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相神魔游出石门,朝着隧道深处遁去。
就在这时候,石门之外突然落下一张人皮,往无相神魔身上一滚,便将它兜住。人皮之上刺着许多铁青的秘魔符箓,此刻这些魔箓都一齐发作,放出道道的毫光来,将无相神魔制在人皮之中,化为一个浑身赤裸的人形。
“是哪位师弟与我开玩笑,捉了我探路的神魔?”
姬眕面色不变,开启石门看到门外站着一位身着华服,二十五六岁的公子,他脸上敷着铅白脂粉,看着姬眕的眼神恶毒。
“原来是石师弟!无相神魔最为隐秘,不知齐师弟什么时候学得此魔的制法?看来是于道业之上有所精进……但我放出神魔,乃是给傅祖师办事,师弟如此横加阻碍,莫非是想舍了这身的道行,与祖师的大阿修罗经卷添一份材料吗?”
姬眕不慌不忙道。
“哼!”那公子露出一个阴冷的笑容:“为祖师办事,我看你自己行事就很诡秘!”
“这只无相神魔,莫不是要联系什么人?”
他眼中带着炽烈恶意,笑道:“傅祖师就在旁边,不知我把这无相神魔给祖师看过一眼,又有什么说道?”
姬眕暗自心焦,以无相神魔传念固然隐蔽,但遇到傅黑这样的老魔头,只怕里面的东西瞒不过他。
“齐师弟真是自作聪明,真以为魔经有所精进,便能与我放对?”姬眕面上十分平静,似乎根本不在乎人皮之中的神魔。
却听那公子冷笑道:“姬眕,你我早不对付,于门内数次相互陷害……你可知为何?”
“除了你晋升真传之时,挡了我的位置,便是因为你平日的做派,实在是令人怀疑。同届的真传,大多都是废物,唯有你算是我的一个对手!”
“你言说自己不喜血祭之法,修得是以魔制魔之道。”
“以魔制魔虽然也是魔门大道,但我等弟子又有哪个不求那速成之法?”
那白面公子阴沉道:“纵然不贪图那些法门便利,但门中考核森严,落后一步便是同门倾轧,百倍的欺压,我等如蛊虫一般相互厮杀,便已经是精疲力竭,那还有余力维系心中一点善念?偏偏出了你这么一个人,好本事,在门中这么多年,众人之中犹然能不脏了手!”
“魔道捷径固然快捷,但后患无穷……”
姬眕平静道:“所修者,大多数不是还成了其他人的资粮?纵然是魔道,贪图快捷,急功近利借助种种残酷法门修行者,也都是诸位长辈的储备材料。”
“傅祖师一卷,便以数百张月魔一脉弟子拔下的人皮为材,其上镌刻,有无穷魔威;贪祖师所修饕餮魔身,更是一餐便吃尽了军肉魔道的种子……只因这些人修为来的快!”
“魔道筑基之法,被称为种魔。我九幽道十二万种筑基之法,不乏有万鬼噬魂、血池磨练等等,挺过一日便能改换根骨,易了心性,种魔功成的法门。同为魔门的真传道种子,入门更是要杀父杀母,杀尽一切亲朋好友,过了一关斩尘缘,便可一瞬筑基……”
“但这等人物,修为来的便捷,门内便也不珍惜,反正诸部掳掠供奉的人口,一次试炼便有数万人,纵然试炼残酷一些,成材者不过百一,也有数百人筑基功成。如此再相互厮杀,依靠给诸位真传师兄炼法,苦苦积累,修成通法境界者,也有数十人。”
“一座山头,每年便有数十个通法种子,诸位祖师打个盹,便有数百只上好材料成长起来。用的当然也不可惜……”
“反倒是修炼以魔制魔之道,不行那些旁门之法,虽然前期有百倍艰难,但只消成长起来,诸位祖师看在这等种子千中无一的份上,使用起来也会爱惜一些!”
“哈哈!”白面公子鼓起掌来,啪啪的掌声回荡在石窟之内,听他讥讽道:“姬眕你果然不愧是真魔道种子,筑基之前缩头藏尾,苟活残喘的功夫我也要说声了不起!与你一同入门者,无一不觉得筑基要紧,宁可去闯那些九死一生的试炼,去受那些变态真传的炼法折磨,也要早一点改易体质,开始修行魔道。”
“因为早一日修行,便早一日对其他未筑基者,拥有生杀大权。”
“唯有你……聪明无比,硬生生的躲藏,苟活了十年,才降服宗门种入你体内的真魔种子,一朝筑基功成,不受任何束缚。”白面公子仰头大笑,一脸狰狞。
“然后又低调入门,把自己筑基的成就隐瞒了二十年。这才修成冥河法力,得了九溟祖师青眼,收你为内门弟子,成为真魔种子!”
