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月黑风高的,周遭沉寂,周棠被身后突来的动静给吓得不轻。
她整个人都下意识的朝前弹跳了好几米,待惊惧的回头望去时,才见不远处的铁门是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来的陈宴给拉住的,甚至于,他的身子也是佝偻着的,另外一只手死死的捂着肚子,头低低的垂着,浑身抑制不住的有点颤抖,整个人看着无力而又狼狈。
“周棠,能帮我个忙吗?”仅片刻,他已迅速开口,只是这句话却像是从他牙关里艰难而又断断续续的冒出的。
周棠满目惊愕的将他凝着,差点没被陈宴吓死,心脏后怕的狂跳着。
她稳了好几秒的心神,才低沉沉的问:“你这是怎么了?”
“喝了点酒,胃痛。”他哑着嗓子说。
“你司机呢?或者杨帆呢?”周棠问。
“今天司机请假,杨帆这会儿还在郊外应酬。”他难得的解释,嗓音已越发的断续虚弱。
周棠深吸一口气,“那我给你叫救护车。”
他当即摇头,抬头朝她望来,“我不是想让你帮我叫救护车,我也不去医院……”
尾音没落,他兜里的手机突然响起。
陈宴眉头一皱,那只扣在铁门上的手这才松开,随即颤抖的从兜里掏出手机朝周棠递来,“我不是因为胃痛才过来求你帮忙,而是我妈刚刚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而我这会儿的精神和脸色不适合接她电话,怕她看出些什么来,为我的身体担心,所以,能帮我接个我妈的电话吗?”
他的嗓音断续而又紧绷,似乎从喉咙里溢出,似乎真的脆弱得不堪一击。
周棠的目光再度径直的落在他脸上,只见他的脸色的确是苍白无色,眉宇也深深的皱起,连带那双深邃压抑的眼,也染着掩饰不住的痛色和无奈,甚至于,或许是因为胃部太痛太痛的缘故,他的额头,竟在灯火下映衬下隐约的布了一层冷汗。
“我本打算不接,但我妈一直不停的在打,所以……”
眼见周棠没说话,陈宴再度补了一句。
周棠满心复杂,低声说:“其实你可以打电话给杨帆,让杨帆帮忙给你妈打个电话也成。”
所以,接王素芳电话的人也不一定非得是她周棠。
陈宴目光蓦地颤了半许,里面似乎有自嘲和失望之色滑过。
却也正这时,他手机上的来电因为长久未接而被系统自行挂断,陈宴的目光缓缓迎上了她的,低哑着嗓子的说:“杨帆的确可以给我妈回个电话,但杨帆前段时间帮我瞒了太多次,被拆穿后,我妈就再也不信他了。”
是吗?
周棠眼角微挑,没说话。
陈宴却收起了手机,也顺势将目光从她的脸上挪开,像是知道了周棠的答案,难得的有自知之明的放弃,“抱歉,打扰了。”
嗓音落下,他竟未再纠缠什么,就这么佝偻着身子以一种紧绷而又艰难的姿势转身离开。
他走得很慢很慢,腿脚也似乎因为胃痛而在发颤。
周棠是真的很少见过这样的陈宴,记忆里,也只有高中那落魄不堪的陈宴,才会在被人按着群殴后才会出现这种紧绷而又颤抖的模样,浑身上下,也无端的透着一种掩饰不住的脆弱。
甚至这个时候,王素芳那边似乎真的着急了,陈宴脚下还没走上几步,他的手机竟再度的开始亮屏震动。
也不知是今晚的夜太过沉寂,还是陈宴那样子竟莫名的有些可怜与无助,周棠起伏的心鬼使神差的松动了几许,待陈宴手机的来电再度被系统自行挂断,也待陈宴的身子越发佝偻颤抖,周棠暗自叹了一声,“陈宴。”
短促的二字,低低在空气里回荡。
陈宴下意识的驻足,却僵着身子,像是在怀疑自己的听觉,又像是在小心翼翼的等待什么,并没回头。
周棠继续说:“我帮你给芳姨回电话。”
这话就这么脱口而出,直至说完,周棠才后知后觉的有点惊诧,没想到自己真会帮他这个忙。
却又转而一想,其实陈宴最近对她已经收敛很多了,也已经在克制与变好了,她稍稍帮他一个忙,也算是在引导他与往日和解。
以往那些事,她虽然无辜,但陈宴又何尝不无辜,也或许当年她妈妈真的将陈宴的银行卡和信给她了,或许,她和陈宴,又是另外一种圆满的结局了。
只可惜,世事弄人,且她也已经将那段感情和往事彻底的释然了,但陈宴却如江枫说的一样,他还沉浸在往日的那段感情里,从未走出。
陈宴在原地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的转身。
周棠将他苍白的脸扫了一眼,没打算再耽搁时间,主动朝他走过去,随即将手伸到他面前,准备接他的手机。
陈宴眼里垒满了起伏的情绪,将周棠凝了一会儿,才将手机放在周棠的手心。
周棠接过手机后就问:“锁屏密码。”
“。”
周棠眉头微皱,没说什么,只用这串数字解锁了陈宴的手机,随即翻开通话记录,才见王素芳竟在半个小时内给陈宴打了二十几通未接电话。
想来王素芳的确是急了,也难怪陈宴也会这么着急的想让她接电话。
周棠默了片刻,便就着王素芳的电话拨了出去。
那边迅速接起,开口便是担忧至极的呼唤:“儿子,你怎么了?怎么这才接电话啊,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我听说你今晚和罗威他们喝酒喝得……”
王素芳的嗓音迫切而又透着一种焦灼。
