听,要他知道羞耻。”
眼见两名部属哭著点头,崔风宪心下宽慰,自知他俩定能不负所托。他整理了衣装,随即步下场中。眼见柳聚永已在等候,当即道:“柳兄,让你久等了。”
申玉柏淡淡问道:“崔老英雄,你的遗言都交代好了么?”
崔轩亮本在低头啜泣,听得此言,立时怒不可遏,正要冲上前来,却给两名婢女拉住了。崔风宪坦然一笑,道:“多谢申老弟关心。在下只望诸位信守承诺,一会儿崔某若能取胜,你们能依约离去。”
申玉柏转头望著那名英俊公子,随即说道:“放心。我朝鲜武人最重诚信。一会儿崔老英雄若是不幸身死,我们也只会带走那名东瀛人,绝不会为难你的侄儿。”
听得对方再次提及侄儿,崔风宪眼中闪过怒色,他哼了一声,指节交握摩挲,啪啪有声,转到柳聚永面前,喝地一声,把脚重重一跺,旋即肃然抱拳:“安徽崔二!拜会柳大掌门!”
崔风宪长年在海外走动,名气并不如大哥这般响亮。可此时抱拳躬身,全身功劲展露,透露了名家风范。朝鲜武官看在眼里,都是暗暗点头。
柳聚永的内家功夫承继于关外的“铁松派”,自也算是中原武林人物。眼见崔风宪有礼,便也提起长剑,剑尖朝天,报以一礼。
崔风宪见他宗师气范,自也不好操爹干娘的乱骂,便又躬身道:“先生不必客气。你我各有道理,谁也不必让谁,来!生死便是见证!这就请赐招吧!”说话间衣衫一振,摆出了拳脚架式。
柳聚永见了他的身法,自知对方善于近身搏击,当下向后退开了一步,剑尖朝地,眼观鼻、鼻观心,等著崔风宪发招。
眼见对方神色静默,竟是一动不动。崔风宪自也暗暗忌惮,他偷眼去看对方的宝剑,只是那柄剑较中原用剑为宽,剑柄也较长,朦胧雾气中,剑锋沾满了铜绿,望来碧幽幽的,上头还铸造了“大武神王”四个篆字,下头依稀还有些铭文,双方相距太远,却也无法细观。
“高丽剑”形似吴越古剑,看这柄“大武神王剑”剑面宽广,少说二十来斤。剑招必也古拙缓慢,一会儿自己若能快招抢攻,或有胜机。
崔风宪自知近日气血不宁,不耐久战,稍稍算定了对策,身影微晃,立时正要向前试招,猛听“嗡”地一响,面前精光大见,长剑竟已扑面而来。
崔风宪心下震惊,没料到这剑如此快法,他急急甩头避让,却还是慢了一步。
鲜血缓缓渗出,染红了颈子,满船人众颤声道:“二爷......”
“操!”崔风宪骂了一声,举手起来,朝脸上抹了抹,但见掌心里全是鲜血,对方的剑招快得匪夷所思,竟在眨眼间割破了自己的左颊,划出了一道三寸来长的口子。
青铜古剑沉重古旧,剑招却能迅雷不及掩耳。想来对方练有“寒冰神掌”,是以腕力沉雄若此。崔风宪心知不妙,他见地下散置了大批兵器,霎时脚尖一点,挑起了一柄单刀,握于掌中。
崔风宪平时专用一双肉掌御敌,如今手握单刀,不免让众船伕微微一愣。老陈、老林与他相识已久,此时却都暗暗颔首,晓得二爷要出全力了。
越是泯不畏死之人,越不肯轻易送死。当此关头,崔风宪要苦苦求生。唯独如此,他才能看着儿女长大成人。
两大高手面面相觑,脚下开始走动,双方眼盯眼,面对面,各自放低了身段,骤然间剑光再闪,柳聚永这剑更加快了,这回崔风宪却早已有备,他闪电般地挥刀出去,噹地一声脆响,刀剑相交,火光四溅,手上单刀已然折为两截。
崔风宪大吃一惊,这才明白对方的宝剑非同小可,他把单刀奋力抛出,就地打了个滚,随即脚尖一点,踢起了一柄郾月大刀,便向前方攻去。
