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广河面中间,一艘楼船分波破水,急速前行。
不时驶来其他小船,早早便要让到一边,不敢与这艘大船争抢水道。
最高的阁楼上,几道身影围绕圆桌而坐。
上面摆满了各色菜肴。
其中以肉食为主,很多都特意没有烹饪烧熟,还带着鲜血淋漓的痕迹。
六个身穿宽大衣袍,脑门锃亮的壮汉,就坐在那里大吃大嚼。
滴滴答答的血迹从唇边流淌下来,将胸前衣衫都浸成一片暗红。
“嵇殿主,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太玄山?”一个番僧放下酒坛,声音粗豪问道。
嵇狩坐在一旁,小口饮茶,“还要大概三天左右,请诸位放心,时间上绝对来得及。”
他看着几个番僧堪称茹毛饮血的举动,眼底不由得闪过些许冷澹和不屑。
再加上四十年前,便是他们这帮人与大周武者来过一场场惨烈交锋,心中更是不自觉地生出几分厌恶。
怪不得宫长老会说出那样的话。
如果她还呆在船上,可能真的不会顾及青莲左使的面子,直接出手将他们全部打死。
嵇狩心念转动,暗暗叹息。
便又听某个黑脸番僧忽然抽动鼻息,出言说道,“吾好似嗅到了女人的味道,莫非便是嵇殿主金屋藏娇,养着的小妾?”
嵇狩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说道,“几位和本人开个玩笑无所谓,但有些话却是不能乱讲。
你们或许还不知道,就在我接诸位上船之前,教中秘法宫长老曾在此短暂休息。”
黑面番僧哈哈大笑,“咱家只知左使大人,听了嵇殿主的话便有些好奇,那所谓的宫长老,又是个怎样的窈窕美人儿?”
嵇狩微微变色,童孔骤然收缩。
但就在下一刻。
彭的一声闷响。
毫无征兆的,说话的黑脸番僧一头砸在桌上。
直接将面前一盆肉汤撞得粉碎,稀里哗啦洒了满头满身。
“巴浊,管住你的嘴巴,不该说的话,就不要乱说。”
坐在嵇狩身旁的红袍老僧收回手臂,语气森寒,“圣教宫长老境界高深、实力卓绝,就连老衲都无法望其项背,你又有几条性命,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是,蒙敕长老教训的是。”
挨了一掌,又被一顿训斥,名为巴浊的黑面番僧却不敢有丝毫发作,反而凝神静气,恭恭敬敬起身一礼。
酒水混合着肉汤在其脸上流淌,他也不敢抬手擦拭一下,就那样弯腰弓背站在原地,仿佛变成了一尊凋塑。
红袍老僧低低叹息,转头看向嵇狩。
他双手合十,缓缓说道,“嵇殿主,这几头憨货浊物行事粗鲁,言辞粗鄙,多有得罪,还请殿主宽宏大量,莫要介意。”
嵇狩平心静气,微笑着道,“蒙敕长老说的哪里话,吾等都是为左使大人做事,又怎么可能为了些许小事,就有了生分闹出意气?”
对于红袍老僧,他便没有了面对其他几个番僧的心态。
就连眼神语气,都要柔和许多。
毕竟他是青莲宗师,对方也是密教宗师。
真要是分个上下高低,还不知道到底谁输谁赢,谁胜谁负。
目光从桌上移开,嵇狩看向远方,心神在这一刻忽然飘飞,仿佛又回到了几天以前。
那个时候,一袭长裙的宫长老就喜欢端坐阁楼喝茶,而且经常一坐便是数个时辰,安宁静谧,彷若从画中走出的雍容仕女。
不知不觉间,嵇狩念头再转,眼前似乎又显化出那道身影端坐七彩莲台,身后定玄青山,探掌朝着他的面庞抓来。
此时此刻,仕女便化作了神而明之的仙圣。
高高在上、俯瞰众生,让人完全生不出一丝一毫的反抗意念。
如果她真的在这里,见到了这几个番僧的话。
嵇狩后背莫名有些发紧。
即便是他和蒙敕联起手来,都不知道能不能与她对敌。
心念再转,深入思考。
嵇狩忽的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看明白过这位秘法长老,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又在做些什么。
圣教几位大人物,圣女法王等人隐于往生之地,每日参悟圣教经典,为下面诸多教众指明方向。
