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茅场老哥的坦诚，王水是非常诧异的，但仔细一想，自己只是个小命被攥在人家手里的中学生，也就没什么意外了。

“这里是你创造的世界，你不会没有控制能力了吧？那些所谓工业萌芽直接毁掉，产生了这种思想的NPC全部删除就好了。”

对于王水的建议，茅场晶彦只是摇了摇头。

“太晚了，物理法则已经填补完全，NPC的智能也进入了自律成长阶段，他们会不断思考，不断询问和探索这个世界，快速补全科技，目前最可行的方案是……关闭服务器，将NPC数据全部格式化，然后改写自律智能。”

“你既然没有这么做，那就说明烧毁脑部的指令是存放在NERvGear中的，服务器关停一段时间，玩家们会被全部杀死。”

即便茅场晶彦绑架了20多万玩家，他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廉价的杀死这群人。

“你很聪明。”这位物理学的天才难得夸人。

“这不难想象，现实中你一个人容易躲起来，但承载这种庞大虚拟世界的运算，这种服务器的体积和耗电都不是可以随便遮掩的，为了防止被外界关停，你应该早就放出了服务器停止会杀掉所有人质的消息，我想你应该不是租用的公共服务器吧？”

茅场点点头：

“服务器就在东京，电力保障充足，能抗住一个月的断电，服务器也有多台备用伺服，但保护玩家的热切换时间不足以完成游戏的重构。”

怪不得一叫就出来了，原来是心中烦闷。

“其实这样的世界也不错，能够看到世界向前演化，或者说当这个世界启动时，我的梦想就完成了。”

嘴上说着不错，但颓废老哥散发出了落寞的气氛。

王水倒没有多在意茅场的状态，他现在更担心——如果发生了工业革命，他还能拿到世界之种吗？或者说，原先的剧情……啊这个不用想了，剧情肯定废了。

沉吟许久，王水斟酌着用词，说道：

“想必最近你也思考了很多解救方法，我不太清楚AI的问题，但我感觉从游戏的角度来讲未必没得救。”

“说来听听。”

“一个不成熟的想法，游戏中设定的伤害计算，不是单纯的武器打中就计算伤害，伤害数据会根据穿刺、斩击、钝击等等伤害类型来对抗玩家们看不见的抗性。”

“我在想是不是可以将枪械，以及工业化后极有可能出现的爆炸物伤害，单独做成抗性，然后给怪物补上默认的抗性来降低这些武器的效果。”

茅场若有所思：“继续。”

“我觉得你被突然的变故给影响了，成熟的游戏制作人，应该不难限制新加入的武器。枪械带来的仅仅是杀伤吗？不，它对个体变强逻辑的破坏，高等级剑技完全会比普通枪械伤害高，但枪械有远程优势，作为进攻方，完全可以发展科技变强，然后低风险推进，但这似乎不是你想看见的，毕竟这是个刀剑的世界。”

茅场点了点头，王水继续：

“实际上，我刚刚才想到，你这种接受世界变化的状态并不对，这个世界有大危机了，你没有察觉吗？”

“可以直接说，我在听。”

“工业带来世界格局的变化更加危险，一旦工业时代启动，到时候枪械就是小问题了。你有考虑过爆发的生产力会对社会结构的影响吗，有考虑过飞行器吗？考虑过NPC会被武装起来，打倒怪物和玩家，飞出你的浮游城吗？这个世界必将走向混乱，这群普遍年轻的玩家们，他们在工业化的浪潮里又有几人能堪大用？这个游戏的世界终将会变成社会演变的磨坊，玩家们和旧有秩序都会被碾碎。”

“所以，你有没有考虑过先找找释放人质的办法，先把玩家们丢出去，这样廉价的消耗掉20多万生命，你也不想吧？”

王水的话让茅场晶彦深切陷入了沉思，而王水也在努力营造两人同阵营的氛围——他想直接搞到世界之种！

“我……做不到。”

“为什么，你是这个世界的创造者！”

茅场转过头去，望着不完整的星空，淡淡解释道：

“我对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但我不是一个完全没有感情的机器，在游戏正式开始之前，我就在担心如果某一天我突然心软，把所有的玩家们释放，那对于死去的人，对于我，对于那些努力攻略的玩家们，都是一种侮辱。这个游戏，包括完全潜行的技术，都是将理想虚无化的笑话。”

