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翁失马移镇,是检验中央权威的手段之一。朱友贞上台后,有过几次成功的移镇。例如,任命刘守奇为沧州顺化军节度使,代替张万进;任命张万进为青州平卢军节度使。但这一次移镇是杨师厚表奏,体现的是杨师厚的权威。随后,朱友贞由简入难,开启了一系列的铺垫工作:调郓州节度使朱友璋为许州节度使;调青州节度使张万进为兖州节度使;调华州节度使康怀贞为永平军节度使。这其中,只有康怀贞的移镇具有实际意义:从华州调到西面的长安,以抵御凤翔李茂贞的威胁。而且对原永平军节度使刘鄩,也进行了相应的安抚工作,给他安排了首都市长的职位,并遥兼镇南军节度使。朱友璋是朱温第五子,朱友贞的弟弟,张万进更是“穷极来投”,对这俩人进行调动,可以说毫无阻力。这一切都是铺垫,接下来,才是朱友贞的真正意图:调朱友璋为徐州节度使,替换王殷。王殷,王重盈养子。朱温吞并河中王珂的时候,为了兑现他昔日“厚待王氏子孙”的诺言,而将其提拔重用,并很快用为心腹。后来王殷与孔循联合陷害蒋玄晖,捏造“蒋玄晖私通何太后”的绯闻,诬陷蒋玄晖、柳璨等人密谋复唐,通过阴谋扳倒“三使帮”,赢得了朱温的进一步信任,并夺取了“三使帮”的权利。王殷与朱友珪的关系密切,朱友珪篡权后,将王殷任命为徐州武宁军节度使。徐州,东部重镇,必须要由值得信任的同志来坐镇。朱友贞不可能允许徐州掌握在“友珪余党”手中。王殷亦知其中凶险,于是公然抗旨不遵,拒绝受代,并向淮南集团投降,呼叫淮南援兵,淮南方面立刻派“杀猪急先锋”朱瑾带兵北上支援。朱友贞下诏削夺王殷的一切官职、爵位,调大将牛存节、刘鄩与朱友璋会师,讨平徐州叛乱。这时候,王重盈的亲儿子、王珂的弟弟王瓒,怕受其牵连,急忙上疏,说王殷本姓蒋,早年“随娘改嫁”,我爸爸王重盈看这孩子可怜,才收为养子,遂冒姓王,他跟我们家没关系,不是我们王家的人。于是,朱友贞诏令王殷复其本姓蒋。故而某些史书以“蒋殷”载之。牛存节非常明智,知道王殷是一个只会阿谀谄媚的窝囊废,不足为虑,而淮南援军才是平叛重心。所以牛存节在徐州以南的宿州集结,先解决淮南援军。朱瑾渡淮北上,进入后梁腹地,孤军深入,兵家大忌。遭牛存节迎头痛击之后,知难而退,灰溜溜返回淮南。随后,牛存节、刘鄩回戈一击,轻松拿下徐州。王殷举族自焚而死。后梁军队从余烬中搜寻到七成熟的王殷尸体,将人头割下,送到京师报功。朱友璋顺利赴镇徐州。朱友贞终于消除了一个隐患,皇权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巩固。收回徐州,算是新年的小礼物。大礼物则在一个月后送到:杨师厚病逝。收到杨师厚病逝的噩耗,朱友贞辍朝三日,以示哀悼,追赠“太师”。私下却偷偷接受祝贺,开秘密派对狂欢庆祝。这个帝国最大的隐患,终于走了!杨师厚让朱友贞无比忌惮的原因,不仅仅是他的资历和功勋,也不是简简单单的手握重兵。其主要原因是,杨师厚握有魏博。魏博对于后梁帝国的重要性无需过多赘述。它是河朔第一重镇,实力雄厚,具有无比重要的战略地位。杨师厚在魏博截留朝廷贡赋,并从军队中挑选精兵勇将,组建了一支私人武装——银枪效节独立团,置中央号令于不顾,而后梁中央朝廷根本无力节制。实际上,杨师厚已经实质性地割据称雄了。所以我们多次强调,杨师厚才是朱友贞内心深处的帝国最大敌人。现在,他死了。赵岩向朱友贞提出一个重要建议:分割魏博。赵岩指出,二百年来,魏博军一直是唐朝的心腹大患,就是因为它辖境太广、兵精粮足。近些年,从罗弘信到罗绍威,再到杨师厚,也盘踞于此,与中央若即若离,连先帝朱温都无计可施。如今,杨师厚逝世,这正是上天赐给陛下的千古良机!最好趁此机会,将它瓦解、分割,弱其势、除后患。否则,还不知谁会成为第二个杨师厚呢。现存史书记载,朱友贞宠信赵岩、袁象先。而按我个人的猜测,朱友贞应该是被此二人架空,是二人的傀儡。无论真相如何,朱友贞在许多关键性问题上,都听从了赵岩、袁象先的建议,包括这次。于是,朱友贞做出决定:分割相、魏。