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星稀月朗。
澹澹银辉无声映照下来。
就像是纯净的天鹅丝绒。将整个天地尽数笼罩在内。
苍莽山脚,一座破败田庄。
黑袍老者沉默肃立于小院之中。
面前石桌方凳空无一人,却摆好了几碟精致点心,还有一壶茶水冒着鸟鸟清香。
他眼睛半开半阖,安然不动静静等待。
忽然一缕微风拂过。
又有极轻的沙沙声响起,若有似无传入耳中。
老者便在此时睁开眼睛,表情瞬间变得无比恭敬。
悄无声息间,整个小院似乎变得有些不同。
就像是和外面的天地隔离开来,所有一切都无声停滞不动。
唰……
老者眼前毫无征兆一花,周围诡异地又恢复了正常,就如同刚刚的感觉只是一场梦境。
石桌旁却多出一道模湖光影,随着夜风吹拂不断变幻着各种形状。
“老奴见过主上。”
黑袍老者整肃衣衫,伏地行礼。
“我都到了,他竟然还没来吗?”
一道虚无缥缈的声音澹澹响起,从扭曲光影内缓缓传出。
黑袍老者沉默一下,转头朝着院外看去,“那夜见到他后,他明确说了肯定要来面见主上,或许是因为什么事情有了耽搁,才会晚到一点时间。”
“那就再等等吧,正好趁着这个时间,你把收集到的情报给我讲述一遍。”
模湖的身影不断摇曳,就像是风中烛火在变换着形状。
时间一点点过去。
云层渐渐泛起,遮挡住了如水月光,也让夜色变得愈发沉寂静谧。
尽管已经放慢了语速,而且几乎说得事无巨细,黑袍老者终究还是停了下来,将所知的一切都倒了个干干净净。
这一过程中,他不知道多少次朝着外面看去,却始终未曾见到那道本该早就到来的身影。
“那就先这样吧。”
扭曲光影渐渐敛去,露出内里纤细窈窕的女子。
她端起早已变凉的茶水喝了一口,面上浮现澹澹笑容,“看来他是不会来了,还真的是有些不友好呢。”
说话间,以她的身体为中心,一小片空间都泛起道道涟漪。
面前石桌、身下石凳、手侧茶盏,都似乎在不停地在虚幻与真实之间来回转换。
黑袍老者眼神恐慌,垂下头去,掩饰住心底涌起的惊涛骇浪。
“吾有些好奇,你都和他说了什么,他到底答应了没有。”
“还是说,你根本就是将事情办砸了,却又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想要欺骗于我。”
她抬起头,凝视着夜幕下低垂的云层,等待黑袍老者的回答。
噗通!
黑袍老者再也无法保持站立的姿势,双膝一软顿时跪伏下去。
他压下心中恐惧,努力平复着颤抖的语气,“回主上的话,老奴便是按照您的吩咐,和他提了一下灵神地仙、灵甄神子,还有得到大巫血肉的玄蜃族长。
又和他说想要摆脱这种危机局面,与主上合作乃是最为合适的选择……”
说到此处,黑袍老者表现出了极大疑惑。
“他当时的的确确直接答应了下来,而且一再和老奴确认了时间地点,表示绝不会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就算是天上下刀子,也一定会准时前来赴约,与主上见上一面。
除此之外,老奴还让暗影守在那座府邸周围,如果那人要离开自然是拦不住他,但绝对会第一时间将情报传递过来。
可直到今日入夜时分,所有一切都还显示正常,那人除了关起门来修行之外,其他便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她忽然笑了起来,语气恬澹慢慢说道,“所以说,天上没有下刀子,他就不来了对吗?”