“所以在偶然研发出自律智能之后，我将部分关键权限彻底锁死，现在能够离开这个世界的方法只有消灭100层的BOSS了。”

王水心中一突，赶紧问道：

“那如果你死掉了呢？”

“当然是无所谓的，这个世界已经不需要我就可以一直自动维护下去了。”

原来，剧情早就变了，就算桐人杀死了茅场晶彦，也不会将玩家们提前放出去。

“科研之路上失败是常态，我以为我早就习惯了失败，但没有了梦想支撑后，遇到这种大问题，我竟然没有了思考和改变的勇气。”

茅场的自嘲也十分平淡，像是在评判一个陌生人。

“如果你还爱惜你的梦想，爱惜你的孩子，我想事情不是没有转机。”王水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坐视世界变得更混乱肯定是错误的，所以我们要主动出击，纠正工业的发展，我们要先于系统完善这个世界的工业体系！我们要定义高超啊不对，我们要提前定义枪械！”

王水说话时，将「你」替换成了「我们」。

“按照我的想法，首先要更新物品档案，把枪械按照标准物品加入武器分类，爆炸物则放到消耗品分类，方便来限制它们的威力。如果放任系统按照物理性能标示枪械威力，就凭你设计的各种充满魔法气质的超级材料，枪械和火炮的威力将难以想象。”

“然后就是数值设计，更新所有怪物的词条，加入实弹抗性和爆炸抗性，不仅如此，各种物品和材料也要加上，尤其是金属材料，要加入负的抗性！没有能够承受高膛压的材料，枪械迭代会很吃力，重型火力和火炮之类武器没有合格的金属材料就很难发展。然后就是限制爆炸物的当量，这是个问题……”

“但更重要的是科技，科技方面不能任由NPC乱想了，我们要提前把工业技术加入历史，引导他们通过考古进入工业时代，当然，要锁死航空科技。不……不能这么突兀，有物理引擎，他们肯定会有这种思考和愿望，就像爆炸物那样，人们总会追求更强烈的爆炸……”

王水陷入沉思，旁边的茅场晶彦似乎在计算着什么。

“哦——对了！我们可以控制NPC的思想，思想上的枷锁这才是最重要的！不能让他们自由思考了……我们可以在考古资料里加入哲学相关的文献，以及……编造的史实！告诉他们不断探究科学，不断追求强大火力会断送文明！”

“不，还不够，还要加入宗教元素！对对对，爆炸是不洁的，是破坏性的，是混乱的根源！还要加入一些古典统治的内容，教现在NPC的统治者们把先进技术封存起来，尽量不要和民间交流，对对对。”

王水还在自言自语，茅场听的很认真。

“至于民间，愚民政策？破坏教育？不，本身教育就是空缺的漏洞，我们要提前于自律智能加入这部分设定，让NPC们重视起文学和思考，重视享受，将数学之类的进行打压。哦，还要打压资本的积累，没有大资本投资和高盈利，科技就只能是玩具。嗯，娱乐愚民也不错，但生产力这么低下，有什么廉价娱乐呢？剑斗比赛？或者干脆一步到位，来点环保动保LGB……额，这些似乎过于极端了。”

这边王水思维越来越发散，旁边茅场晶彦后背冷汗莫名狂冒，中年老哥觉得大可不必这么极端……

“好好好，停下吧，够了，这些就够了，你的想法似乎很有用，不过我要看看……这样做需要的时间。”

茅场虽然嘴上说着似乎可行，两个人的表情却都没有放松下来，甚至于茅场已经不再背着王水，直接调出了一大堆窗口，各种数据文件被他归类统计着。

“你，有多少人手？”王水语气低沉，他看着海量的游戏文件，仿佛回到了社畜时代，啊，不能再想了，腰和肩膀已经开始痛了。

“……就我一个。按照你的设想，以最简略的方式先将重要物品添加参数，加入新的物品数据，将新的技能算法关联并连接自律智能，大概需要300到350个工作日，而且你所说的……那些东西，我还要去找专业的人进行咨询才能保证效果，但我现在的处境……”