“了不起啊!你真了不起,不愧是真魔种子,受诸位祖师猜忌之时,犹然也受器重!你心性坚毅,你志存高远,你不用看得起我们这些急功近利的伪魔种,假真传!九溟祖师不是赞你……九幽道百年,唯一真种子!我们都是假种……”
“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入门的!”
白面公子说的咬牙切齿,狞笑道:“我石抹一族,供奉圣宗者有三百七十二人,各个都是我的骨肉兄弟,部族玩伴!血池试炼之中,我吞吃了待我最好的亲姐姐的精血,才筑基功成,以她的资质补全了我的幼年病弱的先天不全。”
“而后……我一步一步,坑杀了其他的兄弟姐妹,以部中添油巫术,加上所修的,披上八十一张石抹家的人皮,将同一批的同族屠戮殆尽,才修成‘千面万象,画皮无心’,成为九幽真传!”
“凭什么……凭什么同是魔道种子,你就不用受这种考验和折磨?”
“我入门前,也想着兄弟友爱,也曾有同族之情。血池里,我最为瘦弱,谁也厮杀不过,甚至不敢去杀我那些身强力壮,血气充沛的同族,只能去骗最信任我的人……我知道寻常情况下我骗不过其他人,所以用血池中尖锐的石块,磨穿了自己的身体,制造了一个看起来可怕的伤口,扔掉了所有的武器。然后去求我阿姐,跪着求她,哀求她说我不想死,骗她为我包扎……”
“然后我用磨尖的牙齿,一口咬住了她的咽喉……像一只狼一样,向我最讨厌的狼虫一样……撕扯……“
白面的公子咧开嘴,露出满口被磨得尖锐的牙齿,露出像狼一样的眼神,冷笑道:“聪明智慧算什么?你有没有骗过最信任你的人?”
姬眕沉默的看着他,他的故事,早已被所有人知晓,他用尽自己的冷酷和狡诈,屠戮自己一位位血亲同族的故事,早已经人尽皆知,他和几个兄弟的相互暗算,也曾经是门中的一场好戏。
所以在九幽道中皆称呼他为‘狼公子’!
“凭什么?”狼公子露出发出绿光的眼神:“凭什么,你可以不用做这种选择?”
姬眕沉默半响,才开口道:“你应该知道,我无父无母,本来就是一个孤儿?”
“我知道,我还知道你是昔年东海郡鲛人之乱中的余孽,是人和鲛人的孤儿,还知道你父母相杀,在你面前演过一幕人伦惨剧……哈哈!你可知我多羡慕你?”狼公子冷笑道:“也是因此,我才怀疑上了你。傅祖师他们应该都被你骗了过去,以为你表面上装成有一丝善念的好人,实则已经暗中修炼那门将亲近之人的气运,炼化为资粮的!在晋升真传之时,将那些信任你的弟子,统统炼化……”
“但只有我知道,你是装出来的!”
他仰头大笑,嘴一直裂到了耳边,露出面颊上整整齐齐的两排利齿:“你根本没有杀她们,只是将她们藏了起来!”
姬眕第一次露出的怒容,他抬起头来,幽幽道:“师妹她们乃是因为试炼出了差错,不幸身死,和我有什么关系”
“哈哈哈哈……”狼公子神经质的笑着:“你应该想不到吧!跟着你的那几个贱种中,有一个身上便有我石抹家的血脉。”
“当然,她自己也应该不知道,草原上那些部族相互之间抢来抢去的,不知道自己父亲的孩子多了去了!但我炼化了八十一张石抹家的人皮,对这种气息却再熟悉不过了!原本我只是想借她暗算与你,但没想到,你却先下手一步。”
“我本以为我看错了你,乃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伪君子,却不想……偶然间,让我察觉了她的气息。你宣称已经死了的人,竟然还活着。”
“虽然不知道你施展了什么手段,将她们藏到了哪里!但我已经看穿了你的性情……”
狼公子抬头道:“你竟是魔门之中少有的那种软弱之辈,妇人之仁!如此,怎配活着?所以祖师可能被你瞒过去,觉得你不会在乎昔日司马炎掀起鲛人之祸的仇怨……但我相信你在乎!你想杀了司马炎!你一定会报复!”
