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礼崩乐坏(二合一,求收藏,求追读,求票)(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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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礼!”、“狂徒!”、“尔这叛徒!安敢在此饶舌!”、“尔婢要试我宝剑是否锋利吗…”

封山军势帐中无论老少,所有人一时间就像是某种沉寂已久却刻在DNA里的骂战天赋重新觉醒了一样,昔日邢国尚未灭亡之时,在座各位随三军南下和诸夏之国“义战”的记忆,就像是浇油柴堆一样,被柳鞅前来骂战的板正开场白点燃了。

“吾为大义而来,为此行人(使者),单车而来,持书见礼,何谓之狂?昔日邢都失陷,我柳氏五百余口,血战半旬,余百口方才屈身,吾祖、吾叔伯祖、吾叔仲祖昆仲三人,战场相继家主位,尽皆战死,以为旧主邢之井公殉节,何似尔等,素为外邑偏支,可曾有一人参与国都之战?有何面目指责我柳氏?”

柳鞅怒目而视,拔剑扫视一圈,冲到刚才叫嚣最重的一人面前,怒斥道,“毛田竖子,尔昔日不过武安邑一党正,汝父在邢都时尚且是我祖父的下属,要执礼,什么时候轮到你这小儿辈说话了?若试尔剑,不如先试我剑,吾剑未尝不利!”

柳鞅的嘴炮确实犀利,原本喧闹的营帐一时皆静,帐中众人虽对其所说柳氏三老,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言是战死的有所怀疑,但是不能证伪,也就只能闭嘴。

而且柳鞅没说错的是,整个封山遗民势力的上层,确实都是他口中的“外邑”贵族,这是因为昔日被围困的邢都中的邢井公,一听南边卫国惨状,知道支援断绝后,贸然突围,以至于邢都突然陷落,邢国各城邑封地的救援之师彼时不是被堵在外围,就是还没赶到。

最后,邢井公被杀,随之突围的大部分邢国各大贵族大宗被整个抹去的都不在少数,仅剩的一些也都护着井公的子嗣向南越过黄河了,重新立国夷仪城了,在场各位想要求证柳氏是势穷投降,还是一开始就无臣节地投降,只能去夷仪城问了。

可要是能南下去过安稳清闲有编制的日子,大家谁还留在这?是不想吗?

还不是自从南边的卫国也彻底沦陷于赤狄大部甲氏之手,手中邢卫之故地连成一片的甲氏,就把各地邢国遗民的回归之路堵得死死的?

小股数十人还有可能偷渡过赤狄人的监视和追杀,越过黄河南下,稍大点规模的队伍基本不可能,没经历过的人根本想象不出原本散在平原各处放牧的戎狄小部落,一听到有人吹能抢劫的号角声,嗷嗷叫着乌泱泱地集结起来能有多快。

转回帐中视角,如果说毛聩和其部众,之前还对某个五天前来见他们的东夷五峰山少司命,说对面的突然从大陆泽迁徙过来,要在封山不足二十里的火石岗安家的近两千人部族,是由一个流亡的北方蓟国的公子率领的队伍还有着深深怀疑的话。

此时封山众人在看到了虽然已经身受五刑毁容,但确实是昔日邢邑农正的柳鞅,和他递送的雅言战书,以及刚刚那通嘴炮后,没有一人还对此存有异议。

尤其是柳鞅这做使者的“嚣张蛮横”,却偏偏还要占理的态度,对味了,真的对味了!好多年没正经地和诸夏人打过“友谊战”的帐中诸人心中暗自感慨。

同时,有部分帐中军官已经开始低声议论了起来,是不是确实自己这方失礼了些,柳氏投戎狄一事是否可以商榷一二,毕竟要是真的是血战之后,为了保全宗族而降,也算对得起旧主了…

只不过刚刚缓和下来的帐中气氛,突然就被一声狂锤几案的爆喝打断了。

众人转头看向声源处,只见因为耳背,平常总是对谁都笑嘻嘻,脾气好到会让人觉得其软弱的主将毛聩,脸色气得通红,整个人拍案而起,双手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理智将战书递给下首传阅后,竟然原地嗫嚅,一副气急败坏却又想不到怎么骂回去的便秘表情。

