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的午后一时,阿雅克肖港。
对于阿雅克肖市民来说,极少有什么重要的日子能让他们像这样纷纷从家门中走出,万人空巷般聚在一起形成一片黑压压的人山人海。
即使是科西嘉的独立日庆典也没有如此盛大的场面。
而能够让万千市民自发且热情地聚集在港口的事件也只有一个,他们敬爱的波拿巴总督马上就要回到他忠诚的阿雅克肖了。
尽管科西嘉距离巴黎有两千多里,但是阿雅克肖的市民们对于波拿巴总督的事迹可是时刻关注着,大街小巷里不时就会传出最新的关于波拿巴总督在巴黎的消息。
尤其是当市民们听说劳伦斯利用那条阿雅克肖银矿脉聚拢到上千万利弗尔的资金之后,当日的阿雅克肖更是直接陷入了一小阵狂欢之中。
人们高举酒杯争相传颂着波拿巴总督的名号,并面红耳赤地争论那上千万利弗尔到底是何等惊人的一笔财富,大半个阿雅克肖都沉浸在一片欢欣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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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这样一笔资金单单是平分到每个科西嘉人头上就是数百利弗尔,尽管劳伦斯肯定不会直接将这笔资金分发出去,但科西嘉人也知道,他们的贫苦生活终于要迎来一个转机了。
而在此时此刻,码头周边的几条街道都已经全部被狂热的市民们占据,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溢于言表的喜悦,争相讨论着关于波拿巴总督的事情:
“听说总督大人马上就要抵达港口了,我完全没有想到他竟然能在咱们的山沟里挖出几千万利弗尔的财富。”
“是啊,波拿巴总督还给科西嘉带来了和平,这可是保利总督都没有做到的。虽然要承认那个路易十五为国王让我很不适应...但不管怎么说科西嘉的土地上终于没有战乱了。”
“唉,我还是希望科西嘉能是一片自由的沃土,我是说...谁都不愿意看见一个从未谋面的国王突然骑在自己脖子上吧?”
“虽然是这样...但是老兄,和平,难得的和平啊。我前不久还去巴斯蒂亚休假了一段时间,这在以前真是完全不敢想象的事情。如果波拿巴总督不这样做,鬼知道我们要和热那亚人死磕到什么时候去。”
“而且阿雅克肖最近的变化也不小,没有了那些该死的热那亚婊子的侵袭和封锁,停靠阿雅克肖港的商船比之前可是多多了。”
...
相较于周边数条街道的嘈杂与喧嚣,码头之上的景象却是一片截然相反的庄严与肃穆。
阿雅克肖驻地内的国防军士兵近乎是全体出动,全副武装地把守在进出港口的各条通路上,远远望去好似一片墨绿色的坚墙。
军人们皆是昂首挺胸,士气高昂,他们手中的火枪虽然样式不一,有的甚至还锈迹斑斑,但这里的每一杆枪都会毫不犹豫地听从波拿巴总督的驱策,正如他们之前在战场上的那样。
靠近海岸的士兵更是期待而严肃地凝望着视线中的汪洋,等候着他们唯一所认可的那位指挥官的归来。
码头的甲板之上,科西嘉境内目前最为精锐的一股战力,胸甲骑兵队也已经列队在此等候迎驾。
骑兵指挥官马蒂克上尉跨骑在一匹披着澹蓝色马衣的白鬃骏马之上,同他的部下一样神情庄重地凝视着海面。
在小半年之前,劳伦斯从保利手中篡夺了科西嘉权力之时,作为保利忠实簇拥者的马蒂克上尉还对保利的复辟抱有不小的希望,因此对于接受劳伦斯的命令也是相当不情愿。
