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帝国剧院。
宋亚和丹尼尔约在这儿的VIP包厢见面,对方致电说路上堵车,要迟一点才能到。
“APLUS,不再考虑考虑吗?”陪他坐在里面等的只有哈姆林。
“我想等,可能摩图拉也不会让我等。”宋亚问:“荧光剂的案子,尽快和对方律师达成和解吧,他们报价多少?”
“上次会面时是一百二十万。”哈姆林回答:“下个月就要再次开庭了,按你的要求,预设底线只有二十多万,对方报价,我只管摇头。明天如果我无缘无故联系对方律师主动和解,会被他们嗅出味道,真不一定能在一百二十万成交。”
“所以最优解是什么?”宋亚问。
“我想办法创造个和对方律师偶然见面的机会,在餐厅或者咖啡厅聊起你的案子,然后稍微压点价,达成协议。”哈姆林回答。
包厢和观众席里的灯光都暗下来,经典音乐剧悲惨世界就快开场了,嘈杂的人声渐渐沉寂,两人压低了嗓门。
“可以,尽快搞定。”
“和解金额上限一百二十万?”
“你看着办吧,可以适当提高一些,总之在摩图拉动手前把这桩案子了结。”
“我明白了,好莱坞那边情况怎么样?”哈姆林问。
“我把剧组搞定了,基本上,女主就是艾米亚当斯的……”
宋亚的思绪回到了来纽约之前的一天,他和叶列莫夫把选角导演叫到了酒店。
“小李子年底的不一样的天空是和强尼戴普搭档,无论票房如何,专业口碑不会差到哪去。”选角导演说道:“按我的经验,他这支股票看涨,所以能签他演女主前男友这个反派,我们应该求之不得,片酬高点就高点……”
“先不谈这个了。”叶列莫夫是用女主前男友选角的借口把他叫到这里来的,“我们还是聊聊女主的问题吧,APLUS先生属意艾米亚当斯,第四轮你要支持她。”
“噢!又来了!”一聊到这个,选角导演就必然爆发,这位中年白人抓狂地双手抱头,“艾米亚当斯不是最优选,不,她甚至还不如舞蹈演技奇烂的萨曼莎科尔!APLUS……”
他看向靠桌子站着的宋亚,“你自己弄的剧本你自己知道,我都懒得提气质、舞蹈和演技了,光托举那场戏她的说服力就不够!哪有男舞者托举不起来她的?而这段戏正是男女主结识,并且让女主对男主产生好感的关键剧情!”
“我们可以找一些瘦弱的男孩和她配那场戏。”原版电影里就是那么干的,宋亚也这么回答。
“我不能,我做不到……”选角导演连连摇头,“这件事上我会死硬到底,用另一个艾米,艾米阿克会完美得多,朱莉安娜玛格丽斯也行,甚至把那个查莉丝塞隆叫回来都比艾米亚当斯要强。”
“你别这么顽固可以吗?”叶列莫夫继续劝:“我们把你叫过来私下谈就是……我说白了吧,就是想让你给我们一个面子,到时候会在其他地方回报你的。老拉里,他都已经松口了。”
“抱歉,我做不到,这部电影给艾米亚当斯就毁了。”他说。
“没那么夸张吧?”宋亚说:“只要你在第四轮帮我们说话……”
对方摇着头站起身,“我没什么好说的,抱歉APLUS,我要为安培林娱乐负责。”
“该死!你怎么回事?你是哪里有毛病吗?”宋亚立刻不耐烦地开怼,“这部电影是我出的钱,我的A+电影工作室制片,我的最终剪辑权!你有必要在这件事上总是和我唱对台戏吗!?”
“你可以炒了我。”他把西装扣子扣上,转身,正要出门,被宋亚拦在面前。
“别以为我不敢炒你。”宋亚恶狠狠盯着他。
“那好,炒吧,你跟凯瑟琳说,一个电话的事。”对方昂起头,丝毫不怵。
“Fxxk!可以,你被炒了!砰!”宋亚换成黑人腔吼道:“我这种人的怒火你绝对无法承受,相信我。”
“我不光要把你炒了,我还会让剧组和负责部分演职员打包的威廉莫里斯把你做主选进来的人全炒了,赔钱?我不在乎,你知道吗?我不在乎!”
“到时候你把那些人弄进剧组时许的愿、拿的好处,睡的女人,全会是你的敌人,你的笑柄,哈!我倒要看看到时候会不会闹出公告牌杂志的丑闻……”
对方脸色垮了下来,低头躲闪着宋亚的凌厉目光,不过很快控制好了情绪,又展开笑容抬头,“有必要吗?就为了一个女主?你以为你这样搞就不会成为全好莱坞的笑柄?”