于是,帐中众人纷纷好奇地涌过来看那战书,只见上面“开宗明义”写着。

“伪自封旧邢祭宫领事毛聩者,性非和顺,耳有残疾。皆赖毛氏世承司乐(注一)之望,竟使其聩人得充井公小丘(注一),此何异问道于盲、求辩于喑,是则邢之礼崩乐坏,始也。”

“嘶~~”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难怪毛聩这么生气,这战书上来就戳人肺管子呀。

这段说的是二十年前的一桩旧事,世袭邢国大乐正,祖上渊源为畿内公爵国的邢丘毛氏一门,因为精心培养的精通琴艺雅乐的下一代继承人暴卒,眼看就要无缘当年的春社祭祀中,考察邢国众乐官家族小儿辈传承的礼乐小试,从而彻底被另外一家并任大司乐的安氏嘲笑并且压过一头的时候,毛氏气急之下出了的一个昏招,让乐技精湛,但是却天生一只耳朵失聪,一只耳朵耳弱的毛聩去临时顶缸。

彼时还没外人知道年轻的毛聩是个“聋子”,加上他确实抚琴很有一手,并且所谓的春社小试也是所有“大司乐,乐师,大胥,典同,司干”等等乐官家的继承人一起搞给国君听的大合奏,本来不会有事的。

可是谁料当日祭祀完的井公很疲累了,没听完最后一个环节的礼乐小试,就因为身体缘故,喊了停,接下来的事可想而知,大家都停了,就毛聩还在弹,他是个半聋子的事被在场所有人一眼就发现了,国君国中众卿、参与祭祀的国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暴怒。

春秋时期乐师、乐官一途,是瞎子、哑巴都成,甚至有些乐师还以此为荣,但是是个聋子,哪怕是个半聋也不行呀?就像柳鞅递交的战书里所说的,这不是问道于盲、找哑巴当使臣辩士一样荒谬吗?

礼崩乐坏这个帽子栽得有点狠,但是这个毛聩这一生的污点,能导致他们邢国毛氏丢掉传承了七世的国都大乐正世官官职的“铁饭碗”,被外封到西边太行山区内的武安邑去,仔细想想就知道这事的性质有多严重。

一阵恍惚的封山贵族们继续看下去,然后接着骂他们的地方就来了。

“…及至余部蝇营苟且之徒,本昔武安、柏人之勤军,畏狄如虎,逡巡而不敢进;作壁上观,陷都方如鼠窜,加以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包藏祸心。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

“岂有此理!毛子!我等这就奔赴前寨,与这认贼为主的杂碎,和他侍奉的那个夷君拼了!”封山众将看到这里也看不下了,这样“文采斐然”地戳人痛处的话,没人能看完!

不过刚刚还生气的毛聩却借着这点时间平静下来了,毕竟他能在年少时犯了国人人尽皆知的大错后,还能在后来担任下军的行司马,并且这十年间统合四方投奔的邢国遗民,重新担起毛氏的声名,没两把刷子是不行的,而且被骂这种事他也算经验丰富了。

并且面前的柳鞅和他身后那个公子连这么猖狂的态度,让毛聩警戒心大起,一时间五峰山传递给他们的关于那个公子连两次使出诡计才能大胜的情报,混合着邢国亡国前的多次野战也是被戎狄不讲武德地使计击败的惨痛记忆涌上脑海。

于是毛聩决定绝不上当,这么轻易地受人所激,逞一时之气,他先是安抚众人,再对着柳鞅怒骂道。

“呸!趣军夺先,临了才来递送战书,还叫我们后退,尔等远来,我主汝客,如今以客凌主,这叫什么守礼?除非你们退回二十里外,我才开始考虑!”

谁知毛聩才说完,帐外就冲进一传令兵急道。

“报!敌军西来,直扑中路‘追隰峡’,正在列陈,不见戎车,尽是徒卒,前排甲胄齐全,人数恐有千数之多,前方三营卒长(百将)皆问,我军是坚壁不出,还是出营应战!”