如今,数个月过去之后,马蒂克上尉终于接受了科西嘉的权柄已经被劳伦斯牢不可破地攥在手里这个事实。
并且马蒂克上尉也深深地明白,自己如果还想披甲戴刀骑着胯下这匹战马和身后这些出生入死的部下待在一起,那么效忠的对象就不能再是那位将要被软禁一生的保利将军了。
而在胸甲骑兵队的阵列之前,能够第一时间见到波拿巴总督的,则是两位身着不同制服的少校:
科西嘉国防军的崔法利少校以及法兰西驻科西嘉守备部队指挥官,塞律里埃少校。
塞律里埃少校眯起眼睛,紧紧盯着海面上那已经能够分辨出轮廓的几艘法兰西重巡防舰,兴奋而期待地搓了搓手,用还算流利的意大利语说道:
“法兰西的护卫舰...那一定是波拿巴总督他们了,可算要到了。”
崔法利少校应付着点了点头,随后有些好奇地说道:
“没错,塞律里埃少校。不过我确实没有想到您会主动要求一同迎接波拿巴总督,而且看样子您似乎想马上和总督见上一面。”
自从上次塞律里埃少校以及守备部队随着舒瓦瑟尔公爵来到科西嘉之后,他们便驻扎在阿雅克肖附近的营地,因此塞律里埃少校与阿雅克肖驻地指挥官崔法利少校之间也有不少工作上的往来。
在这几个月的来往中,崔法利少校也多多少少摸清了塞律里埃少校的性格。
他对于科西嘉这样的偏远之地几乎没有任何好感,尤其是塞律里埃少校自认为在军队中还有不小的晋升空间,却没想到会被指派到这样一个穷乡僻壤担任守备部队指挥官。
这使得塞律里埃这样一个十三岁就进入军队的有志之士感到自己的前途一片灰暗,自然也就对科西嘉这样一个小岛国没有什么好态度。
因此崔法利少校也确实没有想到塞律里埃会主动要求加入到迎接劳伦斯的阵势中来。
面对崔法利少校好奇的发问,塞律里埃微笑着摇了摇头,看上去有些羞于启齿,但还是望着不远处的舰队缓缓说道:
“按照外交礼仪,如此重要的场合我当然要出席。而且...我也没有一点心理准备能够预料到波拿巴阁下竟然能够在巴黎内做出那些事情。”
这位历史上的帝国元帅提到劳伦斯在巴黎的事迹之时也下意识地流露出了明显的钦佩与赞叹,语气之中甚至还掺杂着几分敬仰,即使他得知这些消息也已经过去许久了。
二十八岁的塞律里埃少校虽然也能称得上是年少有为了,但是在年仅二十岁的劳伦斯面前他也仍是自愧不如。
“是吗,巴黎的那些事我倒不是很清楚了,我只知道总督大人给我们带回来了一辈子都花不完的财富。”
崔法利少校撩了一把头发,看着塞律里埃少校说道。
塞律里埃少校附和着点了点头,但是他所关注的重心可不是和崔法利少校以及其他所有科西嘉人一样在那数千万利弗尔的财富上。
出身于里昂一个小贵族家庭的塞律里埃少校心底明白,这样一笔规模的财富虽然惊人,但不论是在里昂还是在巴黎,都还是有不少金融家和大贵族能够具有如此规模的资产。
作为一名年轻力壮,未来可期的法兰西军人,塞律里埃少校更为关注的还是如何在这个庞大而臃肿的军队系统中向上攀爬。
本来被发配到科西嘉担任守备部队指挥官之后,塞律里埃少校还以为自己的前途算是断绝了十分之九,几乎下半辈子都要留守在这个鸟不拉屎的海岛之上。
然而,在前些日子接到巴黎传来的消息之后,塞律里埃少校才震惊地发现,这座海岛的统治者竟然能够得到舒瓦瑟尔公爵和路易国王的青睐,甚至能够在法兰西王国的中心呼风唤雨,扳倒了不可一世的黎塞留公爵。
想到这里,塞律里埃少校的目光之中陡增了几分坚定与炽热,紧紧凝视着那越靠越近的舰队。
在历史上便以精准站队而闻名的塞律里埃也早就分析明白了当下的处境:
自己想要离开这偏远蛮荒之地,谋得更光明的政治前途,关键就全在那艘缓缓驶来的帆船之上了。
...