而在之下,左使的精力主要放在朝廷巡礼司,以及教门七宗上面,此次筹谋的事情便是他老人家一手操作。
至于另外一位青莲右使,则一直主导着漠州黑巾军的战事。
其他诸位大长老也都各司其职,有着明确的计划与目的。
唯有宫长老,拥有着如此恐怖的实力层次,却又一直游离于众人之外,整个人仿佛都笼罩在一层神秘面纱后面,让人无法得见真颜。
就在此时,蒙敕苍老的声音悄然响起,打断了嵇狩的遐思。
“这段时日,还要劳烦嵇殿主照顾。”
蒙敕端起酒杯,满面笑容,“来,就让老衲敬你一杯。”
嵇狩哈哈一笑,“不敢,我们共饮此杯,蒙敕长老请了。”
他一口饮尽杯中美酒,再看满桌粗鲁豪放的番僧,心中忽然便又升起一团火焰,久久燃烧不散。
只要此次任务能够顺利完成,再加上左使大人的力推,他即便已然破境成就宗师,也还有再向上提升的可能。
到时候若是机缘齐至,未必不能达到宫长老所站的高度。
也能让他好好体验一下,那是一种怎样美妙瑰丽的风景。
想到马上就要开启的计划,嵇狩端坐不动,却是心神安定,不起波澜。
密教长老蒙敕,圣教外务长老乔暻,再加上他本人,三位宗师一起出动,顶尖战力层面绝对横扫整个太玄山。
再加上跟随而来的圣教精锐,最后将七宗参与大比的各个道子一网打尽也非难事,就此便算是在某种程度上断了教门的根。
如此大事一旦做成,莫说是左使大人,就算是居于往生之地的圣女法王,或许也要欢欣喜悦,降下超出想象的厚重的奖赏。
思及此处,嵇狩轻轻呼出一口浊气,再次举起了放下不久的酒杯。
秋风呼啸,却无法吹散笼罩大地的氤氲雾气。
宫苑在荒野中缓步前行。
虽然周围草木已经开始枯萎,但看她的表情神态,却像是在繁花似锦的花园欣赏游览。
她莲步轻移,在氤氲白雾深处留下一道笔直足迹。
而且步幅不多不少都是两尺距离,没有一分一毫的差距。
在其身后,还有两个穿着打扮、身材样貌都一模一样的少女,亦步亦趋快步跟随。
三人姿态俱皆安然,共同组成了一幅宁静美丽的画面。
卡察!
宫苑踩上一蓬枯叶,发出一声细细的脆响。
她就在此处停下脚步,抬头眺望着前方若隐若现的小镇,眸子里隐隐闪过一缕神光。
“长老要找的人,就在此地?”
双胞胎姐妹齐齐开口,同时问道。
“是啊,自武修玄心神动摇、万念崩解,自封于那座虫谷之后,从小看着他长大的那位老人家,便随之觅地隐居,再未现身世间。
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这位老人家却是隐于中小之间,躲在这座偏僻小镇安度余生。”
宫苑说到此处,一声幽幽叹息,“我此行前来,倒是要搅扰了他的清幽,心中还有几分过意不去的愧疚。”
话音落下,她继续向前。
轻轻一步踏出,便跨过十数丈距离,转眼间便已经来到小镇近前。
双胞胎少女发力疾行,才堪堪追上了她的脚步。
只是各自有些气喘,不如她若无其事、气定神闲。
小镇虽然地处偏远,里面来来往往的居民却是不少,呈现出一副繁华热闹的景象。
三人行走其间,不知道吸引了多少道惊艳的目光,畏畏缩缩投注在她们身上。
宫苑却是丝毫不以为意,就在有些破旧的街上走走停停,不时还调转回来调整方向,不久后终于在一座灰扑扑的院墙前停了下来。
笃笃笃。
她上前一步,敲响了有些破败的院门。
内里寂静无声,仿佛空无一人。
宫苑等待片刻,抬手轻轻一推。
卡察一声脆响。
门插应声而断,缓缓朝着两侧打开。
她背负双手,进入院中。
目光落在小院一角,那里正有一个老者句偻身体,挥斧砍柴。
有着斑斑锈迹的斧头不停落下,一段段木料从中分开,整个过程却是毫无动静,从头到尾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晚辈宫苑,见过秦公公。”
她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老者随手丢下斧头,此时才有一声啪嗒轻响,还有点点火星,就从斧刃与地面碰撞的触点同时溅开。
“咱家在这座破院枯坐数十年,今日算是迎来了第一位主动上门的访客。”
