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义地区向来是河东势力与汴州势力争夺的焦点,也是晋汴实力的晴雨表,昭义地区的归属权即双方实力的直观体现。在朱温篡唐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汴州势力对河东势力都处于碾压状态,昭义地区一直牢牢控制在朱温手中,朱温也因此掌握着战争的主动权,而李克用则如坐针毡,一直惴惴不安。直到昭宗遇弑,镇守西昭义的汴军嫡系元老、深得朱温信任的心腹爱将——丁会,居然举城降晋,向河东李克用献出了潞州,昭义地区的平静立刻被打破。朱温如鲠在喉。朱温称帝后,要办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收复潞州。潞州之战,成为了后梁帝国的开国首战。潞州之战,晋汴双方最高领导人都是高度重视,派出了最精锐的武装力量,以潞州为核心、整个西昭义地区为主战场,进行了一场巅峰对决。战役结果对天下时局产生了深远影响,成为后唐灭后梁的“三大战役”之一。这场战役持续了一年有余,后梁方面投入的直接作战部队高达十余万,一年多的时间里三次换帅;河东方面则更是倾其所有,几乎征调了境内全部兵力。后梁部队先由大将康怀贞挂帅,猛攻三月无果,于是易帅李思安。康怀贞在潞州城外修建“蚰蜒堑”,李思安抵达前线后,在其基础上继续扩大工事规模,竟然修成了一座“夹寨”,即围绕敌城整整一圈的庞大防御工事。一般所谓的“围城”,或“围困”,只是切断进出城池的主要道路,在险要地点设卡,所以才会有某城被围之后,仍有勇士趁夜缒城而出、抄小路外出求援的桥段。而李思安的“夹寨”才是名副其实的包围,密不透风。“夹寨”的好处是不言而喻的,比如它可以“内防奔突,外拒援兵”;但它的弊端也是显而易见的,比如人工和物料的巨量需求。特别是对人工的需求,除了无以计数的劳工,更需要数倍于劳工数量的巡逻、作战部队担任警戒、战斗任务。城里的守将是河东集团的百战名将——李嗣昭,他不会坐视“夹寨”竣工。虽然总体上的兵力数量不如汴军,但李嗣昭总能伺机出城袭扰,集中兵力针对汴军防守薄弱的地方发动攻击,化整体劣势为局部优势,斩获甚多。汴军疲于应对,不堪其扰。为了确保“夹寨”的顺利完工,李思安不停地征调后方增援部队和物资补给,朱温不得不从山东调集粮草,支持潞州前线。而河东援将周德威则专门截杀山东补给专线,李思安迫不得已,又修建了“夹寨”二期工程,修了一条“长城”,把整条运输线保护起来,一直连通至“夹寨”。这无疑又加剧了前线的负担。就这样,在河东李嗣昭的顽强不屈和李思安的疯狂烧钱中,着名的潞州“夹寨之役”僵持了一年多。开平二年3月,朱温御驾亲征,进驻潞州以南的泽州,同时调同州匡国军节度使刘知俊率领西部战区力量来泽州会师。随后,朱温将李思安召到泽州,责其久战无功,革职查办,削夺一切官职爵位,押回原籍,劳动改造;而总政委杨敏贞直接斩首。诏令刘知俊挂帅,继续征讨。刘知俊,徐州降将,原为徐州时溥部将,因其勇略过人而遭时溥猜忌,故而在朱温东征时溥时,率所部两千人投降朱温。此后在朱温帐下屡立战功,人送外号“刘开道”。朱温满怀期待地看着他,“请你为我打开一条通往太原的道路。”刘开道胸有成竹,一口答应下来。正当此时,河东援军忽然向太原府撤退。刘知俊率一万精锐出击,俘斩甚多。刘知俊得意洋洋,上疏朱温,请陛下先回京师,收潞州、克太原的重任,只包在我刘知俊一人身上。由于朱温征调了大量关中军队,也担心李茂贞和王建会趁虚而入,于是命令刘知俊不要贪功冒进,先驻军休整。潞州前线的汴军也沉浸在一片喜悦之中,似乎攻克潞州是指日可待的,全军上下油然升起一种等待胜利的消极懈怠情绪。