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流弹擦中了女娲号的左前鸭翼，造成机身一阵剧烈抖动，但整体影响不大。

余哲森拉升高度脱离防空火网——无法突破虹光屏障的情况下继续俯冲穿越弹幕也没有意义。

“你累了对吧？”时心担忧地说道，“你的身体今天已经异能超负荷了。”

余哲森确实感到精神疲倦，越来越重的眩晕反应正在让他逐渐失去方向感。

“呼叫141小队……任务已经无法完成，你们立即返航。”

“141小队已经无法返航，最后一程能与你并肩作战，我们深感荣幸。”141小队长机回复道。

余哲森看到141小队仅存的两架VXF-21战机已经开始失速滑翔，它们的油料耗尽了。

“141小队！立即偏离交战海域！寻找合适的海面迫降，这样也许你们还能……”

他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就看到手持剑盾的六翼天使追上了已经失去超音速能力的VXF-21战机，将光剑对着座舱毫不留情地斩落。

深海母舰上空炸开了两团火球，无线电通讯内再也没有友军的声音。

弗里德海姆的鼻孔和嘴角都溢出了鲜血，操控虹光天使进行持续空战，他的身体也已经异能超负荷了。

“弗兰肯，通知发射井启动，目标……摧毁七岛市管理局、防卫军、安全局大楼以及审判庭！”

“是……但是教长，您不能再勉强自己了。”

“我还有了断未做。”弗里德海姆艰难地举起拐杖遥指苍穹，高空中的天使也和他一样做出了举剑指向女娲号的动作。

突然，他的目光变得一片空洞，身躯如同僵死一般直挺挺地往前倒下。

弗兰肯用一条粗壮的手臂扶住了他，若有所感地望向高空：“教长……”

虚拟空间二度展开，这一次的场景是广阔云天。

弗里德海姆漂浮在云海之上，背后是庄严肃穆的虹光天使，一根宽大的红线在他们身体之间相连。

在他的对面，余哲森和时心携手浮游，身后是变换成机器人形态的女娲号。

“没想到你竟然会选择再次进入虚拟空间与我面对面。”弗里德海姆看起来欲言又止，“尽管在这里你无所不能，但杀死我同样没有意义。”

余哲森随意地一伸手，空中立刻响起了霹雳雷鸣，安何那把随身武器黑色长刀再度飞入他的掌中。

“我先解决掉你的提线傀儡，再杀你！”余哲森说罢举起黑刀，准备引导斩断一切的银线。

但弗里德海姆却没有丝毫惊慌，他平静地说道：“确实，一旦失去虹光天使，仅靠舰上的防御武器拦不住你。我想知道到那个时候，除了杀掉我之外，你还打算做什么呢？”

“还用问吗？当然是把这艘战舰和你们的野心一起埋葬在深海之下！”余哲森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为此你不惜手染鲜血吗？”

弗里德海姆的动摇眼神正在告诉余哲森此刻他内心的恐惧。

余哲森讽刺道：“我以为你身为教长，应该比手下更悍不畏死呢，原来教长们只是蛊惑底下的信徒去送死而已吗？你操控天使杀掉那些防卫军飞行员的时候，有想过自己会死吗？”

“你误会了，我对个人的生死并不在意，但这艘‘方舟’却承载着人类的希望。”

“一派胡言，这种反人类的战争兵器也算希望？”

弗里德海姆叹了口气，缓缓转过身去：“虚拟空间中的时间足够你探明真相，不妨亲自去看看吧。”

云海变幻，余哲森发现女娲号和虹光天使都在远离他们。

但这并不是那两架机器人飞向了更高的天空，而是他们正在飞快地下降。

须臾之后，他和时心就降落在了深海母舰“方舟”的甲板上。

弗里德海姆站在十几步之外，一扇打开的门前。

门的后方是一部垂直电梯，通往隐藏在甲板下方的巨大空间。

“那下面有什么？”余哲森轻声问道。

他既不是在问弗里德海姆，也不是在问时心，而是在问自己。

从云端降落之后，余哲森的心里就有一个奇怪的念头——弗里德海姆准备展示给他看的东西将会瓦解他的意志。

他知道自己不是冷酷无情的杀胚，相反还有着比较重的道德包袱。说服自己的良心接受杀人需要充分的理由，而杀掉弗里德海姆的理由已经足够了。

所以他本能地抗拒着前往参观甲板之下的空间。

“你不想看一看这个世界的另一种可能性吗？”弗里德海姆对他发出了邀请，“一种脱离了铁穹秩序的可能性。”

“无论你想让我看到什么，都无法改变你过去以及现在所作的恶。”余哲森冷冷地说道。

“那你的心在害怕什么呢？”

弗里德海姆微微一笑：“如果你真的对铁穹秩序抱有至高无上的憧憬并愿意为了拥护它不惜献出生命，你还怕我给你看什么呢？”