“唔——我大概知道了。”

王水一边说着，一边凑近了浮在半空中的大量窗口，眉头皱在一起，脑中飞速思考。

“这个，还有这里，这些是物品档案的索引文件？这两个窗口里的是剑技内容的索引吗？这些文件类型应该是配置文件，咦，这是引擎文件？这个sao文件名后缀是引擎的源码文件吗，你用什么语言开发的？”

面对王水的问题，茅场第一次露出了惊讶表情：

“你，懂开发？！”

“笑死，你这文件结构谁懂，这不都写着英文的吗，看起来不像是主流的游戏引擎？想来也是，这种完全潜行虚拟现实世界，用传统引擎肯定做不到，还是刚才的问题，引擎框架是你自己搞的吗，开发语言呢？”

“也是我自己开发的。”

“抄的谁？”

“额，逻辑处理是类似CPP，但底层库是新做的，留出了借鉴Python的模块化工具库的空间，但智能算法和物理算法方面，就是我自己设计的，后面的引擎架构也是我自己做的。”

“有专门的开发工具吗？哦对了，你的语言里没有大量抽象描述和自创符号吧？”

“当然没有，原本的开发团队非常大，自研语言已经尽可能贴近常见的语言，开发工具也是有的。”

两人间再次出现了短暂的沉默，王水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说道：

“茅场先生，我想应聘一下贵公司，起码思想控制方面的东西可以交给我，我还是略懂一点的。”

严肃的气氛被王水的求职宣言缓和，茅场也被逗笑了，他像个面试官一样问道：“编程方面呢？”

“水平很差，你自己搞出的算法我是绝对插不上手了，但是增删改查游戏数据，添加个物品什么的我还是做得到的，只要你的API文档足够详细和方便检索。”

“好吧，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帮我？”茅场很认真的问道。

王水则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为了自己的小命，这个世界乱起来，就不是靠努力能通关的问题了，你无法停止这个世界，不能放过20万玩家的生命。但，我的情况不一样。”

茅场的思维也非常迅速：“你的保护装置？”

王水打了个响指：“是的，只要你关闭跳线，把我的控制系统更新回去，我的小命就保住了，很大概率会保住，到时候你还可以把这个世界的源码存进我的NERvGear——里面有存储结构，这样就算老板你挂了，你的孩子也会活下去。”

茅场沉默了，对于自己的死亡他并不意外，毕竟他绑架了20多万人，而且已经杀死了近一万，这是在非洲都能排上号的大屠杀。

王水的建议让茅场心动了，而且他现在确实很需要这个年轻人的帮助。

“我被你说服了，欢迎加入我的工作室。”

中年男人向王水伸出了右手，但握手后王水没有特别高兴，起码表情上没有表现出来，为了表达对工作的态度，王水主动说道：

“我们的时间应该不会很多，我建议先进行一次小更新，我们先把工业发展的科技树列出来，将描述性的内容送到NPC手里，让他们重视起考古，然后是思想控制方面的哲学文献，以及宗教相关的限制，对于玩家的引导任务也是，要让他们参与到工业世界，我觉得枪械可以加入剑技。”

比如某种高速左轮居合。

茅场点点头：“这个世界原本的设定和最近的变化会形成一份资料交给你，我先整理一下程序方面需要修改和增加的内容，按照难易程度整理成项目计划，补丁规范、接口与类的结构规范、代理文件、伪代码和API文档等等，这些内容有不少现成的文件你可以直接看，至于物品档案，结构很简单，但内容……”

“给我外部网络的权限，管理员权限也给一下，枪械和爆炸物资料，工业资料，还有要参考的哲学、心理学、社会学文献都可以在网上找，这些我有经验。”

“好，事不宜迟，我先给你权限和内部开发资料以及开发工具，你先看一下懂不懂。”

茅场的动作很快，王水的操作面板立刻就多了许多内容，包括一些远超外挂想象的管理员功能接口。

旁边就是王水玩了一个月左右的游戏角色信息，看起来寒酸而可笑。他之前的努力仿佛泡影一般……也不能这么说，如果没有搞事，他就不会引来茅场，也就不会有求职成功这一幕。

这一切都是连锁的，命运没有一丝一毫的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