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押私盐、缉捕盐贩,一次光明正大的执法行动,将王仙芝逼上了绝路。在尚君长的支持下,王仙芝拉拢起手下的小兄弟,遍洒“英雄帖”,也叫“绿林贴”、“江湖贴”,相当于今天在朋友圈发条消息,宣布自己要搞事情了。身为濮州“盐帮”头领、带头大哥,王仙芝也有自己的私人武装,在道儿上又一定的人气,很快就聚集了三千亡命徒。王仙芝自称“天补平均大将军兼海内诸豪都统”,前半句带有浓郁的乡土气息,凡是想要把暴乱粉饰成农民起义的,通常都会用到“均田免粮”之类的词汇,在土地兼并严重、苛捐杂税多如牛毛、阶级矛盾激烈的时期,喊出这一口号,就是对封建王朝的釜底抽薪,很有杀伤力,而且是零成本,喊喊口号就行。而后半句则属于跳梁小丑的意淫,差不多相当于“天下兵马大元帅”、“宇宙最高军事统帅”、“银河系***”的意思。王仙芝首先攻掠了长垣县城。随后,就把目光瞄准了老家——濮州。濮州当时是天平军辖区,天平军节度使派兵镇压,此时的天平军精锐早已随高骈入蜀作战,留下一帮老弱病残,根本不是王仙芝贼众的对手,惨败于贼。霎时间,王仙芝声名鹊起,社会闲散人员、流氓混混蜂拥而至,其盛况堪比他们的老前辈——庞勋。。冤句人黄巢,同样是私盐贩子,当地盐帮头目,跟王仙芝是称兄道弟的哥们儿。与其他社会人不同,黄巢是读过两行书的,还参加过科举,有着“屡试不第”的光荣评语。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黄巢,就是一个有文化的流氓。官府的缉私行动让黄巢同样没了活路。王仙芝的暴力抗法,成为了黄巢人生路上的指明灯,为这只迷途的羔羊照亮了前进方向。黄巢并没有着急与王仙芝会师,而是带着自己的队伍攻击曹州,以实际行动隔空响应王仙芝的号召。他的这个举动也直接确立了他在起义军中稳坐第二把交椅的地位。起义军很快就拿下了濮州、曹州和郓州,至此,天平军全部辖境失陷贼手。秋天,又闹了蝗灾。一望无际的蝗虫,自东而西,遮天蔽日,所过之处,赤地千里。首都长安市长杨知至,向朝廷奏报蝗灾,说蝗虫飞到长安之后,不吃庄稼,都抱着荆棘而死。于是文武百官纷纷入朝称贺,皇帝也很高兴,君臣同乐。杨知至,在“医闹案”中是个受害者,因与正直的刘瞻“亲善”而遭“保研党”排挤,被贬出朝廷,远赴岭南公费游。新主登基,“保研党”失势,蒙冤受屈之人得以重新启用,杨知至这才重回长安。然而,在亲历了黑暗的政治斗争之后,他学会了溜须拍马、曲意逢迎。并且以善于阿谀奉承驰名全国,以勇于谄媚永载史册。东面,是山东一带,那里不是正在闹王仙芝、黄巢嘛,现在,东面来的蝗虫,到了天子脚下就自行团灭。这难道不是一个好兆头?说明王黄之辈也会自行殄灭嘛。杨知至,吃铁丝拉笊篱——真能编!一个真敢编,一个真敢信。起义大军像蝗虫一样,结伙流窜作案,少则数百人,多则一千余人,袭扰近二十个州,甚至蔓延到淮南地区。朝廷下诏,命淮南、忠武、宣武、义成、天平五个军的节度使和监军宦官积极镇压,或者招安怀柔。一手大棒,一手甜枣,这是朝廷对付民变的常规套路。青州平卢军节度使宋威,向朝廷上疏,建议讨贼官军不应各自为战,而应该设专人负责,统一部署、统一行动,集中力量,歼灭其主力,擒贼擒王,带头闹事的一死,所有事情迎刃而解。于是,朝廷命宋威当各战区剿匪总司令,另拨付三千禁军、五百骑兵,黄河以南各战区讨伐变民的,一律归宋威指挥。宋威,是个狠角色,当年驰援成都战事,以少胜多,连战连胜,遭到上级的妒忌,夺了他的兵权,强令他退居二线、靠边站。现在,他坐镇山东,主动请缨,担当起剿匪总司令。王仙芝领着他的主力部队,正在攻击沂州。宋威不愧是能征惯战的优秀将领,自青州南下,救援沂州,在沂州城下与王仙芝大军遭遇。宋威打南诏的正规军,都能以少胜多,打王仙芝这群乌合之众,自然不在话下。变民溃败,死伤惨重,王仙芝狼狈逃走。宋威急忙上奏朝廷邀功:“王仙芝已死,草贼已平。”同时,下令让各战区特遣兵团就地解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自己则率本部兵马回青州总部。