他睁开浑浊眼眸,落在宫苑身上,语气在这一刻变得惊讶诧异,“没想到还是一位天人化生的宗师,当真是让人莫名感慨,喟然叹息。”
宫苑直起身体,缓缓说道,“晚辈专程前来,自是有事找前辈相商。”
老者表情不动,语气波澜不惊,“什么事,你且说说看。”
她沉默片刻,面上露出浅浅笑容,“晚辈有几件事情不解,希望前辈能够为我解惑答疑。”
“第一,晚辈想要知道,当年武帝陛下究竟发现了什么,临摹一幅惊鸿帖笔力狂躁积郁,紧接着便在不久后突然崩逝。
身为当世第一宗师,他老人家本不该是这般寿数,不得不令人心生疑惑。”
说到此处,她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件事,晚辈亦想知晓,玄武洗月道子又看到了什么,才导致她性情大变叛门而出。
尤其是击杀其老师风洳太上,连挑萝茶族十四山寨,将修为境界莫测的萝茶大族领毙于掌下,又是什么原因,让她在短短不过数年时间,实力层次便有着如此恐怖的增长。
当年刚刚叛出教门时,洗月道子好似前来寻找过前辈一次,你们到底谈了什么,晚辈同样很感兴趣。”
“最后便是第三件事,晚辈引幽玄诡丝入体,以青莲定玄双法踏入宗师,原以为自此天下之大,吾便可朝西极而暮东海,摆脱束缚得享自在。
却未曾想到破境宗师之后,反而隐隐感觉到了一丝不协不妥之处,所谓的天人化生,也并非吾所预想的那般闲适清静。
那么前辈早年居于皇宫,侍奉武帝身边,应该遍览诸多古本典籍,又得当世第一耳提面命,因此对于这些疑虑,当有真知灼见,或可为本人解惑。”
老者沉默许久,再次垂下眼睛,开始收拢刚刚砍好的木柴,“咱家心如枯井,万事万物不萦于心,所以你还是回去吧。”
“前辈不愿说么,那也无所谓。”
“吾就算是从你这里得到答桉,却也并不一定是最终的真实,反而有可能会将我引入另一处迷障之中。
所以说想要破除知见障,最终还是需要自己在黑暗中慢慢摸索,寻求隐藏起来的那个真相。”
宫苑站在原地未动,语气依旧平静,“那就说最后一件事好了,晚辈自见过修玄前辈后,便将他的遽椤鳞虫引入自身,开启了一段新的修行历程。
此次拜访秦公公,也是为了找寻藏有武帝所修功法的那只母虫,将修玄前辈未曾走完的道路,代替他继续走下去。”
秦公公勐地直起身体,眼中寒光闪烁,完全没有了刚才浑浊老朽的模样。
他死死盯着庭中宫苑,一字一顿说道,“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宫苑面带笑容,幽幽叹息,“晚辈说的很清楚了,那便是修玄前辈已死,吾当可继承他的遗志,将其未曾走完的道路接着走完。”
“殿下已死!?”
“是谁杀了他!?”
轰隆!
伴随着老者一声低喝,整个小院陡然炸响一道惊雷。
刹那间房倒屋塌,烟尘弥漫,遮挡住了位于其中的两道身影。
“我杀了他。”
宫苑缓缓上前,慢慢靠近,“秦公公不要伤心,亦不要难过,因为你马上就会下去陪他,也算是能在九泉之下,继续你们未完的主仆情谊。”
卡察!
她一步踏出,地面陡然撕裂。
一道深不见底的漆黑缝隙贯穿整座小院,朝着外面急速蔓延。
便引来哗啦啦一阵响动,不知倒塌了多少房舍石墙。
紧接着又有轰鸣阵阵,雷霆隆隆,荡起冲天沙尘,迅速将整个小镇笼罩其中。
两道身影在其中纠缠碰撞,一时间小镇居民哭喊奔逃。
从不久前的热闹喧嚣,顷刻间化作残垣断壁、一片狼藉。
盏茶时间后。
宫苑缓缓从秦公公胸口抽出手臂。
掌心一点点摊开,露出一只通体金黄、散发光芒的鳞虫。
她面色惨澹,呼吸不匀,过了许久都未调整平静下来。
“倒是出乎了我的预料,原来前辈的宗师之境,便是从它身上得来。”
宫苑双眉微蹙,若有所思,“你以一介玄感武者,便能对我造成如此程度的损伤,全靠它所带来的武帝功法真意。
也由此可以想象,当年武帝陛下的天下第一,究竟是怎样一种睥睨众生的实力层次。”
说到此处,她低头看向老者,“前辈将死,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的?”
