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后,谢嘉仪才多问了句,“如意,陆大人是不是——生气了?”
如意低头道:“郡主,陆大人新入朝,必然是事务繁忙。”
“忙?”谢嘉仪听着有些耳熟,但觉得也有道理,遂点头道:“也许是忙。”朝事忙是一方面,表妹的事儿也是要忙的。前世众人都知道,陆辰安的表妹出事的时候,他正忙着给表妹准备嫁妆。
当时采星还感叹了一句即使是个孤女,可嫁给陆大人这样的,彩礼有了,嫁妆也有了。
很快就传出来,宋子明秦执礼加上鸣佩三人被人套了麻袋,听说还给人掰掉了牙。要问是谁做的,即使有人咬定是郡主府报复,可不信的人反而更多,“胡说,郡主打人什么时候偷偷摸摸过”,“郡主剥皮都光明正大”,“会不会跟他们的镯子和簪子有关系?”这婢女千两的镯子和妾室千金的簪子可给百姓们留下的印象太深了,深深刺激到了每个辛辛苦苦数着铜板讨生活的人。让他们疑心,这年头给人当奴婢做妾这样风光了?甚至已经有人看向自家颜色还不错的女儿。
由此猜测越来越离谱,唯一达成的共识就是绝不可能是郡主府,必是有人嫁祸郡主府。这不是郡主府的风格,茶馆里每个自认有头脑的人都笃定这一点。要问郡主府是什么风格,就是那天,看你不顺眼人家上来直接大嘴巴子扇你,再有去年宋大人搞外室,人家当众就抽你,这才是郡主府的风格!嫁祸,必然是嫁祸,可惜嫁祸得实在拙劣,逃不过百姓们的火眼金睛。
得罪了人,翰林院的陆辰安确实被针对了。后面的榜眼探花都得了在陛下和太子面前露脸的机会,但陆辰安这个状元却被上面打发到已经落满了灰尘的前朝史馆,坐起了冷板凳,很快同僚们也都看出状元郎这是得罪了人。再一打听,直接咋舌,得罪谁不好,得罪英国公府。那可是太子的外祖舅舅家,说句冒犯的,一旦太子登基,英国公府就会权倾朝野。
但陆辰安好像全无所觉,让他校正枯燥的经义,他就专心校正经义。就是被打发到所有进士都知道一旦进去,只怕就没有出头之日的旧史馆,他也一切如常,一心一意整理这些没人看的陈年旧书。
眼看一个月过去了,陆辰安这个当时炙手可热的状元郎好像已经完全被遗忘在旧史馆。
这一个月,谢嘉仪是一心一意盯着南方河道,消息恨不得已经是三五日一往来。郡主这边盯得紧,南方那边就是官员叫苦,也不得不死死盯着,不敢出差错。这个郡主可是一来就敢杀人的主,杀得还是朝中有靠山的,结果杀也就杀了,京城里连个波浪都没起。不是靠山不顶事,是什么靠山在郡主这里都靠不住。
好在郡主给的银钱是充裕的,下面民夫伙食好、待遇好,前来应征干活的人就从来没有少过。工程虽紧,又无用,但至少不难办。其中被郡主的人盯得最紧的一个地区的父母官看着即将收尾的工程,这河道确实修得漂亮!
“但郡主到底是小孩子,想一出是一出,这些银子该往黄河上使,往这里用,光落个好看了。”知府跟自己的亲近幕僚感叹。
幕僚是个山羊胡子的瘸腿老人,当年也是士林有名的人物,还曾抬着孔子像闹过贡院,为此获罪蹉跎十年。被赦免后,已经是个瘸子了,是再也考不了科举,做不了官了。他捻着胡须看着外面始终没停过的雨,慢慢道:“东翁就没想过,这雨,可能停不下来?”
