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归师(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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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大陆泽边,草木含露,鸟兽虫鱼都享受着难得的静谧。

直到阵阵马蹄声踏碎了这份平静,一队二十几人规模单骑走马的少年骑士驱驰在松软的泥岸上,有的骑士不时驻马射箭,有的则放缓马速怪异地使用着投矛器,追逐射击着惊起的鸟兽。

在这队骑士最后面,一辆都不知道是第几次陷入泥坑的改装戎车旁,都带着一副竹制面具的祁连和汲,正骑在马上伫立,坐看驾车的芳一艰难地驭使四马,下车推车的南宫满身泥点。

“师傅,您真的这次还要亲身犯险吗?不如这个替身找别人来,我陪您一起去!”

骑在被英子顺手带来的火石岗那匹被祁连命名为“乌骓”的母黑马背上的汲,担忧地问道。

而换了一匹更高一头的棕色公马骑乘的祁连,在面具下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用一个没什么感情的声音回复道,“等会你乘车回去的时候少说话,跪坐时少站起身,汲,你身材其他方面虽然和朕差不多,但个头毕竟比朕稍高些。今日巡营时虽然不用摘掉面具,但是一些仪态不要落下太大的破绽。其他的事,易子和芳一会好好交代你的,听他们的话。”

“师傅!我…”

“不用再说了!为师教过你多少遍了都,为将有为将者必须遵守的道义,为君有为君者必须做出的表率!我们是外人,要想最后彻底压住手下这群兵卒,就要始终让他们听到你、看到你、接触你,遇着事情即使不冲在最前面,也千万不能退缩,朕是他们的领袖,朕有自己的位置和责任,明白了吗?”

祁连闷闷地教训道,但其实祁连自己又何尝不想稳坐中军帐,决胜千里呢?

可是在尚武的春秋时期,君主和军事首领两个名词基本是划上等号的风俗下,如果可以,祁连最好每次军事行动都不要拉下一个能出风头的重要位置。

这是祁连想要在部队的日常工作已经下放给竹竭等人之后,还能直接在兵卒层面维持住自己的威信和影响力,减少一些不必要的掣肘,方便他之后做一些出格的事的最大保证。

否则祁连的下场和面前这台深陷坑洼的戎车没什么区别,都是看着光鲜,但实际上早晚身不由己。

许是终于厌烦了原地做的无用功,南宫也在此时赌气般放弃推车,一跺脚一咬牙,从车尾走到车子中部,改推为抬。

“最近还遇到什么事要问为师吗?趁着为师今早有空,你只管说吧!”祁连拉住了想要上前帮忙的汲问道。

不远处驾车的芳一眼见制止不了发颠的南宫,就只得匆匆忙忙地去解开套在马匹脖子上的车轭,然后不住地安抚劳累的四匹战马。

而被祁连拦下的汲,有些茫然无措地随口应道,“没…没有!”

“真的没有吗?”祁连转头盯着汲问道。

“啊?这…”汲察觉到了祁连的语气不对,只得慌乱间想了一个问题道,“师傅,弟子昨晚就想问了,为什么您会和易叔父、柳叔父说,一旦清泉和黄假二人答应了杀死自己的子女来自证清白,就当场斥退他们呢?”

“这是一个很浅显的道理,人情之至亲,莫过于儿女,倘若清泉、黄假二人连儿女都不再亲近了,为师倒要好好想想他们为什么还能亲近朕了。忠诚是相对的,也是会随着时间不断消退的,驭下最好的做法是时时巩固,并且不要挥霍。”

祁连说罢,眯着眼睛深深地看了汲一眼。

而汲在这种时候总是十分敏锐的,一如拜师那天祁连那种“此子类我”的直觉。

“师傅,您为什么要和弟子说这些?”汲突然摘下面具,一脸惶恐道。

“这不是你自己问的吗?”祁连的表情却依旧掩藏在面具之下,看不出喜怒。

“师傅,这次是不是会很危险?要不您还是…”汲语气十分焦急地询问道,甚至带上了些许哭腔。

“战阵之上,立尸之地,从来就没有什么一定的事,这次你不要像黄鱼部那次一样由着性子来,你还有你姐姐和母亲…”

好在不等祁连继续,远处传来的南宫的暴喝,就打断了师徒二人越来越危险的谈话。

“呜呀呀!呀!”

随着南宫发力的呐喊,吱吱作响的车架就被南宫托举而起,南宫甚至有所余力地举着单个包了铜皮的轮子就至少150斤,总重达到接近半吨的战车原地掉了一个头。

“真是一个莽夫呀!只不过是朕的贴心莽夫!”祁连此刻的注意力也终于完全被秀肌肉的南宫吸引了过来。

南宫虽然看上去是一个傻大个,但是实际上有的时候却是很心细的,他看似是在发疯,其实是在向某个人或者说某头猛兽展示力量,以此威慑接下来要和使了偷梁换柱祁连同行的虎孩。