周棠没等她说完便放柔了嗓子的说:“芳姨,我是周棠。”
王素芳的后话蓦地噎住,似乎惊诧不已。
周棠继续说:“芳姨,陈宴没事的,他今晚的确和罗总在应酬,我和我助理也在场,陈宴今晚真没喝酒,这会儿也早就和杨帆回去了,但他的手机却忘了带走,我助理顺便帮他收着了,准备明早还给他,但您的电话打来,我助理也不敢轻易接陈宴的电话,又怕电话紧急,所以刚刚助理将陈宴电话送到我这里来了,我才给您回了这通电话。”
王素芳仔仔细细的听着,呆愣的脑袋一时半会儿的有些反应不过来。
周棠继续说:“我和助理住的地方离陈宴有点远,开车的话,大概需要两个小时,如果芳姨不放心,我这会儿就开车将电话给陈宴送去也行。”
王素芳这才紧着嗓子说:“不用了不用了棠棠,我刚刚也是听到杨帆随口说的陈宴今晚喝了酒,虽然杨帆当场就否认了,说是口误,但我还是放心不下陈宴,才打的电话,毕竟他的胃才动过手术,身体也不好,医生交代了他再喝酒的话,怕是……不过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棠棠,谢谢你。陈宴的手机,你就先给他收着吧,今晚不用赶过去拿给陈宴了,你好好休息就好。棠棠,陈宴以前不懂事,让你受了很多委屈,芳姨不知道这一切该怎么弥补,但芳姨是真的喜欢你,也真的希望你以后能快乐幸福,棠棠……”
话到这里,王素芳的语气充满了怅惘与感慨,情绪使然之下,连带嗓音也微微的有些哽咽。
周棠满目复杂的说:“芳姨,其实您不用说这些,而且陈宴也没做错什么,错的是我和他之间因为误会而越走越远,散了缘分。”
王素芳越发的感伤而又内疚,“所以都是我的错啊,如果不是因为我,陈宴怎么可能从小被陈家嫌弃,又如果不是因为我没藏好陈宴,陈宴又怎么可能被陈家盯上!棠棠,是我没能保护好陈宴,让他从小受尽冷眼和颠沛流离,也是我不中用,才让陈宴为了让我彻底过上好日子,义无反顾的回了陈家,也无可奈何的在那个时候和你分开,棠棠,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当年对陈宴的感情,也对不起陈宴……”
周棠抑制不住的深吸一口气,“芳姨,这些都过去了……”
王素芳嗓音哽咽,低低的啜泣,一时之间,竟是回不了周棠这话。
周棠满目的起伏,心境也因王素芳的哭泣而错乱,周棠压着情绪的再度劝了几句,待王素芳情绪稍稍稳定下来的将电话挂断,她才收起手机抬头朝陈宴望去,却见他这会儿正弯着身子斜靠在一侧的镂空铁栏上,那双深邃而又复杂的眼,就这么虔诚而又认真的,盯着她。
周棠将手机朝他递去,“芳姨那边,我已经安慰好了,她暂时应该不会给你打电话了。你明日一早,给她回个电话就好。”
“嗯。”陈宴缓缓伸手将手机接过,“谢谢。”
周棠犹豫了一下,再度说:“你手机的解锁密码,要不换一个吧,换成你自己的生日也成。”
“你说换就换。”他难得的顺从。
周棠眉头一皱,欲言又止,但终归没多说什么。
那串数字,无疑是她的生日数字,她虽心有不适,但陈宴这会儿都答应唤了,她似乎也没那必要再纠结或者多说什么。
“你家里有胃药吗?或者要不要去趟医院?”周棠再度抬头扫了一眼他苍白的脸,目光锁了一下他额角的冷汗,低着嗓子问。
他摇摇头,“我前段时间在医院已经住够了,不想再去医院。”
“那你家里有胃药?”
他不说话了。
周棠凝他片刻,便知道他这样子肯定是没胃药了。
“等我一下。”
嗓音落下,周棠没看陈宴的反应,随即就转身回了自己的别墅。
待从家里将几盒胃药拿着出来,便见陈宴这会儿仍在原地等候,后背就那么静静的靠在铁栅栏上,目光垂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或许是听了动静,他才稍稍转头朝周棠望来。
周棠将手里的胃药递给他,“我不知道你常吃的胃药是哪几种,但这几种胃药很温和,也很有效,你看看能不能吃。”
陈宴抬手轻晃的将周棠的药接过,“谢谢。”
却在再度垂头下去的刹那,周棠看到他再度晃了的眼神,以及他那骤然有些感慨而又发红的眼角。
周棠的心似乎也被什么东西隐约的扯了一下,犹豫了一下,低低的说:“陈宴,以前的事,别去纠结了,好吗?”
陈宴不说话。
周棠继续说:“芳姨还有江枫以及杨帆他们都很担心你如今的状态,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与以前的事和解,我也由衷的希望,你以后能平安健康,快乐幸福。”
毕竟,你以前是我掏心掏肺爱了三年的人。
如今误会解除,一切的恩怨情仇似乎都随着时间消淡,所以,她也希望他能像她一样真正的走出来,而不是一直沉溺在过去,抑郁而又偏执。
却是她这话落下,陈宴依旧没回话。
他就那样静静的望着地面,浑身佝偻紧绷,不知在想什么。
周棠凝他片刻,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则待她刚要踏入别墅花园铁门的刹那,陈宴绷着嗓子断断续续的朝她说:“周棠,我愿意和以前和解,也谢谢你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