宋威误以为王仙芝死于乱军之中,盲目乐观,解散讨贼联军,单方面宣布战争结束。正当文武百官入朝庆贺、弹冠相庆之际,各州县相继奏报,言说贼头王仙芝还在人世,草贼劫掠州城郡县一如既往。蝗虫抱棘而死的吉兆被无情打脸。于是,刚被遣返的各路兵团再次被征召。据史料记载,这些遣而复召的官兵愤恨不已,恨不得发动兵变。而宋威却在接下来的追击围剿中,追而不击、围而不剿,始终跟王仙芝保持三十里的距离,意在恐吓、驱逐。王仙芝得以率领他的残部二次逃出生天。史书骂宋威是个老混蛋。实际上,宋威并不是老糊涂了,相反,他精明的很。请神容易送神难庞勋的“擅归”是唐末最大的一次兵变,但不是唯一的。就在前年,感化军特遣团照例去朔方战区参加秋季边防,走到半路,正赶上南诏入侵西川,于是朝廷命令他们改变计划,南下增援,还没等走到成都,南诏就被击退,于是朝廷命令他们执行原计划——去朔方。但这些徐州兵再次发扬了“擅归”的光荣传统,打算抗命,回徐州老家。这次哗变没有成功,被随从宦官和指挥官及时阻止,斩首了带头的8人,稳住了军心。去年,镇海军的卫戍司令王郢等69人,因赏罚不公而哗变,这次兵变迅速席卷江苏、浙江、福建一带,史称“王郢兵变”,动静搞得也很大。而就在今年,支援沂州的天平军,同样是不满朝廷的调令而发动哗变,“擅归”回郓州总部。沂州,就在宋威的眼皮子底下。擅归的天平军回到郓州,朝廷下令:不予追究。各战区特遣兵团都不是省油的灯,休想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除非有足以让他们心动的犒赏。即便来了,也未必真卖力,比起杀敌,他们更愿意扰民,以剿匪平寇的名义打砸抢烧,“御敌无术、扰民有方”是他们的真实写照。犒赏不足、或者赏罚不均了、亦或者疲于差遣了,他们就要闹兵变。轻则擅归,重则驱逐、杀死长官。骄兵难制。这是宋威所虑的第一问题。既然自己的本部兵马足以平贼灭患,就不劳他们的大驾了。所虑之二,是担心临近各战区趁火打劫,以奉旨增援为由,蚕食自己的地盘。在唐末,这种腌臜龌龊事比比皆是。以上两点,可以归纳为宋威对自己人的忧虑、不信任。特别是在成都的经历,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人永远比敌人更凶险”的信念。所虑之三,是要养寇自重。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灭,谋臣亡。先后两次,眼看就要将草贼一网打尽的时候,宋威紧急下达军令:停止追击!坐视王黄草贼逃窜。公开纵敌。副将不理解他为何这样做。宋威一语道破天机,并用前不久的“庞勋之乱”做鲜活的例子,说康承训剿灭了庞勋,立刻被贬,你怎知我们不会成为第二个康承训?“庞勋之乱”和驰援成都,都给宋威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而心理阴影的面积,只有当事人自己才能求出来。再者,山东、河南、江苏一带的匪患由来已久,州县无力讨平,节度使也无计可施,凭什么你宋威一出手,就彻底根除?你跟这帮草贼到底是什么关系?你敢说跟他们没有勾结?话是拦路虎,衣裳是瘆人的毛。多年来的官场历练告诉宋威,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也许你不是真的优秀,而是同行的衬托,但你的光芒让同行们感到难堪。他们会甘心躲在你的阴影中,动动嘴唇,喷你一身粪。所虑之四,王仙芝真死也罢,没死也罢,无所谓。王仙芝起事之前,山东、河南一带群盗就吃了不少宋威的苦头,正式起事后又在沂州城下死里逃生,之后又被一路追杀。“宋威”二字止儿啼,吓也能吓死王黄之辈,他们必然不敢在这一带逗留。身为一方节度使,能弹压地面,保一方清净足矣。难道还想凭一己之力拼出天下太平?有此四虑,宋威才前后两次公开纵敌。而邀功之说,并非是主要原因。跟宋威想的一样,他的大名把王仙芝吓走了。王仙芝收拢残兵败将,撤出山东,转寇河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