一个多小时之后,那万众瞩目的舰队终于在海鸥鸣声中驶进了阿雅克肖港。
护航的八艘法兰西重巡防舰停泊在军港区域,它们仍会在此休整驻扎一段时间,以此彰显法兰西对科西嘉的驻港权。
至于劳伦斯一行人的双桅横帆船则是径直驶入早已准备好的码头,平稳地停靠在岸边。
那些严守岗位的士兵们此刻也忍不住偷偷地朝码头挪动了几步,想要更近距离地看着他们唯一所簇拥支持的那位长官。
终于,在格罗索、亚安、安娜与卢梭的陪伴下,劳伦斯在众人的瞩目之中顺着舷梯慢步走下,再一次踏在了科西嘉的土地之上。
崔法利少校与塞律里埃少校步调一致地走上前来,对着劳伦斯举手行军礼,动作很是干净利落。
“总督大人,科西嘉的土地一如既往地托举着您。”
崔法利少校严肃的面容之上带着一丝浅浅的微笑,沉声说道:
“您的归来也让这个国家的荣光重新归于完整。”
“我的荣光与科西嘉的人民同在。”劳伦斯点头回应道。
而塞律里埃少校则是紧接着说道:
“波拿巴阁下,法兰西驻科西嘉守备部队向您致以最高的敬意,我们愿意在您的令旗之下用生命来保卫科西嘉的和平。”
劳伦斯扫了一眼塞律里埃,倒是有些意外于这位未来的帝国元帅主动来到码头之上迎接自己。
不过在稍微换位思考几秒之后,劳伦斯便也明白塞律里埃少校为何会主动示好了,于是微笑着回应道:
“塞律里埃少校,科西嘉不会遗忘任何人的功勋,尤其是那些为了科西嘉而战的人们,不论是他们是哪国人。”
塞律里埃少校听罢两眼一亮,而后重重地点了下头,明白这位波拿巴总督是接受了自己的示好。
而劳伦斯之所以对塞律里埃如此和善,除了准备在之后将这个不可多得的人才纳入麾下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在当下劳伦斯也需要塞律里埃手中的这只守备部队。
地中海局势的变化已经愈发扑朔迷离起来,就连劳伦斯也承认自己参透不了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但是有一点劳伦斯是可以肯定的,他已经在地中海上闻到了硝烟的味道。
在这种情况之下,任何能够争取到直属战力都是值得劳伦斯进行拉拢的,尤其是塞律里埃的这支三千人的装备精良的法式部队。
在两位少校轮流向劳伦斯表达了欢迎之后,码头上的气氛也轻松了不少,毕竟在这里都是曾经与劳伦斯患难与共的同伴。
崔法利少校扭头看了一眼那些激动不已的兵士们,大笑着喊道:
“士兵们,来为我们的总督欢呼三声!”
得到命令的兵士们彻底放开了嗓子,面红耳赤地高呼着:
“为了科西嘉!为了波拿巴!”
“为了科西嘉!为了波拿巴!”
“为了科西嘉!为了波拿巴!”
“为了科西嘉!为了波拿巴!”
...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响彻在整片区域,远远超出了崔法利少校所说的三声欢呼,即使那些不能亲眼看到劳伦斯的士兵们听到了这欢呼之后也立刻加入到了狂欢之中。
甚至是码头之外的市民们也在这气氛的影响之下与士兵们一道开始高声欢呼,庆祝一位他们打心底里支持的领导者回到了他们之中。
“老天呐,保利先生寄给我的资料里可没有说科西嘉人如此的...狂热,这样的民族特性真是少见,在立法的时候得考虑进去才可以...”
卢梭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那欢呼雀跃的兵士们,听着耳边阵阵袭来的音浪,感慨不已地说道。
“不,不是这样的,卢梭先生。”
安娜笑靥如花地沐浴在这一阵阵欢呼的声浪之中,听见人们传颂劳伦斯的名字让这个少女也感到了无上的欢欣,而后她对卢梭用勉强流利的法语说道:
“科西嘉人的天性和狂热是挂不上钩的,他们如此兴奋地去簇拥去信任去支持一个人,仅仅是因为,那是波拿巴先生。”
“仅仅因为他是波拿巴阁下...”
卢梭怔了一下,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对着安娜笑着说道:
“谢谢你的解释,小姑娘。不过我曾经去过一个地方,那里的人也是和你一样评价他们的统治者的。”
“是吗?”安娜歪着脑袋,不解地问道。
卢梭看着正在被士兵们簇拥在中间的劳伦斯,看着劳伦斯毫无架子地和兵士们勾肩搭背地闲聊着,缓缓说道:
“你知道普鲁士王国吗?”
“普鲁士?好像听家庭教师说过。”安娜戳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说道。
“那里的人民曾经就像你说的一样敬爱他们的国王,虽然他将专制主义推向了顶峰,但他的人民仍然敬爱他的开明统治。”
卢梭闭上眼睛,回忆起在普鲁士流亡的那些日子,继续说道:
“那真是一位了不得的国王,甚而已经有人尊称他为‘大帝’,虽然他的人民这些年不再像之前那样拥护他了,但腓特烈二世仍然是一位世不二出的君主...之前我一直是这样认为的,但是现在,我似乎在波拿巴阁下身上看到了一丝腓特烈国王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