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话,送罢会长。在回家的路上,我接到小林的电话:“万哥,房子差不多扫尾了,你什么时候来看看?”“半个小时之后。”“那好,我等你。”好久没过去,归心似箭,下了绕城高速,我抄近路,果然半个小时就赶到了。我走进客厅,眼亮一眼,虽说只是搞了初次卫生,这灯,这墙,这窗、这玄关……带给我的是一种强烈的刺激:一个精致的复层套间,一个属于万山红的独有天地,一个乡里人的梦,突然跃现在我眼前,让我如梦如幻。小林,小林呢?我听见卫生间有响声,走了进去,只见小林穿着工装,背对着我,跪在地上,擦拭着什么。她感知我到了,站起来,转身朝我一笑:“来啦?”接着又怕我以后挑剔似的,抱歉一笑:“这个地漏要重新装,师傅偷懒,装不进去,捶进去的。”我蹲下去看了看:“这个……没大问题。”她打开龙头,洗了洗手,在工装上擦了擦,说道:“我带你看一遍。”从一层到复层,每一间房子是如何布局的,每个开关是如何控制的,每一个插头是做什么用的……从整体到局部,她烂熟于心,仔仔细细地向我讲解。最后,她带我来到复层的阳台上,指着一个长条形的池子:“这是我要师傅们给你砌的菜池。你爸妈在农村住久了,不种点菜心里慌,住在这么高的楼上,喝茶看景,久了也厌烦。种点小菜,既锻炼了身体,又方便扯点姜蒜,摘点辣椒,正好又把剩下的碎瓷板全利用了。”我心头一热。心想,就算是让我姐夫来监工,也没有小林这么认真。有小林这么认真,没有小林这么专业,有小林这么专业,没有小林这么用心。我无可挑剔,已经超过我的期望,便发自内心地说:“你真的是给自己装修一样,特别用心,特别负责,特别……她盯了我一眼:“别这么多特别,我要特别提醒你,按照合同,下周,你一定要把余款付清。”我玩笑道:“要是不付清呢?”“那你要小心我们谭总。”“你们谭总会怎么样?”“她是个好人。接工程,十分认真。结账时,也十分认真。没人敢少她一分钱,拖欠一分钟。不然,翻脸比翻书还快。”“小林同志,你们那个谭总呢,开口闭口就是‘你说了算,谁叫我在茫茫人海中,偏偏遇上你’,完了,就把脸一抹,比川剧大师的手脚还快。”她认真地说:“我也希望你按时结清。”“你领了工资提成,就准备远走高飞?”“不愧是大师,什么都算得出。”她乜了我一眼。“然后,和男朋友一起去一线城市发展?”“是呢。”她拖长声音道。“好,谢谢你提醒,哪有不按时结清的道理?”“我只是提醒你,你事多。”我再三感谢小林。她接了一个电话,到另外一个工地去了。我又楼上下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回,越看越喜欢。看完房,下楼,坐到车上,我点燃一支烟,竟然有些莫名其妙的心慌。坐了好一阵,发疯地开着车,把车停到店子门口,进了夜谈室。我怎么啦?又点起一支烟,努力理清思路。小林,一开始是那样的热情,仿佛与我有种谈恋爱的感觉。工程一收尾,那种感觉哪去了呢?一开口,就是催钱。也许她给我恋爱般的感觉,并不是特例,是她一贯的职业方式;也许她特别认真,是她一贯的做事风格;也许她真的有了男朋友,跟奚若琴一样,要到更大的地方去发展。如果她最后不谈钱,我心里会好过得多。在我的印象中,她是一个超尘脱俗的清丽女子。我姐夫走了进来,说道:“刚看见你收车,以为你会上楼。上楼去吃饭吧。”我点点头,走到前坪,说:“车上还有点东西。明所长送给我的。”两人提了些鱼、茶、酒之类的上楼。我娘一见:“谁又送这么多东西给你?”“明所长。”“这个所长以后会当大官。”我姐夫笑道:“您老人家比万大师都会看相了?”“什么万大师,万大师。生出来不晓得哭,还是隔壁孙二嫂在屁股上拍了三下,打痛了才哇的一声,哭开了又收不了嘴。”我姐夫笑个不停。我却笑不起来。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饭。我娘问道:“都搞好了吧?”我点点头:“比较满意,做工精细,再吹个半年风,干燥干燥,散散气味,阴历年底就可以搬进去。”我娘说道:“人嘛,就有点怪。要我搬过去,我又有点舍不得这边。在这边住惯了,跟邻居老太扯扯家常,到土里种点菜蔬,再带带高鼎……”我姐想了想,说道:“两老就住这边,迟一点过去,多通一会儿有好处。”他们议着房子的事,我却高兴不起来。原来想,谭总这人好打交道,已经凑了二十万给她,剩下的二十万,跟她说说,一年之内,分两次付清。可小林嘴中的谭总,好像难以通融。我娘问道:“你怎么沉着张脸。”我抬起头,苦笑一下:“装修公司还要交二十万,本想欠一欠,可那边不太好说话。”话一出来,大家都默默地吃饭。我扒了几口,下楼,把门一关。坐在床上,又有点后悔,当时不应该买这么大。我姐不表态,因为她已经借过一次钱给我了。我也理解,做她这种生意,需要现金流,再说,一个粉店再大,也是一个粉店。至于我爹呢,只有三四千元退休工资,我娘节省,也省不出多少钱来。我开始统计我手头的余钱,加起来不过五万。向谁借钱?明所长?我一时还没想清楚。也许谭总,不是小林说的那样,她只是对不熟的人,或者说对她认为经济实力不行的人,信誉不足的人,讨钱讨得厉害,对我,也许会网开一面呢。车到山前必有路,试一试,先跟谭总去谈谈。别自寻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