“你惹火我了,真的。”宋亚拿手比了个开枪的手势,“大不了我玩这一票就滚出好莱坞。”在他太阳穴上轻点了一记,“不过你也可以滚了,滚吧。”他让开路,和面露忧色的叶列莫夫对了个眼神,叶列莫夫轻轻叹了口气。
选角导演咬咬牙,沉默地大步走到门口,然后,转回身,换了个讨好的笑脸,“嘿,APLUS,别那么激动,我刚才只是开个玩笑。”
“这里没人再开玩笑。”叶列莫夫说道。
“APLUS,放轻松……”他又走到宋亚身边,“是这样的,我其实并不在意什么狗屁女主是谁,我只是,只是用了个策略,你知道的,我越在女主人选上纠缠,其他演职员选角上的权力就会越大。Comeon,这是好莱坞常用的小手段,我被发现了,哈哈……”
他自己先笑了会儿,见宋亚和叶列莫夫仍一脸严肃,只好讪讪继续说道:“女主是艾米对吗?放心,第四轮我会支持她的,她很漂亮,很可爱,演女主?没有问题。”
宋亚和叶列莫夫再度对视,两人都苦笑。
“所以,所以……我没有被炒,对吗?”
大幕拉开,悲惨世界的铿锵前奏打断宋亚的回忆,他看到舞台上五位囚犯演员一字排开,唱起了开场戏Lookdown选段。
‘低头看,低头看,避开他们的眼睛,低头看,低头看,你将在这里葬命……’
“丹尼尔怎么还不来?”他问哈姆林。
“我再问问。”哈姆林拿着手机去到包厢外面。
宋亚想了想,也跟出去,把手机开机,再次拨打起了桑迪格伦的电话,转留言录音,打他助理的,通了,但还是安句话,会通知桑迪格伦先生,请等他回电。
“快到了。”哈姆林打完电话,和宋亚重新回到包厢坐下。
‘进来吧,先生,看你疲惫不堪,夜里外面寒风刺骨,尽管你我都如此卑微,我们更该彼此分享帮扶……’
音乐剧演到冉阿让被米里哀主教招待,却趁夜偷了他家中的银器,被人抓获后送还,主教并未揭发,而是承认银器是他送给冉阿让的,让士兵放走了他。
宋亚刚刚收敛心中的焦躁,沉浸到剧情里,肩膀被人按了一下,“APLUS。”丹尼尔到了。
“请坐。”哈姆林替他拉开了座位。
“抱歉,路上太堵了。”丹尼尔笑道。
“没关系,我想这部剧你已经背熟了吧?”宋亚打趣。
“是的,法语版和英语版,我都非常喜欢。”丹尼尔有法裔血统,这出音乐剧是法国音乐剧作曲家克劳德米歇尔勋伯格和阿兰鲍伯利在法国文豪雨果同名原著上改编而成的,首演版自然也是法语。
“在好莱坞和萨曼莎聊过吗?”丹尼尔坐下后问道。
“没有,只看过她的试镜录像,说真的,其他女孩对她进入第四轮试镜嫉妒死了。”宋亚给他打预防针。
“我从她那听说了,没关系,能让他进入第四轮已经我已经很感谢了,够交待就行。”丹尼尔问了些舞出我人生电影筹备方面的事,然后把话题转向主要目的,“所以,我们有什么帮手?”
“玛丽亚凯莉,索尼哥伦比亚唱片的一些高管,是可以确定的。”宋亚把椅子挪了挪,和他凑得很近,小声道:“桑迪格伦和MJ应该在忙全球巡演的事,不过我想我能争取到他们。”
“争取到MJ,就意味着争取到了史诗唱片,我的理解对吗?”丹尼尔问。
“是的,你的理解没错。”宋亚点头。
他点点头,手按在宋亚肩膀上,“等等,先听,我最喜欢这段。”
舞台上,正要开始芳汀的IDreamedADream选段,‘曾几何时,人们和颜悦色,他们声音温柔,话语讨人喜欢。曾几何时,爱情无所禁忌,世界是一首歌,歌声动人心弦……’
芳汀怀孕,却被负心男人抛弃,在雨果的那个年代,未婚生子为社会所不容,她只好把孩子寄养在旅店老板家中,自己去冉阿让的工厂里工作,却被其他女工排挤,信件被私拆,有孩子的秘密暴露,他被赶出了工厂,失去了工作。
‘但总有些梦无法成真,总有风暴会把人摧毁,我曾梦见的那种人生,与这人间地狱截然不同……’
三人都静静看着,芳汀没了收入,旅店老板夫妻俩却不停来信,借口为她女儿珂赛特治病要钱,她只好卖掉了漂亮的长发,然后是门牙……最后,自尊一钱不值,她无路可走,只好去做了妓女。
‘卖了吧,能卖的通通卖了吧……’
宋亚再度回忆起了在好莱坞发生的事。
还是昨天,他搞定选角导演后,兴冲冲去了趟伊万娜查伯克的表演教室,跟艾米报喜。
“这是补偿吗?”艾米并不开心,她依偎进自己的怀里说道:“你身边以后不会再有其他女人的位置,对吗?哈莉说像玛利亚凯莉那种明星,和你官宣后绝对不能再接受你和别人传出绯闻……”
“你听到了?”