知府老爷摇着手道:“陈先生,你是北边来的人,还是不知道咱们南边天气,这雨季就是这样的,看着停不下来,八月一结束,说停就停,说干就干。”
被叫做陈先生的人看着绵绵雨天,没有再说话。
此时的京城郡主府
谢嘉仪刚刚看完信报,她最关心的两个府外加另外三个县的河道都已经顺利竣工。重生以来一直悬着的两块巨石之一,不至于说落地,也一下子轻了很多。
她这才腾出手要来好好想想怎么收拾这个敢来挪她银子的国公府,也能腾出人手去看看两淮地区的河道还能不能救上一救。
也这才发现她的陆大人已经在翰林院旧史馆灰尘堆里待了一个月!
使人一打听,不光是国公府,就连已经在走下坡路的泰宁侯府居然也敢找人针对陆辰安!这真是,她这边不过转了转视线,那边就按着她的人欺负呀,他们真当她坤仪郡主是死的不成?
谢嘉仪不过进了次宫,泰宁侯府世子就因为办差不当被停了职,勒令闭府自省。一直想要振作往上走的侯府,再次遭遇重大挫折,泰宁侯根本不知道自家到底是哪柱香没烧好,这些日子越来越不顺。英国公府世子正上手的肥差,转身就被拨给了太傅府的小世子——新进的探花郎。
你让我的人坐冷板凳,我就让你们的人没凳子可做。
英国公府世子气得茶盏摔了好几个,总算明白为什么四皇子二皇子那些人对这个坤仪郡主恨得咬牙,于他们来说需要上下打点苦心筹谋的事情,到了这个郡主面前不过都是一句话的事儿。他们一个个琢磨陛下的弱点,利用陛下的疑心,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忖度帝心,但是坤仪郡主就能想要什么要什么!
英国公到底是老练,看到儿子气得团团转,他还是安安静静喝他的茶。
“父亲?”有个这样的郡主,得坏他们多少事儿,现在竟然连个新进官场毫无根基的新人都动不了。这边郡主还没出午门呢,那边翰林院就把旧史馆里的陆辰安好声好气请了回去。那些前些天对这个倒霉状元站干岸看热闹的人,转脸就上前逢迎去了。
毕竟连国公府都按不下去的人,没人知道他身后靠山到底多硬。
“急什么。”英国公喝了口茶,坤仪郡主,只是听封号就知道这人多得宠,连公主都不能轻易用“坤”,偏偏她能用。
“她是早已身处悬崖边却不自知。”英国公缓缓道。
“她一言出,只怕要不是祖宗规矩,我这个世子都能直接给废了。她在悬崖边?我就怕哪天不小心得罪她一次,她一伸手把儿子我推悬崖里,父亲,郡主这人真做得出!”他算是看出来了,别人做事瞻前顾后,又要得利,又要让人说好,总之得要个面上光。可这个郡主,才不管别人怎么说。她想什么,就做什么。
看着就是小孩子心性,但是当这个小孩子有盛宠有权力的时候,太可怖了。
英国公笑了一声:“依你看,”说着他伸手指了指天,“还能撑多久?”
