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终于回来了。我刚想跟我报告。师父用那种慈祥又带点神秘的目光望着我:“家里的事,我都放心。你师母都跟我谈了。你独当一面,有条不紊。”我支支吾吾半天。他笑了:“懂你的意思,申家大院的搬迁,尘埃落定。邓总为市府分忧,挺好。”听了最后这句话,我把想说要说的话咽了回去。“您这次愉快吧?”我小心地试探着他这趟神秘之旅,到底做了些什么。师父面无表情,说道:“兰总开始说是邀我去山东,帮他新上的一个房地产项目,从风水上把关。本来三五天就可回来,结果,他又邀我去北戴河。”“休养?”“不是,我带我见一个人,让我为他把把关,看这人可不可靠。”“哦。结果呢?”“我先给你说说这个人,让你长长见识。”于是,师父就说开了。一年前,兰总在朋友的饭局上认识了一个神秘的人,此人住在京城,桌上人都称他为“二少爷”。至于他是谁的二少爷,兰总也不敢贸然问。二少爷到底是什么身份,大家都不说。因为有些身份是不能公开。二少爷就是二少爷。内中有人去过北京,二少爷开辆很普通的车来接机,大大方方。有人质疑过二少爷的身份,说:那么有身份的人,怎么会开个帕萨特呢?但很快被一种圈内说法压下去了:越是身份特殊的人越低调。越是出身光荣家庭的人,家教非常严格,越像个普通人。他若是个骗子,租都要租辆豪车,但二少爷就开辆普通车,带你进普通馆子。这叫真名士自风流,有底气不必装。圈子里的人举例,发哥骑自行车买的拖鞋,全是地摊货。接着有人说:上十亿百亿的富翁买根两三元的皮带,系得自自然然。兰总就加了二少爷的微信。二少爷很少发圈。偶尔发张照片也是风景照,是你没资格进去的风景地。总之,二少爷神龙见首不见尾。有一天,二少爷发了条微信,一句话:柬埔寨投资大为有可。下面有人点赞,有人评论,人不多,但个个大名鼎鼎。兰总好奇地给二爷发了微信,问柬埔寨投资是怎么回事。二少爷没回半个字,发回一份柬埔寨土建工程招标书中文版,上面介绍了投资内容。简单一点说,就是组织大型车队运土方,填湖造城。工程项目一百亿人民币,利润在二十亿左右。兰总对这类项目不熟。找了专干这行的老板询问。对方说:利润应该有二十五亿。如果中间人承认赚了你五亿,就是真的,如果还要从你二十亿里抽五亿,则心太黑。过了几天,兰总在微信上问,这个二十亿是净利润还是中间人要抽成?二少爷说:二十亿是净利润,中间人已抽掉了五亿。兰总动了心,于是请我去。师父把这一个月的事情,就这样简简单单,介绍完毕。我想,师父也不懂国际生意,便问:“请您主要做什么呢?”师父说了两个字:“察人。”我心里打鼓一样,又不敢直说,一百亿的工程,您有把握察得准?话到嘴边改了口:“察人要这么久?”师父笑道:“察人一顿饭就行。”我笑道:“您可去了一个月啊。”师父笑笑:“不只是察二少爷,兰总带我今天一个饭局,明天一个沙龙,有二少爷的朋友,朋友的朋友。有在柬埔寨包工程的,还有是二少爷介绍到宾馆来找我们具体谈项目的。一开始是在北戴河,后来就北京,上海,深圳到处跑。”“我懂了,不仅察二少爷,而且察二少爷的朋友,朋友的朋友,察二少爷介绍来谈项目的人。”师父点点头。我问:“您最后认为呢?”师父扑哧一声笑:“高配版的司马记者。”“您从哪方面看出来的?”师父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提问,而是说:“二少爷水太深,开始我察不出。他确实与高层有关系,这个经得查。有些细节我不能告诉你。我点点头。师父点头道:“二少爷有关系不假,但这种关系,止于一般的来往,就跟刘姥姥去大观园一样。”我恍然大悟:“二少爷就是一个比司马记者更有底气的,不像骗子的骗子。”师父满意地看了我一眼:“你这句话,正是我要说的,一切都经得起查实,他不是骗子。但他确实是个骗子。因为经得起查,他不必装。穿件普通的衣服,开个普通的车,言谈举止坦坦荡荡。你找不出破绽。他还邀请兰总到大人物家中坐了坐。坐了这么十来分钟,除了几句客气话之外,没谈别的。但是,足以让兰总相信,这一切是真的。”我插话道:“兰总就下了决心。”“对,我劝也没用。兰总说,就算对方是骗子,也要上一回当。因为,只要先打一千万保证金,二少爷就可以把项目运作下来。按兰总的说法,就算损失,也只有一千万。如果是真的,那是二十个亿。”我惊讶道:“有钱人真是豪气,一千万,连眼睛都不眨。”师父继续叙述:“兰总当时说了一句话:真是骗子,怕告不倒他?”我一听,觉得也有道理。师父冷笑一声:“你没出过国吧?”我点点头。师父教导我:“在飞机上,你进入别国,发一张全是英文的卡片给你,要你填,你不会填,请教别人。别人指点你在这儿打个勾,那儿打个勾,填完,你不知道为什么要填,填了些什么。兰总以后面临的就是这样一个结局。人家不是骗,而是一个商业圈套,在法律上无懈可击。他与你不会在中国签合同,会到柬埔寨去签。你签了约,白纸黑字,承认了条款,你打官司,去柬埔寨吧。”“哦——”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师父告诫我:“世间本来只有最简单的道理——天下没有馅饼掉下来。但把简单的东西一绕,绕得复杂了,你就会相信。”“简直,就是事物的本质。”我冲口而出。师父有些遗憾地说:“最后一天,兰总心里不满意我了,嘴里说还多留几天吧。我执意要回来,他给我十万块钱,我没要。回来后,我一直闷闷不乐:兰力生像一头狂奔的牛,我没有牵住牛鼻子,从悬崖边拉回,觉得有愧。”我劝导道:“您不要有愧,要尽的职责都已尽到,是他自己愿意往火坑里跳。网上有句话:这世界傻子太多,骗子不够用。”师父表扬我:“你这几年没白学。能从微知著,透过现象看本质。”这时,我手机响铃,我一看是何总,说道:“何乔波。”师父示意我接电话。我打开扬声器。“呵呵,何总您好,师父刚回来。”“我下午出发,晚上九点可赶到悠然居,麻烦你跟师父通报一声,我就不打电话打扰他了。”师父点点头。我说:“好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