“且先坚壁,等待命令!”在毛聩还在听近侍转述之时,其下首第一位披甲戴盔的将领,封山安氏一族族长,安轩就已经代为下令道。

而那传令兵却好似见怪不怪一般,直接不等毛聩反应,直接退下了。

见此的柳鞅冷笑不止,果如传闻所言,封山上的邢国遗民因为大部分是由三股旧日邢国逃散的大夫族人,即柏人邑柏氏、武安邑毛氏,和同样是武安邑的安氏聚合而成,三族之间除了抗敌时能团结,平时令出多门尤为常见。

不过,有命在身的柳鞅不想浪费时间了,如果说曾经的他对于封山这些人还抱有幻想,那么这几天祁连走后,这群当初他在西边久闻大名的所谓“孤忠义士”的作为,就已经让他心寒到了极点。

就算他柳鞅曾有委身于贼的污点,但好歹也是昔日同僚下属,却吝于一面,甚至如果不是大军压境,只怕对方还要继续羞辱他作为使者的尊严,实在是与戎狄无异,失礼至极!

于是,柳鞅行了一个挑衅性的长揖轻蔑道,“何谓夺先?约期先至,不告而趋,夺占高地水源,谓之夺先,大失礼也!某,五日之内,三投约期,尔等前军,据地峡之阻,不收战书,辱我使者!你们自己闻闻,那封战书上的味道,那是你们前军三寨每一寨守门兵士都留下了的便溺味道。”

“呕呕~越~”

柳鞅这么一说,早觉手上有股怪味的帐中众人差点没把早饭吐出来,那封战书也被嫌弃地随手扔在地上。

只有柳鞅不嫌弃地上前捡起战书竹简拍了拍尘土道,“昔日鞅为狄奴之时,受尽屈辱,所以忍辱偷生者,皆以为邢国国主虽已南迁,然祖宗之地尚有封山孤忠孑存,可以投之,只是今日一见,二三子畏畏缩缩,几次三番羞辱来使,诸位自问,尔等行径何异于戎狄禽兽?”

意犹未尽的柳鞅,最后指着竹简战书上最后一句话道,“火石岗地,我主晏居暂栖旧地,贵军与我本无交集,往昔无冤,素日无仇,何故师出无名,暗自侵占,更阻我军归路!今日贵军若尚存血性,权且战之以君子礼,一决归属,古之为军也,不以阻隘!倘若贵军要效那戎狄之态,违背君子之礼,继续如今‘不战不降不和不走’之丑态,妄图空耗我军粮草,那就别怪我军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无所不用其极!届时血流成河,勿谓言之不预!而若反咬一口,损害我主英名,不为人子甚矣!”

柳鞅此吼,声势震天,就连帐外守候的甲士都以为里面出了什么事,纷纷涌了进来。

同时乘机涌进来的,还有一位被另一个和毛聩打扮相仿的封山军将带进来的,身姿妙曼的少女,也算是柳鞅的熟人,五峰山少司命,璃月。

而少女璃月一走进来,就抚掌不止,随后檀口轻张道,“这位不是昔日来与小女子见的‘济水大盗东泽豹’吗?何以今日一变,竟成了什么故邢国邢丘柳氏鞅大夫?柳鞅大夫,尔与尔主冒名我东夷豪杰东泽豹之威名,巧诈欺骗,为什么还有脸到这来,充什么守礼君子?”

本以为能帮自己的封山“盟友”解围的璃月,还想继续爆出些“猛料”,却突然间就被柳鞅用一句冷语塞住了。

“哼!我等诸夏贵胄谈论礼节大义,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这东夷妖女说话?再说骗你又如何?煌煌周礼,难道是为人和禽兽交往所设的吗?”

说罢的柳鞅甚至还指着璃月和带她进来的名为柏彭的军将,质问帐中封山众人道,“据某所知,柏彭乃是尔等封山之列仅次于毛司马的三人之一,如今尔等不仅借助五峰山夷酋之力封锁蓼水,还敢让她在帐外窥探军帐议事了吗?尔等究竟是夷是夏?”