他眼神疯狂,得意道。
姬眕微微一想,便断然道:“若只是猜想,你应该不会如此贸然出现在我面前……你在我身上做了手脚?”
狼公子手指翻转,一只碧色的小虫便从姬眕身上,飞到了他的指尖,姬眕眼神微微一缩,凝重道:“难怪你能瞒得过我的灵觉,原来是千知蛊……祖师让你去放出的那只金蚕蛊王,意外伴生了一只千知蛊!”
狼公主微微一笑,那一日在开启石门封印之后,他看到那金蚕蛊王没有想象中那般圆满,心中便有一丝提防,后来意外找到了这只凭借隐匿之能,藏在石窟中数百年未曾被蛊王发现的异蛊,心中便有了算计,为此他杀了所有跟着他的九幽弟子,喂了蛊王,纵然这些人应该并不知晓异蛊之事,但只要有一丝可能,被窥破原因,他便不会放过。
而后,便是将这只隐匿之能极强的蛊王,放到姬眕身上。
“你行事非常谨慎,虽然有几次我都发现你神情不对,但还是抓不住你的马脚,直到今日,你放出这只无相神魔,我便知道……我的机会来了!”狼公子冷冷道:“你应该知道,这只无相神魔落入祖师手里,你将是什么下场。就算你修为高我一线,但祖师就在旁边,你绝无可能在不惊动祖师的情况下,将我拿下!”
“姬眕,服下这千知蛊,受我禁劾!为我驱策!”
狼公子冷酷道:“不然落入祖师手中,你连一死的机会都没有!”
姬眕心中已经平静了下来,魔道之中,有太多折磨、禁劾的手段,为人所制,身不如死都是小事。就姬眕所知,狼公子至少有一百种盗取自己的修为道行,将魂魄精血完全榨干,化为他自身修行的手段。这等法门,算是魔道中的基础!
“石抹三郎!”姬眕微微抬头道:“你不该靠近我百步!”
狼公子心中,一点灵性疯狂的闪动,他心念一动,身体便化为一道血影,仔细看乃是裹在血光之中的一张人皮,瞬息之间,便要飞纵到百丈之外。
姬眕一点剑光刺出,一剑如烟花怒放,已经到了某种剑术的极致。
这一剑已经得了某种大神通的影子,百步之内,几乎无敌,剑光的韵律之中带着一点莫名的痕迹。
这一缕韵律,与充斥整座深渊魔窟的琴音相合,共振。远在深渊上层的喧哗魔界之中,独对石壁抚琴的钱晨,这一刻琴弦突然崩断,琴腹之中‘我执刀’高亢长鸣,犹如遇到了对手。钱晨指腹,被割破了一道伤口,他按住大圣雷音琴,俯视着食指的伤痕,只见被琴弦崩断划破的伤口处,有一股剑意凌然。
钱晨悚然抬头,注视着这韵律的来处,低声道:“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
“广陵止息!”狼公子瞪大眼睛:“你是嵇……”
他念头才转动了一半,便感觉意识已经慢慢溃散。
带着一丝释然,神魂瞬间泯灭于剑光之中。
这一点剑光以无法想象的速度,跨越了百步之距,将他的眉心贯穿,一切气息都被这剑光斩绝,仿佛此地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就算是数百丈外的一众老魔头,也没有察觉到半点的不妥。
此剑近乎道也,几近剑道某种至高的奥秘。
这便是昔年剑修聂政,刺韩国国相韩傀的绝世剑术——白虹贯日!
此剑未曾完整传下,却有一丝剑意留于古曲中,嵇康因缘际会得龙女将此古曲相授。
后于绝响之际,又将此一点残存的剑意,演化为大神通!
天下无人能以相近的修为,逃出此剑百步之内!
昔年的司马炎,若也曾在嵇康弹琴之时距离其不到百步,他根本不会有阳神尸解的机会!
姬眕看着飘落到他脚边的那张人皮,其上已经千疮百孔,仿佛经历了无穷岁月。
他微微叹息,低声道:“石抹师弟,你厌恶我的原因,应该是我太过于像你。真正无情的人,是看不穿我的伪装,就像那几尊老魔头一样。我虽然不知那一日血池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觉得,不会如你所说的一般……”
“就如你看穿了我的伪装一样,我也曾看见,你心中的无穷恨意!”
“若非如此,怎么会有这般刻骨铭心的魔性?”
“广陵止息!广陵止息!总有一天,我会以此剑,斩出祖父昔年未曾完成的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