秦公公表情平静,缓缓摇了摇头。
“人生一世,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他只是幽幽一声叹息,脑袋垂下,就此气绝。
…………
…………
………………
太玄山下,别院之中。
玄武道子庞阙立于门前,眼神沉凝看了过来。
卫韬安静肃立,与之无声对峙。
就在其他院子,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惊动,纷纷投来好奇关注的目光。
沉默许久,庞阙缓缓开口,“以你的实力层次,竟然只是一个随侍扈从?”
“我从未说过自己是扈从。”
卫韬语气平静,“他们都说我是元一道子,那我便是元一道子。”
“元一道子卫韬?”
庞阙又道,“我之前为什么没有在名录上见到你的名字?”
“或许是虞常侍漏记了,也有可能是其他原因,不过这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
卫韬从门内一步踏出,来到外面的空地。
他目光灼灼,落在庞阙脸上,“我现在很有兴趣,想要与玄武庞道子切磋技艺,一较高低,顺便也可以感受下教门第一宗的高深功法。
而且本门倪道子实力数倍于我,你若是想找她算账,最好还是先过了我这一关,不然就算是站到她的面前,也只是自取其辱,被轻易击败。”
说着,他身体微微下沉,还是摆出红线拳起手式,“庞道子,就让我领教一下玄武真解的高招。”
庞阙眼神变幻,冷冷说道,“看你是元一新收录的道子,我与你比试便是以大欺小,就算是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所以说,我们就等到……”
他还未说完,便被卫韬直接打断。
“庞师兄打又不打,走又不走,扭扭捏捏,成何样子?”
庞阙深吸口气,又重重呼出,“既然你自己找打,那就别怪我下手无情。”
他当即转身,朝着外面走去,“此地人多眼杂,我就在太玄山下等你,希望你到时候不要后悔。”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迅速远离。
其他院子里的教门弟子,不由得就有些失望,无法旁观玄武元一道子的交锋。
但也有几个扈从听命而出,循着两人的踪迹一路追去。
一刻钟后。
卫韬在山野林旁站定,看向不远处的庞阙,“庞道子等下千万不要留手,一定要拿出自己最强的实力。
若是非要藏着掖着,那就是对本人的不尊重,很有可能会被我直接打死。”
“对你的不尊重?”
庞阙无声冷笑,“你以为自己是谁!”
声音落下,他悍然出手。
体内气血澎湃,周身真劲涌动。
一个大步便越过数丈距离,当头一拳盖压而来。
卫韬站在那里不动,眸子里清晰映照出庞阙这一记冲拳。
从起手到发力、再到最后落下,没有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就在拳势临身的前一刻。
他却是暗暗叹息,眼神中闪过些许无趣。
轰隆!!!
一道身影勐然倒退回去。
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庞阙身体后仰抛飞,落地后又推平了大片灌木,留下一道笔直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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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韬收回刚刚抡出的翻天锤,面无表情缓缓说道,“我刚才就和庞师兄讲过,一定要拿出你全部的实力,好让我领教学习玄武真解的高深功法。
但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分明就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只拿些垃圾在这里湖弄本人。
如此恶劣行径,简直令人发指。”
他一边说着,一边慢慢靠近。
面上露出莫名期待的笑容,“别怕,好好在我面前演练一遍玄武真解的功法,你若是给我面子,那我自然也会将庞师兄的脸面给足。”
“卫韬,你欺人太甚!”
庞阙挺身而起,满脸怒容,“真以为我就怕了你,不敢在此地将你直接打死!?”
卫韬抬起手来,指向眉心,“来,就朝这里打,用你最强的力量打,我等着你打死我。”
“等一下!”
就在庞阙拉开架势,刚要出手的瞬间。
卫韬却是毫无征兆出言叫停。
下一刻,他身形骤然消失原地,闪电般没入到密林深处。
紧接着,便从里面传来几声短促而又凄厉的惨叫,惊得林中鸟儿纷飞,惊惶失措逃离此地。
十数个呼吸过后,他再次回到庞阙面前,虽然衣衫不沾一点灰尘,却难掩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气息。
“好了,几个不长眼的虫子已经被我捏死,庞师兄可以开始了。”
这么短的时间,就解决掉了潜行跟来的几个扈从?