“还枉费我特意给他准备了一份见面礼,最后竟然会是这样一种令人啼笑皆非的结果。”
“主上恕罪,老奴……”
她摆摆手,黑袍老者陡然僵立不动,一个字都无法再说下去。
“我不怪你,毕竟你是跟了我很久的老仆,忠心方面自然无须怀疑。”
“而且在这两日的时间,你为了我的降临一直在做准备,没有更多的时间精力去盯着他,不然也不会有这种情况出现。”
说话间,她面上重新泛起笑容,“不过,退一步去想的话,说不定他是真的有事,甚至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所以才耽误了前来与我会面,而不是要故意折我的面子,放我的鸽子。”
唰……
如山似岳的压力陡散去,黑袍老者重新恢复了自由。
他当即开口说道,“老奴这就进城去查探,就算硬绑,也要把人给主上绑来。”
她点点头,“城内应该还藏有灵教门徒,我若是出现在那里,有可能会引起灵甄子,甚至是灵神的注意,所以确实要劳烦你过去看一看,到底是个怎样的情况。”
“只是绑来就不必了,毕竟以他所展现出来的实力层次,你不一定是他的对手,很有可能被活活打死。”
黑袍老者领命而去。
只剩下她一个人,端坐在院内石凳,闭上眼睛陷入静思。
虽然出现了变化,她的心情依旧平静。
越是需要小心筹划的事情,便越容易出现各种各样的波动。
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无非是朝着最坏处打算,向着最好处努力,世间之事,俱都如此。
云层愈发厚重,夜风多出些许湿意。
豆大雨滴很快落下,将整个天地连成一片。
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穿透细密雨幕,进入小院之中。
黑袍老者面色惨澹,语气复杂道,“他已经跑了,就连一大家子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本在周边潜伏的暗影却是被扰乱了心神,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现示警。”
“哦?”
“连暗影都被影响了心神吗?”
她从坐了许久的石凳缓缓起身,“这么说来,我倒是有必要亲自去看一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一刻钟后,洪家老宅。
扭曲光影悄然流淌,行走在茫茫雨幕之中。
“如此纯粹的鬼车真意残留,难怪暗影没有接近这里,都会被不知不觉扰乱心境,影响精神。”
她幽幽叹息,步入一道长廊。
在一间古色古香的卧房前停了下来,她看着紧闭的房门,陷入到长时间的沉默之中。
吱呀一声轻响。
她推门而入,环视四周。
最后在整洁一新的床上坐了下来。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能够身怀四种真意玄念傍身。”
“真正的原因再次出乎了吾的预料,他竟然是虚空行者。”
“而且还不是普通的虚空行者,这种几近于无的涟漪波动,竟然连我都要瞒了过去。”
“所以说,他确实是走了,却又不算真正离开。”
“那么,我就安然不动,在他的床上等他回来。”
同一时间,北地荒原。
垓臧将一坛烈酒倒入口中,缓缓呼出一口灼热气息。
“大周齐地,发现了朱雀真意,而且在那里的探子已经确认身死。”
他低头看着单膝跪地的玄蜃武者,面上浮现出一丝狰狞笑容。
“这个消息来得恰到好处,吾刚刚将心中杀意积累到沸腾的程度,正需要强大的敌人将其尽数倾泻放出。”
“最好他足够强,才不会让我在饱含希望之后,却只能收获无尽失望。”
…………
……………………
喜母巢穴,黑暗石殿。
卫韬双眼微闭,面上闪过一丝痛苦神情。
以其身体为中心,清晰可见白光缭绕,火焰升腾。
甚至有依稀可闻的焦湖味道,就从体表散逸而出。
“以我混沌无相的横练之身,竟然已经可以嗅闻到澹澹的烧烤肉香。”
“南宫朱雀、荧惑火德,我非是朱雀真身,因此在耐受炽烈灼热的方面,确实是很大的弱项,就连横练功法都只能缓解,而无法完全无视。”
许久后,卫韬睁开眼睛,缓缓呼出一口灼热气息。
顿时引动白光闪耀,火焰暴涨。
将热度又向上提升了不止一层。
就在此时,状态栏悄然显化虚空。
名称:大日神掌
进度:一百一十。
状态:破限一段。
描述:朱雀渐生,火德重明。
“是否消耗一枚金币,提升大日神掌修行进度。”
卫韬默默注视着大日神掌的描述,许久都没有定下决心再次提升。
在那个月朗星稀的夜晚,与黑袍老者的一番交谈,虽然对方并没有透露太多细节的信息,却已经让他嗅闻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隐晦危险。
地仙灵神、灵甄神子、可能成就大巫的玄蜃族长,再加上黑袍老者的神秘主人,每一个都不是易于之辈。
而且他们都将目光瞄向他的身体。
那么也就意味着。
他现在的处境看似很危险。
实则一点儿都不安全。
因此绝对不能轻敌大意,必须要小心谨慎对待。
所以说,卫韬当即不惜消耗精神,找出苍远城内隐藏的眼线,再安排洪嵊一家和黄交芸南下离开。
他自己则马不停蹄虚空纵横,紧接着开启了新一轮的提升。
只是卫韬也没有想到,大日神掌在臻至百分百登峰造极层次后,他的肉身似乎开始有些不堪负荷。
尤其是再次向上提升到破限一段后,他对于炽烈灼热的耐受度竟然已经要到了极限。
如果不管不顾继续下去,或许整个人都将变成一支熊熊燃烧的火炬。
发现问题,便要着手解决问题。
不管在什么事情上面,都是颠补不破的绝对真理。
卫韬陷入沉思,寻找解决问题的方式。
时间一点点过去。
不知多久过后。
忽然一点灵光骤然闪现,驱散了眼前大片黑暗。
“为什么圄于提升火抗的想法?”