郾月刀长有一丈,重达六十四斤,刀桿乃是精钢所铸,平日给崔风宪拿来压舱底,从没想过拿来御敌,只是此时对方手持绝世宝剑,自己也只能拿出了关老爷的大铁刀,一会儿以大吃小,或能靠著沉重份量,将“大武神王剑”撞弯撞断。
轰地一声,郾月刀横空劈来,柳聚永提剑抵挡,噹地一声脆响,郾月刀开了一个口子,“大武神王剑”崁入刀锋,不减余势,仍在向前送来,听得“嗖”地一声,断刀飞了出去,坠入大海。眼看对方的“大武神王剑”锋锐如斯,崔风宪嘿地一声,急急向后翻仰,一个纵跃过后,手上又多了一柄二丈抓枪。
这“抓枪”是海战所用,比梨花枪、红缨枪更长一倍,尤其枪身并非铁铸,而是木造,柔韧耐打,便与齐眉棍相似,尤其崔风宪早年曾在军中习过“梨花枪”,刺点圈拦,招招精熟,想来枪长剑短,或能与对方相抗也未可知。
喝哈两声,崔风宪远远发招,枪头避开了对方的长剑,便朝柳聚永的喉头挑去。
“噹”地一声,剑枪相接,崔风宪的枪头飞了出去,成了一只空旗桿,又听“刷”地再响,崔风宪手上握了两根晒衣杆,刷刷刷风声暴急,崔风宪只剩一声「操」,他把满手的面桿砸了出去,随即使出了驴打滚,着地逃了开来。
这“大武神王剑”真是珍希古物,不知经过了几百年的焠炼,出手时碧光变幻,锋利无匹。崔风宪连用了单刀、郾月刀、二丈抓枪,却都奈何不得,一众朝鲜武官见他四下窜逃,忍不住都是大摇其头。听那崔中久叹道:“素闻崔震山威猛如虎,没想到打起架来却是挢捷如猴,真让人大开眼界了。”
崔轩亮大怒道:“你啰唆什么?我叔叔手无寸铁,你要他怎么办?”崔中久笑道:“谁说他手无寸铁了?你没瞧满地都是兵器,他自己不想用,却又能怪谁呢?”崔轩亮受不得激,几句冷言冷语听来,顿时大怒欲狂,待要上前搦战,却给两名丫嬛急急抱住了。
此时强敌环伺,崔风宪打退了一个,后头还有两个,何况朝鲜人以决心著称,既然杀机已动,便不会忽然心软罢手。崔风宪左逃右闪,心下暗叹:“罢了、罢了,今日尽人事、听天命,好歹不愧好汉之名。”正感气馁间,忽见甲板上躺了一只藤条,却是平日拿来揍小狮子的,不觉心下大喜:“有了!吾命不绝矣!”
藤条柔韧坚硬,兼而有之,对方的宝剑再利,也无法将之一次斩断,他喝地一声,使出了“灵猴拳”的“顺手牵羊”,俯身将地下的藤条抄起,便朝柳聚永的手腕打去。
“刷”地一响,对方长剑反向斩来,藤条受力之后,上头顿时多了个缺口,却只微微向后弯曲,并未应声折断。崔风宪心下大喜:“果然管用!”他苦候良久,便在等这一瞬之机,当下身子侧翻,右脚飞出,便朝对方的手腕踢去,朝鲜众官心下一凛,均想:“这人变招好快。”
崔风宪六十又五,身手却是挢捷至极,那柳聚永反应也快,猛将剑身微侧,锋刃对准了崔风宪的足掌,便要让他自行撞上。
“喝!”崔风宪右手撑地,使出了绝技“双飞腿”,但见他右足腾空,左脚随即补上,竟已踹上了剑面平滑处,看这一脚气力足达数百斤,这“大武神王剑”便再刚毅十倍,也要硬生生折断了。
嗡嗡嗡嗡......剑尖前后弹晃,发出了嗡嗡震响,这柄剑竟是刚毅柔韧,兼而有之。崔风宪惊得呆了,眼看对方的剑刃当胸刺来,赶忙反起藤条挡架,“剥”地一声过后,那藤条正面受了一剑,竟尔从中裂开,随即四散崩裂。
“大武神王剑”真是罕见宝物,锋利无匹,却又柔若流水,此时双方相距不过五尺,但见面前寒光四射,那长剑不减来势,仍朝自己的胸膛插来。可怜崔风宪手无寸铁,一来走避不及、二也无法空手硬接,众船伕心下大悲,莫不哭叫道:“二爷!”