“我们听到你叫她Mimi。”
“对不起,艾米。”宋亚搂紧她,擦拭掉她脸上的泪水,“我不能永远这么荒唐下去。”
“我还以为我有机会,那些好莱坞的女孩背后说我是偷闺蜜男友的碧池,她们总是在说,总是在说,我根本不喜欢这里。”艾米哀怨地说道。
“她们在嫉妒,就像工厂女工们嫉妒芳汀的美貌和讨男人喜欢一样,你不必理会。”宋亚说,没得到回应,把住她双肩,四目对视,“你喜欢这,但你要留在这,你很适合这里,你离声名鹊起还差一步,那是无数女孩梦之而不可得的角色。”
“但并不是我的梦。”
“是你的,直面自己的内心艾米,你一直在为此努力,伊万娜和安妮都说你练习得很刻苦。叶列莫夫跟我说过,一个女孩在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比身边的同龄人更美更招人喜欢的?十岁?九岁?甚至七、八岁?多少岁意识到自己比同校、甚至同一个小镇的女孩更美?从那一刻开始,没一个女孩不会去做一做明星梦,你那么漂亮,别说你没有那个念头,那太虚伪。”
“我也不想说什么为管不住下半身自责的话,我确实自责,但说出来同样太虚伪。我只想说你要坚强,艾米。”
宋亚凝视着她说道:“我很荒唐,我们和菲姬、哈莉、塔拉吉做了很多荒唐的事,我也给不了你什么。但这个角色是我能为你做到的,把握住机会,别理那些闲言碎语,内心要更强大,像那些碧池一样!就像那个查莉丝,一个在好莱坞毫无背景和人脉的南非女孩,试镜失败后还能找到老拉里,伊万娜帮忙说话,做局偶遇……”
“去为每个角色,每个机会去争取去撕逼去设计去陷害……为成功付出一百二十分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艾米,放弃那些天真和纯粹,长大吧。”
“成功的门近在眼前,把握住它,你要知道,绝大多数漂亮女孩,那些选美冠军、小镇女孩、校花、啦啦队长、毕业舞会皇后、星二代导二代富二代乃至超级模特,一辈子想尽了办法用尽了手段,都没有机会站到这个门口……”
“而你,已经穿过了那扇门。”
“可我爱你,APLUS。”艾米泪崩。
“对不起……”
从教室里出来,宋亚双手插在口袋里,默默走在外面的走廊上。
“我羡慕她。”一个声音悠悠从旁边的教室门内传出来。
“谁在那?”那间教室里没有开灯,宋亚定睛看过去,看到一个高挑的身影,是查莉丝塞隆。
“我羡慕她,以前不羡慕,不,试镜被淘汰之前还不羡慕。但现在……我确实很羡慕,甚至嫉妒……”
她从躲藏的阴影里走出来,站到走廊灯光下,女孩穿了件芭蕾舞服,姣好的脸蛋和身体曲线展现在宋亚眼前,就像一颗大号美钻。
“你听到了?”宋亚皱眉。
“是的。”
“好莱坞的门永远都这么不隔音。”宋亚翻个白眼,吐句槽后继续走人。
“你看破我和伊万娜的计划了?”她问。
“你不是听到了吗?”宋亚停步,“伊万娜虽然教人表演头头是道,但自身的演技却着实有点拙劣……”
“对不起,我确实在利用你。”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我欣赏你和你为之付出的努力查莉丝,你刚听到了的,我对女孩的这种小心思小手段毫不反感,只要不伤害到我和我关心的人。”
“我……”她突然也开始抽泣,尽量克制语调,“我还是想对你说声谢谢,你其实为我做了很多。”她手捂着嘴,蹲下来,哭得一抖一抖。
“别这样。”
宋亚又走了几步,心肠还是硬不起来,再度翻个白眼,回头,把可怜兮兮蹲在教室门口的女孩搀扶起来,“你和艾米不一样,我毫不怀疑你会在好莱坞获得成功,迟早的事,你其实并不需要我的任何帮助查莉丝。”
“我现在甚至很后悔,当时……”
她抬起头,用亮晶晶的泪眼看着宋亚,“你喜欢过我的,对吗?”