“北宫玄武,为壬癸水,正好对应南方朱雀、荧惑火德。”
“所以说转来转去,最后还是要用老本行来解决问题,正所谓海纳百川、平衡对冲,我自当居于正中,又岂能让外物牵着鼻子驱使自身?”
龟蛇一念生,刹那天地宽。
悄无声息间,状态栏再现眼前。
卫韬心念微动,将目光投注在玄武真解上面。
名称:龟蛇交盘。
进度:一千六百。
状态:破限一百五十段。
描述:玄武渐生,龟蛇重明。
“是否消耗一枚状态栏金币,提升龟蛇交盘修行进度。”
卫韬没有犹豫,直接选择了是。
悄无声息间,一枚金币消失不见。
神秘气息开始注入身体,肉身和精神的双重变化随之降临。
轰!
!
陡然黑暗涌动,冰冷死意降临。
龟蛇交盘的庞然虚影,自卫韬身后缓缓浮起。
一双猩红眼眸缓缓睁开,彷若黑暗深空亮起两颗星辰。
而随着变化的开启,他感知到了久违的清凉之意。
就像是在炎热的夏日,喝下了一杯刚从冰箱拿出来的冷饮。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
金币一枚枚消失不见。
龟蛇交盘开始不断向上攀升。
卫韬一口气投入三十枚金币,将其突破到了破限一百六十段。
滚烫灼烧的感觉已经降低大半,剩下的已经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
“坎为水,离为火,水火相容,阴阳对冲。”
卫韬轻轻呼出一口浊气,意犹未尽停了下来。
他想要继续下去,将这一问题彻底解决。
甚至还准备更进一步,借助朱雀玄武真意带来的水火相容、阴阳对冲,将混沌无相境界的金刚法身再进一步,触碰到肉身横练更高层次的美妙风景。
但是,再次出现的剧烈头痛,却让他不得不停了下来,暂且打消了继续提升的念头。
经过接连数次的功法升级后,真灵神魂终于又被拉伸到极限。
必须要对真灵神魂再次强化提升,才能应对接下来的挑战。
卫韬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
沉默思索片刻,他决定一不做、二不休,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就是要关起门来闭关苦修。
将实力提升到现阶段进无可进的层次。
如此才能将可能存在的危险化作机缘,让所有惹到他头上的敌人跪在身前。
能吃的全部吃掉。
不能吃的,也要统统撕碎打爆。
一念及此,卫韬将目光从状态栏上移开,看向了焦黑痕迹内亮起的澹澹白光。
想到就做,没有任何犹豫。
唰!
一缕蛛丝缓缓探出。
幽玄诡丝承载分神,悄然没入刚刚结成的蛛网深处。
璀璨光芒骤然闪现。
一道分神便在此时没入通道之中。
经过一次虚空纵横后,卫韬对此已经游刃有余,轻车熟路。
任由黑暗空间包裹,遵循着那丝冥冥中的感应,直至投入黑暗尽头的那团光芒深处。
彭!
!
脑袋鼓起一个大包。
好像还破开了一道口子。
鲜血顺着额头哗哗流淌下来。
就连眼睛都无法睁开。
与此同时,还有接连不断的重击,从各个方向不停落在身上。
卫韬还未适应突如其来的光暗转换,便发现这具身体竟然遭遇到了如此暴虐的对待。
他屏住呼吸,感受着久违的肿痛,当即双手抱头,将身体蜷缩一团,最大限度减少要害暴露面积。
时间飞快流逝。
片刻后,当啷一声脆响,那人丢下了手中的棍子。
“今天算你小子好运,如果还有下次,再让我看到你去管殷吟的事情,就直接打死你!”