而当祁连胯下和芳一正在安抚的马匹开始不受控制的焦躁、疯狂地打响鼻,想要离开此地时,收到信号的祁连就知道,他们来了。

更急促的马嘶声中,岸边小树林里一头压抑着吼叫的斑斓猛虎,和它身后跟着的两个虎孩也就悠哉悠哉地走到了边缘观望。

不一会,从小树林比较远的另一边,两个背上插着新染红底黑纹游龙麻布小靠旗的斥候也骑马窜出。

随后,两个斥候看到祁连后,远远下马,朝祁连徒步奔来,两人正是曾经因为探哨监视东泽氏-赤狄联军动向九死一生,一个斥候什队只剩他们两个活着回来,而被祁连战后分别提拔成伍长,被祁连改了双名,重建斥候第一什的“聂云”和“步风”。

“禀军主!甲字伍的弟兄们已经探查了前方山君小道二十里,并无异常,可以通行!”满头大汗的聂云拱手报告道。

“去探查监视其他通行小路的狄梁那一什,有消息留给你们吗?封山的那些邢国遗民还是老样子,除非朕留下买路财,否则就别想通过几处沼泽地峡走大队?”祁连认真地问道。

“唯!今日狄梁什长留的暗号,还点明发现几处地峡和蓼水上游似乎增兵了!”显然是长途跋涉过,面色煞白的聂云回答道。

“朕知道了!”祁连转头视线移向步风。

稍微面色好看些的步风,因为伤势尚未痊愈,只负责了周围警戒,也随即拱手道,“禀军主!周围五里,乙字伍和狄育什长的第二什已然探查完毕,抓到的窥伺谍人就地处决了,逃跑的也被…”

步风说到这里,转头去看徘徊在林子边缘的那几个身影。

明白他意思的祁连只是问了一句道,“敌我尸体都回收了吗?”

“按照军主吩咐!全回收了,还确定了一遍尸体完整程度!”步风说到这里,有些后背发凉地裹了裹身上的披风。

“如此甚好!还是朕说的那样,那头山君情况有些特殊,只要它不主动伤人,你们也不要留下一些坏口子刺激它和它的崽子,以及那两个谷於菟,不要有明显的攻击行为。再者,尽量不要让它们有能尝到人肉滋味的机会。”

“唯!”步风应道。

“下去继续做事吧!”

“诺!”两个斥候倒退行了几步,就转身离开了。

而此时祁连也注意到了远处营帐方向的水边稀树林中惊起的飞鸟,大声喊道,“南宫!去把车上的半扇烤野猪肉扛过去;芳一,去把那些不知道跑哪去了的羽林卫的野小子们带回来。”

“汲!期门卫已到,为师该走了!你也准备好回去做好你的事!”

“是,师傅!”汲说完,虽有不舍但还是调转马头去汇合了刚饲完虎的南宫和芳一带回来的羽林卫少年们,他们将大张旗鼓地回营绕圈,以制造昨日下令停泊休整一日的祁连会亲自游猎直至下午的假象。

留守的易川和芳一则会配合地借有序分批休整的肃营名义,控制好营中的人流量,尽量拖延期门卫和扩编为百人中队的右队甲屯,占营中三分之一兵力被杀不完的细作发现的时间。

而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事之所以会搞的如此复杂,全因为四天前,祁连才从投诚的尔康口中得知,受到不知道为什么发疯的五峰山背后推手支持的封山邢国遗民势力,就出兵占领了原本他们视之不祥、避之不及的火石岗。

而且封山邢民之后还派兵封锁了祁连回程的蓼水上游,以及其他能供大队人马安稳穿过大陆泽的沼泽道路。

在手下易川、柳鞅还在庆幸封山的邢国遗民到底是念了一份基本的礼节,选择了态度明显地拒止,而不是突如其来的伏击,以及疑惑明明之前还谈的好好的五峰山为什么突然转变态度,变得敌对而感到莫名其妙时,祁连和他手下负责搞小动作的清泉黄假二人其实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壁观计划,一个祁连变现自己两次胜利声名资源的流言计划,目的是吸引大陆泽中那些经过这次春汛灾情已经破产,或者正在破产边缘的小部落和闲散独户游人的人口的计划。

突然的开营,明明粮食不多却还维持着的高标准供给,以及天天被祁连有意无意集中起来,放出去洗衣服的两百多祁连部众挑剩下的女性奴隶。

这些被易老头和柳鞅批判的种种稍微出格的举动,祁连都是有意为之的,而且是配套的。

也许对于已经熬过了这劫洪水,已经能再从广阔平静的大陆泽中稳定获取食物来源,并且组织稳定、性别结构合理的百人以上的大陆泽部落来说,祁连这三手叠加起来的效果没什么大用。

即使加上祁连两次以少胜多的战绩所能提供的安全保证预期,那些百人以上体量的部落对于祁连外族人的身份的顾虑恐怕还是会占上风,这是正常的体量大小问题,不仅祁连自己知道,对方也知道,祁连目前除了战争手段之外,是吃不下一个完整且抱团的百人部落的。

可是对于那些泽中根本没有人知道有多少的一二十人,乃至独门独户的闲散游人来说,祁连的“新部族”的吸引力却是巨大的,繁殖、食物、安全,这些以往想并入大部族而不得的小部落孜孜以求的东西,祁连就这么配合着流言精准推送到了他们面前,那杀伤力不言而喻…

只不过,虽然祁连早就想到了总会有聪明人看出自己的意图,但怎么也没想到的是才三天,就会有人如此果决,而且出手精准而狠辣。

当然,以前祁连一直轻视的封山邢国遗民势力也同样给了自己一个大大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