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木槿说话本就很温和,如今更是温软至极,程何氏听了不久,便平复了下来。
老太太也是个爽快的性子,大孙女既这样说软和话安抚,于是就也放下了,且还怕大孙女替她累心,当下还岔开了话题,只说他爷让过来问问,那啥,那些田地里的兵不用她们家管吧?可那老些人呢,用不用给送个水喝啥的啊?
送饭那自然是不用说了,指定不能送。那老些人,她们程家可供不起,可送个水啥的倒是可以。说到了,这到底是给她们程家看庄稼地的,这天儿说是春天了,可也凉风嗖嗖的,喝口热乎的咋也能挡挡风。
程木槿听着,就微微笑,说不用,她晓得祖父这是想把事情做的周全呢,只是,这是官差,这就是朝廷的差事,那些卫所的兵平日里训练,也都是为着干这个的,这就像他们程家种地收粮食交田赋一样,都是应当应分的。
程何氏听着,就嘎巴几下嘴,小声念叨了一句:“那啥,话儿是这么个话儿,可那是咱们自家的理儿,他们那些可不讲理。”
那些人啥时候讲理了,就是个祸害人的差事。
程木槿被老太太逗笑了。
这就是大多数普通百姓的心思啊。
一辈子老实巴交地活着,恨不能头埋到土里去卑微地活着,一看到代表朝廷的官兵就心里打颤腿发抖,生怕自己哪里做错了惹上了这些兵痞,到时候破家灭户的却上哪里也说不了个理去,就只能干瞪眼等着倒霉了。
程家这次因着新庄稼引来了官兵,虽说是代表朝廷守护庄稼来的,可那说到底也是官兵啊,他们还是怕。
于是,程老爷子就想着礼多人不怪,不如自家烧点热水送过去,也好讨好讨好。
这都是被逼的,并不是真的想这样做,那井里再有水,可也费柴火,那么多人呢,程家老两口可没大方到那个地步。
于是,程木槿就笑着跟程何氏说祖母莫担心,那些官兵这回可不敢,他们大人看着呢,吃穿用度都是卫所里出,她们程家只管消消停停地待着就行。
哦,那就行。
程木槿如今就是家里的主心骨,连老头子都让过来问了拿主意,是以,程何氏一听当下就松了口气。
于是老太太一拍大腿,说行了晓得了,她也觉得这事儿不该她们家管,那官兵啥没有啊?哪用得着她们家张罗!就是她爷不放心,怕人家说理呢。
说到这儿,就又叹气,拉了程木槿的手,说人太老实了可不行,就像她们程家这样的,可受累吃亏呢。槿丫头平常看着精,可心肠其实太软和,弄得自家总操心费力的。那到了,那得了好的人要是晓得还行,也算没白忙活,就怕碰上那一时糊涂的,唉,那就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倒带累了好丫头受委屈了。就像分家那会儿就是这样的,就是将来一家子都好了,这委屈也是受下了,这回打井可不能那样了。
木槿安静听着,微微笑:一时糊涂?一家子都好了?嗯,老太太这是还没忘了替她大儿子说情啊。
于是,她便笑着答应,说晓得了,她都听祖母的,不像以前了。这回别人做两个三个,她就只做一个就好了,慢慢做。她是弱女子嘛,就是那些男子不高兴也挑不出理来,那怎样呢?那些男人总说男子汉大丈夫的,难道还不如她一个小娘子吗?
可不是咋的,就是这么个理儿。
程何氏看自家大孙女这么听话,就心里欢喜,又使劲一拍大腿,说这就行了,她就放心了,要不然她乖乖大孙女每天跑东跑西的受累,到了却啥啥没得着好,还要被那些啥也不懂得的粗汉子埋汰,她可心疼了!
说着,就又拿起程木槿的手使劲揉搓起来,满脸的笑。
程木槿的手被揉搓的热乎乎的,还有些微的火辣刺痛,可却依然微微笑。
程何氏和自家亲亲大孙女腻歪了好一会子,就又叮嘱一遍程木槿,让她可千万别忘了戴好斗笠,身边也不能离了墨汁儿和她爷她老叔,可千万别一个人落了单。自家村子里的人都晓得,可外边啥人都有,可不能随意信了人去,晓得不?
这些都是好话,也都说过了,程智是要一起办差的,一定会在一处,程老爷子也或许不放心会跟着过去,这些程木槿都想到了,可老太太这都是关心爱护不放心自己,程木槿自然不会反驳说不用,虽是真的不用那么劳师动众的,可她也不会说。于是便温顺地点头说好,都听祖母的,绝不一个人待着,祖母且尽管放心就是。
那就行,好孩子。
程何氏就又笑出一脸菊花褶来。
之后,祖孙俩就又说了些闲话,程何氏这才下炕出屋去了。
程木槿看着老太太回去了,便摇摇头笑着去了洗漱间,就着墨枝早已准备好的温水,又兑了些热的,洗了一下头发,然后由着小徒弟把头发擦干擦透,这才舒舒服服地躺下歇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