把魏博六州一分为二,将相州、澶州、卫州从中剥离,新成立“昭德军”,以相州为总部,原魏博军的军队及财产也一分为二。如赵岩所奏,魏博军镇尾大不掉,割据不臣已有二百余年历史,岂会凭一纸诏书就被分割拆解?分割魏博,必然面临艰难险阻,要付出惨重代价。朱友贞做好了迎接挑战的准备。首先,朱友贞征调德高望重、能征善战的大将镇守相、魏二镇。调青州平卢军节度使贺德伦出任新魏博军节度使,坐镇魏州;调大将张筠出任昭德军节度使,坐镇相州。其次,派外部军事力量强势介入,给二帅保驾护航。派大将刘鄩率六万精锐,渡黄河北上,进入魏博辖境,对外声称是讨伐镇州、定州,实则给魏州施加压力。随着一纸诏书,各方开始行动。魏博上空阴云密布。魏博军队被职业化、社会化了近二百年,成为境内的特权阶层,军中父子兄弟相继,且互相通婚,盘根错节、难解难分,是一个具有极强向心力的特殊群体。相、澶、卫自古以来就是魏博军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如今,却要被简单粗暴地分割开来,背井离乡、骨肉分离,得到消息后的魏博官兵怨声载道。这种阻力是朱友贞预料之内的。在有中央的政治支撑和军事力量的支持下,贺德伦屡次催促魏博官兵按计划上路。整个魏博军哭声一片,极不情愿。为了支持贺德伦的工作,刘鄩派手下悍将“王铁枪”王彦章率领五百骑兵进驻魏州,入城协防,进一步给魏博军施加压力。此举极大刺激了魏博官兵。当天晚上,魏博官兵忽然哗变,纵火焚烧城内房屋,大肆劫掠,并包围了王彦章的驻地。王彦章见势不妙,强行冲开城门突围而走。天亮之后,变军攻入内城,将贺德伦亲卫部队屠杀殆尽,并将贺德伦劫持软禁。关键时刻,银枪效节独立团的指挥官张彦挺身而出,制止了魏博军的劫掠行为,维持了城中秩序。果然出乱子了。朱友贞只是想把魏博军削弱,而不是把它消灭,更不希望把它逼反。于是,朱友贞第一时间派贴身宦官前来沟通抚慰,同意提拔张彦为刺史,并给他重赏。然而张彦并不满足这个报价,他直接把皇帝诏书扔到地上,辱骂使节,随后提出了自己的条件:停止分裂魏博的行动,继续保持魏博军的完整性;刘鄩必须退军。来送诏书的这位宦官叫扈异,他遭到了张彦的侮辱谩骂,记恨在心。回京之后,他把张彦描述为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蠢材,极力唆使中央对其动武,想借刀杀人。朱友贞还是保持了一颗清醒的头脑的。银枪效节独立团,是名将杨师厚百里挑一、优中选优的精锐力量,它的将领怎么可能如此不堪?于是,朱友贞否决了武力征讨的解决方案,继续用糖衣炮弹进行招安,并说这是中央的既定方针、基本国策,不能轻易修改,朕金口玉言,不能自己打脸。双方书信往来多次,几经讨价还价,还是没有达成妥协。张彦明白了,朱友贞是铁了心要分割魏博了。盛怒之下,张彦叉腰戟指,面向南方大声辱骂朱友贞。随后强迫贺德伦写奏章,要挟中央,做最后的争取。贺德伦被迫向朝廷上奏章,大意是劝朱友贞迷途知返,不要再分割魏博了。当然,这封奏章极有可能只是帮贺德伦署上名字。张彦又威逼利诱一位民间高手,替他写奏章,要求是言辞必须激烈,越三俗越好。并且在之前的价码上再提高要价:不仅要维持魏博的完整统一,更要继承杨师厚的大元帅头衔。很明显,张彦没有谈判的诚意了,他的目的只有一个:激怒朱友贞,逼中央动武。只要中央一翻脸,他就有了脱离后梁的理由。朱友贞的诏书送到,不辞厌烦地向张彦解释了杨师厚“招讨使”头衔的来龙去脉,详细解释了不能给他加授“招讨使”的原因。言辞恳切,态度几近卑微。朱友贞还是寄希望于通过对话的方式,和平解决分歧。张彦把诏书撕得粉碎,扔到地上,回头冲贺德伦说道:“幼主愚昧,被奸佞小人牵着鼻子误入歧途!如今魏博地面军民惶恐不安,亟需安抚。河东晋王统兵十万,以匡复唐室为己任,且与大梁有世仇。我决定向河东纳款归降,为魏博军民谋幸福。”随后威逼利诱,逼迫贺德伦就范。贺德伦不得已而从之,派亲信出使太原府,向河东李存勖献地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