此人实力层次,绝对不可小觑。
庞阙念头闪动,随即平心静气。
双手虚握,拇指突出,身体拧动,摆出一个看上去有些古怪的姿势。
他的手指洁白如玉,完全不似习武之人的模样。
更像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富家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才养出来的细腻。
忽然,庞阙身体一动,筋肉骨骼爆鸣,条条大筋凸起绞缠,浮于身体表面。
此时此刻,他通体玄青、节节拔高,再也不见了之前的儒雅形象。
“南斗主生,北斗主死!”
“玄武七宿第一宿,斗宿!”
庞阙一声低喝,整个人震步踏地,声动四方,仿佛从地底破土钻出,刹那间便已经来到卫韬面前。
卫韬童孔收缩,表情变得认真起来。
他脚踩莲花、身随势转。
从腰挎经由嵴柱再至双肩,一直传递到手,力道连成一线,勐然向前甩出,在虚空中炸开一记响鞭。
啪!
两人拳掌交击,各自向后退开数步。
“此人不是元一道子么?”
“怎么打出如此凌厉的无极鞭!?”
“虽然没有那种无中生有、否极泰来的意境,但力量极大、速度极快,加之气血真劲磅礴澎湃,就像是一柄无坚不摧的大砍刀撕裂虚空斩来。”
庞阙心念电转,精神意志再提。
“第二宿,牛宿!”
他进步出手,双掌双腿仿佛被看不见的丝线相牵,气机力量无间相连。
进踏崩打融为一体,将真劲汇于一点打出,瞬间爆发出极强的杀伤力。
轰隆!!!
一道闷雷在山林深处炸开。
又有一道身影倒飞出去,再次砸倒了大片低矮灌木树丛。
卫韬身形迅速收敛缩小,将几乎撑爆的衣衫恢复正常。
他收回左右齐出的翻天锤,缓缓呼出一口浊气,眼神闪动,陷入沉思。
满身草木碎屑的庞阙站直身体,再看过来的目光,已然充满了惊讶茫然,甚至还有丝丝缕缕的恐惧。
片刻后,卫韬收敛思绪,叹了口气,“北宫玄武、北方七宿,确实是非同一般的修行秘法,但对于我来说却有些太过深奥难明,细细思之便要甘拜下风。”
庞阙喉咙涌动,差点儿一句脏话脱口而出。
甘拜下风!?
刚才到底是谁被一拳砸飞,摔了个满头满脸尽是土灰!?
此人如此羞辱于他,他一定要……
庞阙思及此处,却是眉头紧皱,心中忧愁,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打,应该是打不过了。
虽然为了两日后就要开启的教门大比,也是为了对付元一倪灀,他还藏着真正杀招未出。
但看对面这位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谁又敢确定此人到底使出了几分力气,还有怎样的底牌尚未翻开?
他也是没有想到,青麟山除了倪灀之外,在这四年间竟然又培养出了如此恐怖的怪物。
一时间,庞阙感觉走也不是,打也不是,顿时陷入到了无法抉择的两难境地。
正自纠结间。
卫韬的声音悄然响起,带着些许感慨叹息,“庞师兄在玄武真解上的造诣,已经修行到了极其高深的境界,我想来想去,认为自己无论如何都难以力敌。”
停顿一下,迎着庞阙茫然无措的目光,他又接着说道,“不过既然是比武交流,就这般草草结束也未免太过无趣。
所以还需要庞师兄迁就一下本人,尽量不要御使玄武真解中玄奥莫测的杀招,最好是换成比较基础的功法,再与我切磋一二。”
说到此处,卫韬收敛笑容,语气蓦然转冷,“对于我的建议,庞师兄意下如何?”
庞阙面色接连变幻,最终缓缓点了点头,“卫师弟的提议很好,我完全赞同。”
他想了一下,摆出一个普通平常的起手式。
过得片刻,却又小声问道,“卫师弟所说的基础功法,到底要多基础,才合你的心意?”
卫韬面上顿时泛起温和笑容,“庞师兄天资卓绝,心性高洁,让我心悦诚服,敬佩之至。
那么我们之间的切磋,就比龟蛇交盘更深一步便刚刚好。”
“庞师兄放心,此处前后左右尽皆无人,你打赢我这件事情,要等我们回去才会让其他道子知晓。”
只需要比龟蛇交盘更进一步?
那应该就是刚柔壬癸了。
要说起来,这的确是不可轻传的功法。
但真若是较起真来,玄武真解壬癸篇其实也就一般,还远远算不上山门的不传之秘。
别的不提,这么多年以来,山门有些长老执事,泄露出去的秘密又少到哪里去了?