一点寒星飞到面前,即将透胸而入,崔风宪深深吸了口气,霎时扎下马步,左拳置腰,右掌便朝剑尖平推而去。怒吼道:“雷霆起例!”
嗡嗡嗡嗡嗡......天地绽现奇观,只见一点剑尖向后曲仰,崔风宪双腿扎马,右掌前推,竟用无形无影的掌风逼弯了剑刃。一片欢呼之中,朝鲜众官却都大吃一惊。方知此人的外门掌功练到了化境,万万小觑不得。
近身肉搏时刻到来,崔风宪即将开始反攻,他摆开了金鸡独立式,以右掌之力逼开了剑刃,随即厉声再喝:“元帅借雷!”
“八方五雷掌”第二式,便是这招“元帅借雷”。霹雳般的大吼之中,南天门元帅下凡显圣,但见蒲扇般的大掌奋力拍来,已然逼近柳聚永胸前,此时他的长剑给对方牵制了,无可奈何中,只得提起了左手,应了一招“寒冰神掌”。
轰然大响发出,寒冰真力撞上了“元帅借雷”,内力与打劲相触,已然魂飞魄散。眼见这不可一世的“柳名士”摇摇欲坠,崔风宪深深吐纳,便发动了掌中黏劲,也是怕一招“元帅借雷”打他不垮,当下使足了掌劲,慢慢将对方的身子牵引过来。
“好啊!”众船夫大喜过望,都在替老板高声叫好。崔中久则是嘿地一声,咬牙道:“好你个小崔,居然还留了这一手功夫啊。”
先前崔风宪丢丑卖乖,只为此刻的扬眉吐气。他晓得铁松派的“寒冰真气”有其独到之密,定得给他最后一击。眼见对方的身子已到面前,当下蹲低了马步,蓦地双手向外一分,厉声怒号:「天开雷门!」
“八方五雷掌”第三式,便是这招“天开雷门”,只见崔风宪须发俱张,目眦欲裂,双手一上一下,拉出了一道掌势,那柳聚永给雄浑掌力一拨,双手已然被迫上下分开,手中宝剑给这股巨力一逼,更已弯如拱桥,随时都会断裂。
崔风宪奋起毕生功力,逼得柳聚永胸腹门户大开,算来已分出了胜负。他深深吸了口气,顿时撤下右掌,中宫直进,便朝对方的胸口拍去。崔轩亮大喜道:“叔叔赢了!叔叔赢了!”
在满船的欢呼声中,崔风宪掌力已出,堪堪将至柳聚永胸前,身形却忽尔停住了。崔轩亮愕然道:“叔叔,你......你怎么了?”
呕地一声,崔风宪张开了嘴,喷出了大口鲜血。看得出来,他的气力枯竭了。
“八方五雷掌”最是耗费内力,看崔风宪本已气血不顺,那招“天开雷门”使出,丹田内息大为损耗,此时此刻,终于放尽气力,难以为继了。
天命如此,夫复何言。崔风宪微微苦笑,朝侄儿瞧了一眼,示意告别。
噗地一声,一柄长剑透胸而过,崔风宪身子向上弹了弹,但见柳聚永把手一抽,鲜血飞洒而过,崔风宪看着自己的侄儿,身子软倒,慢慢闭上了眼。
“二爷!”、“二爷!”众船夫大哭大叫,人人都奔了过来,那柳聚永“喝”地一声,剑光圈转,吓退了众人,随即俯身下来,探了探崔风宪的鼻息,确定胜负之后,方才向那“目重公子”躬身示意,走回了人群。
眼看柳聚永走了,众船伕哭哭啼啼的奔将过来,待见崔风宪身子蜷缩成一团,竟已断了气,顿时哭声震天。崔轩亮一没哭泣,二也不曾过去,只是呆呆站在远处,只见叔叔倒在老陈怀里,双眼紧闭,嘴角还挂着一抹笑,好像睡着了。众船伕拼命喊他,却都无法让他醒来。
两名婢女拉住了崔轩亮,哭道:“崔少爷,你叔叔死掉了,你快过去看看啊,快啊......”
