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的这一场谈话，没有史官提笔，没有起居郎翻书。
有的，只是那位监正董乘风在一旁心神皆动。
实在是因为此二人的对话，太过惊世骇俗。
那奏折已经被洛天宸翻阅过了，他先前说的那句可惜，就是可惜这文墨轩若不是一个天生命格极差之人，其实他是有首辅之相的。
甚至比之当朝首辅段胤霖，还要更胜几筹。
文墨轩那奏折中，洋洋洒洒几千字，共举出一十条国之大策。
有些古怪的是，却不是治当下的洛朝，而是……
百年之后。
洛天宸很好奇，他真的很好奇，面前这个根本没有半点修为的普通人，到底是如何能看透这重重云雾，甚至写出这十一条治国之策。
“你不怕死？”洛天宸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文墨轩坐在原地，虽说面色苍白，但是脊背挺直，文人风骨与脊梁，在他身上似乎得到了具体的显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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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都不怕死，我一介书生，又有何惧。”
洛天宸脸上第一次出现由衷的笑意，言语之中更是毫不吝啬赞誉。
“你若是能活百年，定能名扬东玄州，不……”
“应当是名扬天下。”
文墨轩摇了摇头，“名利于我如粪土，何况世上豪杰辈出，名扬天下一事，如何也轮不到我。”
洛天宸一笑而过，他问了一个问题。
“我很好奇，你怎么知道如今的洛朝并非百年之后的洛朝？”
“要知道百年光阴对于你来说，或许已是一生，可对于我们这些山上修士来说，尤其是到了我这个境界，百年光阴不过是一次闭关再出关。”
“你如何笃定百年之内，洛朝便要翻天覆地？”
文墨轩如实答道：“答案在我身前，亦在身后。”
洛天宸微微眯起眼，有些意外的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
文墨轩继续说道：“其实我一开始也没想通，实不相瞒，我是受霸天王朝三皇女所托，前来助洛毅殿下一臂之力。
只不过那八百里官道之上，发生了太多的变数，我原以为这只是陛下对他的一场考验，一场问心局，但是如今再看，却也不尽然。
考验固有考验之意，问心也的确是让洛毅殿下哀莫大于心死，当我也陷入淤泥之中，看不透迷雾的终点时，我偶然看见一幕。”
洛天宸喝了一口茶水，并没有打断文墨轩。
文墨轩双手叠放腹部，继续道：“雏鹰若想要学会飞行，便要有人推它一把。”
“深渊当然是万丈深渊，倘若雏鹰不自己展开双翼，当然是必死无疑，可只要在绝望中挣扎起来，越是满身伤痕，它便飞的越高。
这个道理很浅显，但是却从未有人像陛下这般，将这个道理学以致用，甚至是……”
文墨轩顿了顿，随后又道：“用到这种程度，其实也就意味着，无论是陛下还是洛王殿下，你们父子二人，无论是谁，都已经没有退路了。”
一旁的原本正在为这两位添茶的董乘风，拿着茶壶的手微步不查的一颤。
董乘风确信，整个洛朝，能说出这番话而不死的人，应当只有面前这位文姓读书人了。
洛天宸神情依旧，他反问道：“可若真是如此，我当初何必将他推到霸天王朝，要知道，他入霸天王朝，稍有不慎便会命丧于此，依你所说，我赌的岂不是太大太早了些？”
文墨轩笑了笑，“陛下何等心性，我只是一介读书人，自然不敢妄自揣摩，只不过我倒是也有些拙见。”
“哦？”洛天宸来了兴致。
文墨轩正襟危坐，轻声道：“其一，陛下或许最初没有想将某个重担放在洛毅殿下的身上，抽他血脉也好，让他去霸天王朝也罢，旁人看来或许是将他送入死地，可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让他远离了洛朝皇室之争。
若是洛毅殿下自甘堕落，从此一蹶不振，虽说身处险地，但想要留下一条命，或许也并不难。当然，这里也不排除，陛下当初是真的将洛毅殿下当成了一枚棋子，用完则弃。”
“其二，陛下当初或许是为了印证洛毅殿下身上的某种……不可言的猜想，所以才抽他血脉，将他送至霸天王朝，当然，如果真正这样，那么想来现如今，洛毅殿下身上的猜想，陛下应当已经印证了。”
“其三，或许陛下当初并没有想太多，就真的只是将洛毅殿下当做了一个弃子，只不过在他身处霸天王朝这段时间，那一系列的事情，让陛下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错了。
而后，在陛下的身上，或许也发生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最终，陛下摆下这幅棋盘，缓缓落座，一切布局完毕，只等洛毅殿下落座落子。”
董乘风忽然厉声道：“大胆！竟敢如此揣测圣心！”
董乘风的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震惊。
“无妨。”洛天宸摆了摆手。
他仔细的端详了文墨轩一眼，随后竟是笑了。
“你若不是因为天生命格残缺，无法涉足修行，否则话，你大道可期。”
文墨轩举起双臂，双手叠放，微微俯首：“谢陛下赞誉。”
对于文墨轩的这番话，洛天宸显得不置可否。
或许他说对了，或许他说的不对。
当然，这一切，只有洛天宸自己知道。
文墨轩忽然说道：“现如今，洛毅殿下亲自摆下一盘棋，请陛下落座。”
洛天宸笑而不语。
文墨轩想了想，继续说道：“有件事，我说与不说，想来陛下总会知道，或许陛下现在已经知道，只是看破不说破罢了。”
洛天宸笑问道：“何事？不妨说说看。”
文墨轩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说道：“此刻身在皇都的鉴天师曹沫，其实就是洛毅殿下。”
洛天宸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反而是董乘风面色剧变。
洛天宸抬起茶盏，又缓缓放下。
他看向文墨轩：“你就不怕朕现在将这消息放出去，让他顿时深陷死境？”
文墨轩微笑道：“怕，当然怕，只不过如此一来，陛下还如何入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