这女孩演技太好,宋亚分不清真假,也懒得去花心思辨认,“不重要,我那时候克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冲动,见到漂亮女孩就走不动路……”
“我没钱了,换了经纪人,念这个表演班,还有在你剧组其他人身上花的钱,很多……妈妈也不支援我了,她想让我回去念大学,知道我这次试镜失败后,就停掉了对我的支援,帮忙偿还并注销掉了我透支的信用卡。但我仍然不想放弃……”
她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凄苦,“我不得不接拍花花公子的写真,我很害怕……”
“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一切,我有时候甚至会想我是不是卖晚了,与其卖给别人,还不如卖给你,全卖了!我早就很喜欢你……其实只要你那时候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是你的。”
她纵身扑到宋亚身上,力度大得简直像要把身体揉进去。
“为往事后悔没用的查莉丝,面对未来吧。”宋亚心里挣扎着把她推开,“你刚才都听到了的。”
“APLUS?APLUS!?”耳畔丹尼尔的声音把他惊醒。
“嗯?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你以前看过这部音乐剧吗?”
“看过,和雪莉弗莱明女士一起来的。”
“阿美利加音乐的主编?”
“对,是她,她是那种扎根在百老汇的人,没事就来,和我谈事情基本都选在这里,要不就是去华伦道夫喝下午茶。”
“你喜欢吗?”
“特别喜欢,比那部西贡小姐要喜欢得多,我觉得这就是最好的音乐剧。”
丹尼尔笑了笑,“你知道吗?我参与进索尼哥伦比亚唱片总裁职位的争夺,一旦失败,百代那边肯定呆不下去了,我现在还不得不瞒住谈妥明年一同出来开创自己事业的大西洋唱片总裁道格莫里斯,他知道真相后会很恨我的。”
“但你只要成功,就能慢慢修补和他的关系,不是么?”宋亚反问。
“是的,只要成功,必须要成功,我承受不了第二次事业失败。”他说。
‘有一种悲伤,无法言说,有一种痛苦,永无止歇……’
剧场里演到了EmptyChairsatEmptyTables(空桌椅)选段,街垒被攻陷,只有马吕斯活了下来,他回到当年和朋友们欢聚的酒馆,只剩空荡荡的桌子和椅子。
“Fxxk!”
丹尼尔低声咒骂了一句,“这时候听这个,太不合适了。”
‘熟悉的面容恍惚就在窗边,熟悉的身影恍惚映在地面,空桌伴着空椅子,我的朋友再也不会相聚。’
音乐剧散场,老麦克确认没有狗仔跟踪后,把宋亚载回翠贝卡家中,“Mimi,你在楼上吗?”他随手把勒人的领结解开,拨通玛利亚凯莉的电话。
“我在!等我!”她开心地回道。
“琳达,给我们弄点吃的,再开一瓶香槟……”宋亚挂掉电话。
“你们?”
“等下有一位女士会来。”
琳达默默笑了笑,自去忙了。
手机响起,宋亚看了眼号码,立刻接听,“嘿,桑迪,你在忙什么呢?两天没一点消息。”
“MJ巡演的事,不好意思,APLUS。”
桑迪格伦连连道歉,“有件事,我必须通知你。”
“说。”
“MJ无意参与进你们的事。”
“他亲口说的?你不会又在给他私自做主吧?”
“亲口说的,他让我代他向你致歉,毕竟他曾经答应过你。”
“这样啊……”宋亚沉默下来。
“实在很抱歉,呃……凯莉小姐的经纪约那件事,还算数吗?”
门被敲响,宋亚拉开,穿着一袭得体动人黑色晚装的玛丽亚凯莉含笑俏立门外,“当当……”她扬起手,得意地展示着那颗钻戒。
“APLUS?你在听吗?”听筒里传出桑迪格伦的问询声。
宋亚按下挂断键,将面前的美人抱起,深情相拥。
‘OMG……’
琳达看到了玛丽亚凯莉,失声惊呼,手里的香槟酒瓶滑落,摔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