“你…你!”少女璃月直接暴怒道,“尔等流贼手下俱是我东国之族人,不过被你们巧言诓骗,才供尔等驱使,说我是禽兽,那你们又是什么?”

“呵~呸!”柳鞅啐了一口口水到璃月脸上,回复道,“我主常言,戎狄之君,沐猴而冠者也,今日以尔婢见之,亦然如此,尔婢会说雅言又有何用?岂不闻我诸夏《唐诰》?所谓启以夏政,疆以戎索,我主乃蓟国告庙祭封之太子,以夏御夷,则为夏,尔等蛮夷,夷君夷民是为夷!”

“放肆!柳鞅竖子!璃月少司命,是我们封山请过来的客人,你不要欺人太甚!尔婢真以为我等不敢杀你吗?”

带璃月进来的军将柏彭眼见少女泫然欲泣,顿时拔出剑来,“英雄救美”般怒视柳鞅。

谁知被威胁的柳鞅嘴角轻蔑一抽,无所畏惧地正对柏彭,眼神逼退其后,右手双指还猛的弹在其剑上,听着那浑浊的剑鸣,哈哈大笑道,“尔等佩剑弹之喑弱至此,还敢妄言杀我?先去磨利些吧!免得待会打起仗来,丢了你们先祖的脸皮。”

“你…你!!!”再次被辱的帐中众人纷纷拔剑出鞘!

“肃静!”

坐首的毛聩威严出声制止道,只不过一直在听他身边附耳转述的近侍所言的毛聩,显然脸色不会好看,于是他确认般地看了看向他点头的柏彭,知道自家囤积在祖乙坡和火石岗的部分甲士已经出发,又看了看依旧嚣张的柳鞅道,“你主真的敢与我交战?”

“尔等以为吾主在虚张声势吗?”柳鞅回道。

“那我就在这等着看看你那个诓了一千多东夷老幼的主子,有什么本事攻破我们封山军的营寨了!”毛聩嗤笑道。

“哈哈哈!所以毛聩竖子,还有你们这些在座的懦夫,最后和某浪费了这许多时间和口舌!还是决定要做吾主所说的无胆鼠类是吗?”

柳鞅环视一圈,目光所及,突然刚刚还群情激奋的众人尽皆垂首,不敢对视。

“是又如何?”柳鞅身后的柏彭出言嘲讽道,“就在你那个愚主还在顿兵,等你这个蠢货送回消息之前,毛司马和众同僚早就示意我去调集甲士增援三寨了,如今我已在此,甲士在彼,你待如何?”

“柳子,不要怪我!我等封山孑余受不起任何损伤了,我也知这样大大失礼,可是别无他法!汝且归营,劝说汝主罢兵,我等两军还是勿做无谓之争,徒增伤亡了吧!况且以汝主今日之千人军势,除了火石岗,大陆泽周边之地何处去不得?我毛聩以祖宗神灵起誓,只会坚守,绝不出营追击半步!否则譬如汝之战书所言,人神共愤,天地不容!”

毛聩一反之前恼羞成怒之态,面沉似水地建议道。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柳鞅长笑不止,笑到最后甚至反过来哭了出来道,“果如吾主所料!果如吾主所料呀!荒唐!真是荒唐呀!可笑我柳逸尘还孜孜不倦地劝谏吾主,礼法不可废,狡诈不足恃,即使落难也要遵守礼法,可笑,我真是可笑呀!哈哈哈!”

“柳子!我等…”帐中众人一时羞愧难当,心中亦是憋屈异常,不知所言。

“如此!既然礼法不能解决我等争端,那就战阵之上,一决雌雄!带着你们从戎狄蛮夷那里学到的诡谋,让剑戈来替我等争辩吧!今日日跌之时,我军准时来攻,尔等不仁不义之徒!若是守得住就尽管守吧!”

说罢的柳鞅不再言语,捂鼻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