余哲森沉默着不说话，弗里德海姆看穿了他的内心。

如果把他对铁穹秩序的忠诚和归临教徒们对自身教派的忠诚拿出来放到天平上衡量的话，结果毫无疑问。

“还记得上一次在虚拟空间中我问的问题吗？”

弗里德海姆郑重地重复了一遍当时他的发问：“这一路走来，难道你不曾有过片刻的迷茫？”

周遭的场景再度变换，余哲森回过神来，发现他们已经从甲板上来到了一个可容纳数百人的阶梯教室。

教室内坐满了7、8岁大的孩子，一名年轻的女教师正用激光笔指着荧幕上旋转的蔚蓝色星球，用轻柔的声音讲述道：“地球是太阳系之中的第三颗行星，也是我们人类文明的起源之地……”

余哲森和时心在最后排的座位坐下，弗里德海姆则静静地站在一旁的过道中。

台上的女教师讲述了人类祖先的进化以及原始社会的演变，或许是为了照顾孩子们尚未成熟的心智，这堂课的内容十分浅显。

授课的内容和余哲森对人类历史的认知基本吻合，这些知识在铁穹教育体系内也同样存在。

但在最后，女教师向孩子们提出了“要树立为终有一日率领同胞们回归家园而努力的远大志向”的要求。

“回归家园……所以你们为了实现全人类回到那片废土，不惜毁掉现在铁穹乐园的一切？难道这不算把个人的意志凌驾在全人类之上吗？”

“你有没有怀疑过，为什么现在的这个世界和旧时代有诸多相似之处？”弗里德海姆意味深长地问道。

“相似？”

“一年有春夏秋冬四季12个月，一天有24个小时，有名为太阳的恒星和名为月亮的卫星。星球的陆地面积大约是29%而海洋面积是71%。有充足的氧气，有多样性的动植物……”

余哲森脑海嗡嗡发响，弗里德海姆说的这些确实是铁穹乐园与旧时代地球所拥有的共同点。

“我知道你所接受的教育一直以来灌输的是‘铁穹管理局找到了一颗几乎完全和地球相似的行星’，你也相信复兴都市之外是原始的、未被开发的荒野，即便偶尔有开拓区的人发现一些奇怪的文明产物，也会被解释为是这个星球上已经灭亡的原住民所创造的古代文明遗迹。”

弗里德海姆深吸一口气后缓缓说道：“如果我告诉你这里就是地球呢？”

“怎么证明你说的话不是谎言？”

“离开复兴都市，去开拓区之外更遥远的荒墟，你总会发现证据的。”

“你明知道我现在没法证实，也不可能去证实。”余哲森敏锐地说道，“而且既然你说这就是地球，那你们所谓的回归又是什么意思呢？”

弗里德海姆回答道：“这里是地球，但也不是地球。你可以理解为真正的地球被铁穹乐园吞噬了，只有摧毁它才能实现真正的回归。”

余哲森不以为然：“毁掉新时代的文明和发展成果，让所有人回到原始社会？”

弗里德海姆摇头。

他没有继续争论，而是让周围的景色再度发生了变化。

离开了孩子们上课的阶梯教室，余哲森依次经过了仿生机器人和普通人共同协作的生产车间、实行计划配给的商店和食堂、人人条件相同的制式生活区以及散布着年轻恋人和耄耋老人室内公园。

“这里没有货币经济，也没有贫富之分，成年人和机器一起从事劳作，孩童得到集中抚养和教育，老年人享受赡养。所有人都相信，他们所做的努力将会改变这个世界，终有一日可以夺回真正的家园。”

“你们的战士就是从这些人里面选出来的？”

“这里的每个人都希望成为战士，但一旦成为战士，便只有战斗到死一途，再无回归群体的一天。”弗里德海姆说，“我们会对任何一名预备成为战士的人宣布这个规则，如果他对甲板之下的生活还有留恋，就会被洗去记忆送回生活区。”

“所以这是在挑选纯粹的疯子？”

“不，为教义献身必须是自愿的。而那些活在甲板之下的人，永远也不必为外面混乱邪恶的世界感到自责，一切的罪孽由我们来承担。”弗里德海姆说，“如果我们最后成功了，这些人就可以一尘不染地开始创造新时代。”

这真是堪称崇高伟大的丧心病狂，余哲森心想。

很显然，弗里德海姆清楚归临教派在复兴都市内的所作所为是罪孽深重的恐怖主义行动，但他们坦然接受了这样的恶，并且深信这是不破不立，是推动历史前进的必然。

“女娲号侦测到方舟的发射井点火！余哲森，该下决心了！”

时心忽然打断了余哲森和弗里德海姆的交谈，提醒他现实中的危机正在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