“哼。”崔轩亮扬首高哼,使劲一甩手,把两名少女推开了,傲然走开了几步。
才不必看,也不用管,更犯不着伤心......因为啊因为......这一切都是假的,这是作梦......只消明早睡觉醒来,叔叔便又活起来了,那又何必哭呢?
“哈哈,根本是骗人的。”崔轩亮哈哈笑了起来。拼命忍耐自己的泪水,他没住口地告诫自己,没错,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做梦见到的......一会儿起床后,叔叔便要带着自己去求亲了,然后自己就要带着美丽的新婚妻子回家,和两个堂妹一起玩耍......
正想间,忽然背后一痛,给人狠狠推了一把,他摔在地下,抚着自己的疼背,转头向后,惊见几名朝鲜武官分队分列,直朝舱下而去,他们又来抓人了。
“坏人......”一声抽噎之后,崔轩亮泪水滚滚而下,因为这一切都不是作梦,因为他的背很疼,可是自己却醒不来。他痴痴看着那帮坏人,猛地一声凄厉尖叫,扑到了舱门口,大哭道:“坏人!不许你们进我叔叔的船!走开!走开!”
砰地一声,崔中久瘸脚微踢,便将他踢得着地滚开了。崔轩亮啊啊喘息,猛地爬起身来,扎下马步,旋即向前正推一掌。
“雷霆起例”来了,几名朝鲜武官晓得这招掌法厉害,纷纷向旁闪开。崔中久嘿地一声,满心不耐,便也迎上一掌,朝崔轩亮的掌心击去。
双方掌劲相触,崔中久忽然“咦”了一声,只觉对方送来的掌力并不强,依稀之间,好似混杂了几股力道,忽松忽紧,精微巧妙,他吃了一惊,正要奋力将崔轩亮推开,突然间脚下剧晃,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他膝间用力,正要设法站稳,霎时间瘸腿一软,重心不稳,竟然向后翻倒了。
崔中久嘿地一声,不待后背触地,猛地举掌向地一拍,身子借势翻起,便又站立起来,身法可说俐落之至。他恼羞成怒,喝道:“臭小子!我答应过你叔叔,放你一条生路走,你别给脸不要脸,硬望死里钻!”
“打死你!”崔轩亮如疯似狂,但听他怪吼一声,再次劈出一掌,心里一个顽硬念头,就是要和这些人作对到底。好似只要这般蛮干,便能让叔叔活过来。崔中久晓得他掌法厉害,这回便不出招了,只沉下脸去,冷冷地道:“小兄弟,别逼我玩真的,那可会见血的。”
刷地一声,面前寒光大现,“百济刀”已然离鞘而出。
“百济国手”一身武功都在刀上,一旦挚刀在手,真乃一代宗师,气势慑人。只是此时崔轩亮势如疯虎,什么都不顾了,只管朝对方身上猛打。
“少爷!”众船夫大惊起身,这才发觉崔轩亮干起了傻事,霎时人人前仆后继,都要上前来救,可“百济国手”何等武功,却又怎么来得及救人?只见宝刀划过了半圆,随时都能将崔轩亮的手臂卸下。
当地一声大响,一只木棍敲来,刚巧打上了“百济刀”的刀面,带得刀身向后一荡,随即顺势向下击打,险些打中了崔中久的手腕,竟逼得他退开了一步。
全场错愕中,人人都转过了头,望向了舱门。
只听脚步沉沉,一名东瀛人手提木棍,气喘吁吁地倚着舱门,慢慢地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