除了防备李茂贞、王建的潜在威胁,朱温从泽州班师的另一个原因,与潞州前线的汴军一样,都认为潞州已经十拿九稳,胜利就在眼前。出现这种幻觉的原因,是因为河东地面突然发生了一件大事,让朱温集团有充分的理由怀有这种自信——李克用,死了。三箭托孤开平二年正月,李克用病危。病榻前,李克用召集了弟弟李克宁、监军宦官张承业、大将李存璋、幕僚卢质等人,交代后事,让这几人作为托孤之臣,辅佐儿子李存勖袭位。李克用拿出三支箭矢,郑重地交给李存勖,对他说道:“我平生有三大恨,也是我的三大遗愿,你一定要替我完成!”第一支箭矢,幽州刘仁恭父子。“刘仁恭,我所立也,却背叛于我。”第二支箭矢,汴州朱温。“上源驿事变”是我心中永远的痛,且朱贼弑杀天子,篡唐自立,人神共愤,咱家满门忠烈,世代唐臣,你务必消灭朱贼,推翻后梁!第三支箭矢,契丹主耶律阿保机。我与他约为兄弟,发誓灭梁复唐,而他背信弃义,归附朱贼。“三箭托孤”的说法见载于《五代史阙文》,而且明确地指出是“民间传说”,坊间传闻。但我仍然予以采纳,因为即便是民间杜撰,也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它不仅浪漫地描绘了河东集团最高权力的移交过程,更赋有深厚的政治意义,是河东集团未来的军事行动纲领和政治行为准则。不拿下幽州,就不能控制河朔,不能河朔,就不能对朱温产生致命威胁,所以幽州是问鼎中原的关键所在;朱温弑君篡唐,为天下公敌,“灭朱温、兴大唐”是河东势力的政治指导纲领,是河东势力雄霸天下的法理依据和政治正确;契丹则是中原王朝的潜在威胁,不除掉契丹,河东势力的“国运”就不会长久。所以李克用“三箭托孤”实际是对河东势力的未来发展规划,“三步走”战略。如此一来,李克用的子孙便可在中原高枕无忧,帝位永传。赠箭矢,在蕃礼中具有特殊意义,特别是临终时所赠,相当于中原文化中“传国玉玺”的寓意,意味着最高权力的转移和继承。所以李存勖把这三支箭矢供在李克用的祭庙里,出征前,需用少牢之礼祭祀禀告,然后再隆重请出其中一支,装到锦绣的箭袋中,派贴身侍卫随身背负,当达成目标凯旋后,再用同样隆重的仪式将该箭矢连同敌人的人头献上。很有仪式感。后世《水浒传》中,晁盖临终时将一支箭矢折为两截,宋江与卢俊义各执一半,约定擒杀史文恭者,做梁山之主。这个桥段应该就是致敬的蕃礼,既浪漫又江湖。有意思的是,李存勖只出色地完成了前两步,没有完成最后一步。与李克用的设想一样,先控制幽州、河北,继而以河北为跳板推翻了后梁。而李克用的子孙也正是受契丹之祸,断送了江山社稷。所以,当我们以上帝视角回头审视的时候,不由得对“三箭托孤”肃然起敬,哪怕只是坊间传闻,但我仍然坚持把它记录在这里。最后,李克用面露忧愁,说李嗣昭深陷孤城,我已经来不及再见他一面了,等把我安葬之后,你一定要跟周德威竭尽全力,营救李嗣昭!李存勖泣不成声。李克用指着李存勖,对李克宁等托孤重臣说道:“亚子,就托付给你们了。”话音刚落,李克用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享年53岁。“亚子”是李存勖的小名。“三镇犯阙”时,李克用勤王救驾,命11岁的李存勖觐见昭宗皇帝,昭宗皇帝见李存勖仪表不凡、骨骼惊奇,曾叹曰:“此子不亚其父。”九五之尊金口玉言,故而李存勖便得“李亚子”之美誉。另:某度在李存勖的人物词条中,显示“亚子”是他的字,不准确,应该算“别称”。24岁的李存勖坐上了河东集团一把手的位置。所谓幼主登基,主少国疑。李存勖面临着严重的内忧外患,河东集团甚至有自溃的危险。一场严峻的考验正等待着这位24岁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