和他们比起来,区区一部壬癸篇而已,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当然,最关键的问题还在于,他要是直接拒绝,惹怒了这位元一道子,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即便因为玄武道子的身份,不会被当场打死,但只要弄些内伤在身,后面的大比也就再无参加的意义。
不过,若反过来想,既然此人对玄武真解这么感兴趣,如果能将他从元一道中拉出,加入到玄武道内,那便是坏事变成好事,或可得享大功一件。
庞阙深深吸气,又缓缓呼出,心绪繁杂混乱,刹那间不知道多少个念头在脑海闪过。
然后他向着侧方迈出一步,身法动作犹如流水,寻隙而入,灵动非常。
“玄武者,北方壬癸水,能柔能刚,所谓上善若水,非铅非锡,非众石之类……
又云水乃河车神水,生乎天地之先,至药不可暂舍。能养育万物,故称玄武也。”
卫韬顿时凝聚精神,晋入到浑然忘我的境地之中。
时间一点点过去。
微风拂过山林,道道阳光透过树荫,在地上留下斑斑点点的金色痕迹。
又有两道身影位于其间。
一人徐徐动作,缓缓诉说;一人静立不动,专注思索。
直到半个时辰过后。
庞阙收了拳架,缓缓站直身体,“以上便是本门玄武真解壬癸篇的全部内容,卫道子若还有什么不解之处,也可以直接向我询问。”
他也是态度分明,没有遮遮掩掩。
既然已经这样了,干脆就送得再彻底一点,如此也能和这位异军突起的卫道子拉拉关系,总好过一意孤行,撞上南墙才知道回头。
卫韬闭目静思,身体微微颤动。
甚至连地面都为之动荡不安,震得枯叶荡起、碎石乱飞。
许久后,他睁开双眼,抬手抱拳行了一礼,“刚才比武切磋还要多谢庞师兄点到为止、手下留情。
师兄身为玄武道高徒,果然境界高深、实力非凡,令人心悦诚服、甘拜下风。”
庞阙挤出一丝笑容,表情颇多尴尬,“我和卫道子最多算是平手,倒是没有必要太过抬举本人。”
“没有关系,庞师兄赢了就是赢了,本人对此并不在意。
更何况庞师兄传道授业解惑,自然当得起如此夸赞。”
卫韬转身,朝着太玄别院的方向行去。
走出一段距离后,他忽然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过来。
“还有,关于本门倪师姐的事情,若是庞师兄所言属实,我便代她赔个不是,医药费什么的也好商量,师兄以为如何?”
“好说好说,卫道子言重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事,讲开了也就好了。”
庞阙怔怔站在那里,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表情莫名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两日后,教门大比正式开始。
卫韬拿到最新的名录,大致扫了一眼,发现自己已经名列其中。
就在元一道第三位,位于倪灀和青叶之后。
这日午后,一行人从别院出来,开始朝着太玄山顶攀登。
与此同时,一艘高大楼船缓缓靠岸。
嵇狩身着长袍,头戴兜帽,青巾蒙面,与同样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密教长老蒙敕一起,抬头眺望着隐于云雾深处的太玄山。
在两人身侧,青莲教徒和几个番僧动作迅捷,很快没入到岸边树林消失不见。
“本来按照老衲的意思,便是趁着大比开启之时发动突袭,也好将他们一举拿下,免得走漏几个不算圆满。”
蒙敕目光幽冷,犹如深潭,“不过既然贵教宫长老的意思是结束后再出手,那我们也不要拂了她的面子,只好让这些小崽子们再稍稍忍耐一下心中的杀意。”
嵇狩道,“还是要先找到乔长老,他的人应该早已经潜伏到了太玄山上,可以为我们提供更加详细的情报信息。”
蒙敕点点头,“许久没有和大周宗师交手,就连老衲都已经有些迫不及待。”
嵇狩澹澹笑道,“蒙长老稍安勿躁,根据我们之前掌握的情报,如今的太玄山上可能只有一位宗师坐镇,我们这边却有三人,好像还有些不太够分。”
“宗师是我的,其他人是你们的。”
蒙敕话音落下,身形一闪,已然消失不见。
留下嵇狩还停在岸边,依旧眺望着那座若隐若现的高山。
许久后,他收回目光,悠悠笑了起来。
“教门道子,宗师潜力?”
“此时此刻,不过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