“父亲?”世子惊恐,父亲既然这样说,必然是得了什么信,只怕已经看过陛下脉案了。
“到时候,一个没有家族倚仗的郡主——此时她多狂,到时她就多难看。”本来以为她聪明了一回,选择让出太子妃之位,毕竟一个没有娘家人的单蹦,哪里能坐稳太子妃和后位。却没想到,她做起了生意,短短时间就已经攥住了好几条商路,日进斗金都是含蓄的说法。早已不知多少人盯上了郡主,此时她背靠陛下,自然没人敢动。
但一旦这个靠山没了,坤仪郡主就如小儿抱金,行于闹市。
英国公闭了闭眼,郡主此时手里攥着的真是金山银山呀。听说,陛下竟动了把一个铜矿给郡主的念头。
财帛动人心,还没起念头的人,只不过是还不清楚郡主手里攥着什么。圣上,那真是恨不得把自己的私库都拨给郡主呢。
盛宠至此,盛宠至此。
“至于现在,她不是不在乎名声?咱们就正好踩着郡主扬名。”一个名声坏透了的郡主,陛下一死,她的死期也不远了。儿子还是年轻,居然这时候还跟一个将死之人置气,丢了肥差确实可惜,但跟郡主手里那些资源比,都算什么呀。
他们英国公府现在一要求名,二要准备接手郡主手里那些东西了。到时候还不知多少饿狼扑上来,该考虑的不是这个必死的郡主,而是那些同样眼红郡主手里东西的家族。
英国公摇了摇头,就是别人一时还不敢动那个跋扈不饶人的郡主,单他那个女儿,就绝不会容郡主光彩照人地活着。女人的嫉妒,是很可怕的。尤其这嫉妒,还燃烧了二十年。
他的两个女儿,都有堪比男子的野心,也有更胜男子的狠心。
老英国公不愧是老谋深算,目光深远。可惜,他却不知道,坤仪郡主这次不光靠陛下,她还靠天。她要拦的是天降的凶灾,她要成的是真正的旷世奇功。
很快,郡主府的人就知道国公府的银钱到底用在哪里了?他们人脉广,舆论搞得好,这些来往,就年年要投入大量银子打点。
几乎是一夜之间,半个大胤都知道郡主府胡闹,国公府顶着压力挪银造福一方,生生把别的地区扔在水里的银子造出了可供两淮地区贫寒学子使用的修身书堂、博学学堂。两淮地区民众感恩戴德,万民伞都不知往两淮地区的王家祖宅送了多少次,人家只是不收。
舆论如燎原之火,瞬间燃遍整个京师。
郡主府依然按兵不动,时间已经到了八月底,南方的雨还没停呢,国公府就等不及了。谢嘉仪看天,此时国公府做大的舆论,都将是来日埋他们的坑,他们自己就把这坑越挖越深了。
八月底,南方的雨季快结束了。坤仪郡主的河道工程也已经都竣工,也有几处谢嘉仪拨了银子,却没有余力严格督查的,但那些地方的官员乡绅,可不是京城公侯府宅的本家,也没有太子这样的外甥。尽管眼馋白花花的银子,更是惧怕剥皮郡主的名声,这位主,是能让温和的帝王都为了她剥人皮的!
就是朝廷拨下来的银子,下面还层层盘剥呢,可坤仪郡主这批银子,竟然没有多少人真敢伸手。如此,即使没有严加监督的几地,其中一处就挨着两淮地区,也都顺利竣工。最后一次工程质量检查在八月底完成,回京复命。
听了消息的谢嘉仪这才长长出了口气,一直压在心口的东西松动了,她嗅到了初秋空气里的桂花香气。
这才注意到院子里不仅秋海棠开了,桂花也开了。
如意看到郡主满意,他也松了口气。最近为了赶工期,他已经好些晚上都是抱着账本趴在桌子上打个盹就算。
钟叔尽管一直不赞同,但是看到郡主居然真的做成了这样一件大事,也是由衷高兴。更不要说郡主身边的陈嬷嬷、采月等一干人了,郡主府里喜气洋洋,只因为他们的主子脸上露出了笑。
谢嘉仪敛了笑容,看着窗外那株开得正好的秋海棠。
如意知道郡主这是又在做什么决定,他也不说话,就在旁边静静等着。步步还在跟采星低声说:“国公府那帮孙子蹦跶了这么久,咱们郡主府腾出手来也该收拾收拾他们了!”采星频频点头,只盼着郡主了了这头大事,也该出一口恶气了,真当他们郡主府好欺负,还是真以为他们郡主府好脾气呢。
这时候谢嘉仪看向了如意,如意知道郡主有了决定。
“账上还能挤出多少银子?”
“郡主是要——”
谢嘉仪顿了顿,死死咬了咬唇,才慢慢道:“往两淮地区送银子,能修多少修多少吧。”
“郡主!”
步步和采星都惊异叫道。
做什么要修,这不是给那帮狗东西认输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