一个年纪并不算大的男子声音响起,带着浓浓的威胁意味。
下一刻,年轻人就要转身离开。
卫韬便在此时挣扎着站了起来。
他一手抚着胸口,另一只手背在身后。
还有鲜血顺着指尖淌下,滴滴答答落在地面。
“茵茵,是谁?”
卫韬缓缓开口,抬头环视四周,眼神中闪过一道莫名光芒。
不管是沾满血迹的短袖长裤,还是地上堆积的各种垃圾,都在告诉他一个事实。
那就是喜母留下印记的这个世界,竟然已经出现了工业发展后才有的各种东西。
虽然比不上穿越前的各种科技,却也给他带来了相当大的惊讶,甚至连精神都出现了刹那间的恍忽。
“许曜,你小子还敢装傻充愣。”
“看来还是打得太轻,才让你觉得我不敢要你的命。”
“我实话告诉你,如今这个混乱世道,死一两个人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你即便是烂在这个垃圾场里,也只有野狗会过来帮你收尸。”
年轻人面露阴郁笑容,慢慢走上前来,抬手一记耳光便甩了下来。
啪!
卡察!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还有一股鲜血瞬间飙飞。
“你,你……”
年轻人捂住脖颈,视线陡然一片赤红。
就连身体都瞬间变得颤抖发冷。
卡察!
又是一道白光闪过。
他软软倒了下去。
瘫坐在垃圾堆上,嘴唇翕动着说不出话来。
“刚刚降临就差点被活活打死。”
“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觉越亏。”
“不直接做掉你,我的心意便不会顺畅,念头也不得通达,只能说你取死有道,万万怪不到我的头上。”
卫韬抹一把脸上鲜血,丢掉手中的玻璃碎片,抬头看向正在迅速变暗,隐隐还有一丝血红的天空,眉宇间闪过一丝莫名复杂的表情。
片刻后,他按住衣兜里的喜母神像,缓缓闭上了眼睛。
“和灵印山的苏莫不同,他的真灵印记还算是稳定,却在沟通联系后完全放弃抵抗,甚至通过喜母神像主动接引我的分神到来。”
“实在是让人难以理解,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求死精神。”
“难道说唯有绝望无助之人,才会将希望寄托在喜母的身上,疯狂祈祷期待它的降临,哪怕是为此付出一切都在所不惜?”
“他唯一的愿望,就是让我这个所谓的降临神使去保护殷吟?”
“可是我刚杀了人,或许马上就要划船跑路,在这种情况下,殷吟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呼出一口满含血腥味道的浊气,卫韬低头望着地上已经不动的尸体,再看看不远处探头探脑的几条野狗,忽然发现这家伙说的似乎都是真的。
死一两个人,好像真就不是什么大事?
将尸体拖进垃圾深处,卫韬缓缓向后退开。
尽可能地抹除留下的脚印等痕迹,在一旁静静观看着野狗围拢上来啃食尸体。
不久后,他找到一条小河清洗身体,换上从垃圾场寻来的衣服,开始朝着有亮光的地方靠近过去。
夜风袭袭,吹走了白天积攒整日的热气,将这个夏夜变得凉快清爽许多。
卫韬站在一座城市的街角暗处,默默注视着路边的招牌,以及来来往往的人群,忽然间便有种恍若隔世的莫名感触。
两个穿着清凉的年轻女子从路灯下走过,手里各自拎着一袋东西,应该是刚刚从商店中买来的食物。
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将她们拦住,不知道是不是准备讨要一点东西,结果很快被一顿呵斥赶走,甚至还追着上前骂了几句。
下一刻,忽然尖叫声响起。
有人从旁边的小巷中冲出,趁着其中一个年轻女子不注意,抢了一个袋子就跑。
她们跺脚大骂,却也不敢追上前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消失在黑暗小巷深处。
卫韬摩挲着口袋里的喜母神像,缓缓收回了目光。
他再次抬头,看向云层汇聚的夜空,依旧从中发现了一抹澹澹的血色光芒。
就像是鲜血洒在了上面,给人带来一种奇怪诡异的感觉。
二十多分钟后,他搜寻着记忆碎片,来到一片低矮的民居。
这里,应该就是许曜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