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功名东张西望,慢吞吞跟在女工作人员身后看着她进入电话亭。
不过几秒钟,电话亭里传来兴奋的叫声,“找到了。”女工作人员兴奋地走出,举着欧阳功名遗留的烟盒,摇晃着,“你把它放在电话机下面了。”
欧阳功名拍着脑袋,跟真的似的自嘲,“看我这记性,快赶上老年人了。”接过,连声谢谢。
他没马上走,而是像是发现新大陆那样瞪起眼,惊奇地对女工作人员说道:“哎呀呀,你不是那个欣欣?哦不,朵朵?不对不对......那个......”他伸出手指着对方,思索着。
女工作人员既兴奋又紧张盯着欧阳功名,巴不得他赶紧想起来。
欧阳功名猛地一拍脑门,肯定说道,“对了,你是莉莉,我邻居家的小女孩,没想到你都上班了。”
“那个小女孩多大了?”
“没多大,前年也就十七岁左右吧。”
女工作人员忍不住将头发理了理,满脸灿烂,好像她就是莉莉,笑呵呵说道:“不会吧,我都快三十了。”
欧阳功名非常认真地发誓,他的记忆因事而论,记香烟可能有问题,但是记女性,尤其是漂亮的女性是绝无可能忘记,那个莉莉实在是太漂亮了。
男人对女人的赞美,从来都不会被女性拒绝,尤其是英俊潇洒的男人,更会让女性心花怒放、想入非非。
女工作人员脸上出现一抹淡淡的红晕,捂着嘴羞涩地笑着。
欧阳功名掏出一支烟点上吸了一口,“幸亏刚才没来一个人,否则我的烟不一定在了。”
“不,先生。”女工作人员笑眯眯的望着欧阳功名,“刚才还真来了一个人,很奇怪他不是来打电话,只是问你刚才电话打到哪儿了。”
“哦,他长什么样?”
“不晓得哎,他戴着墨镜和一顶灰色帽子,穿着浅色米黄大衣,说是巡捕房的,要了你们打的电话号码就走了。”
“谢谢小姐。”欧阳功名扔掉烟,像阵风,立刻刮下楼。
女工作人员回到座位,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梳子和一面镜子,边照边美美的梳起来。
欧阳功名双手插在衣兜内,来到大街上,他四处看看,街道人来车往,没有穿米黄大衣的人。
他拿出一支烟点上,吸了口,朝胡莲香方向走去。
胡莲香独自凭栏,眺望着黄浦江来往的船只,江风撩动着她的鬓发,几根青丝随之起舞。
“胡小姐,我回来了。”欧阳功名举着烟,来到胡莲香身边得意地笑着,“我还真把它忘在电话亭了。”
俩人继续走着,远远看见前方一百米距离的丁字路口围了不少人。“可能是出交通事故了。”胡莲香推测道。欧阳功名手搭凉棚,凝目望去,果然,丁字路口停着两辆汽车。蓦然,欧阳功名猛地停住,死死盯住一个方向,事故现场附近,一个身着米黄色大衣,头戴灰色礼帽的男子正疾步走着,时不时回头观望。
米黄色大衣、灰礼帽、墨镜。欧阳功名一凛,想都没想,迅速解开大衣下排纽扣,一个箭步窜出去。“你干嘛去?”后面传来胡莲香的喊声。
“你等我会儿。”他已经蹿出去七八步之外。
欧阳功名急速奔跑着,鞋钉敲打地面的声响就像是铁匠打铁连绵不绝,大衣后摆更是高高荡起如鼓足的风帆。路人纷纷闪开,诧异地看着他。
穿米黄色大衣的男人感到有人追他,步伐明显加快,几步之后,竟然也快速奔跑。此时,俩人距离缩短一半,欧阳功名来到丁字路口,与交通事故现场擦肩而过,照这种追法,半分钟内必赶上那人。
少数围观交通事故的人注意到他,其他人则围着两辆车看。他没有在意,甚至都没看一眼事故现场,忽然,他听到背后轻微的“咦”一声,声音像是冲他而来,正要回头,前面那个人在一辆黑色福特轿车副驾驶旁停住,迅速拉门上车。欧阳功名急了,也顾不上其他,发力追去,司机早已发动,那人一关上门,车马上开出,就差十米左右距离,轿车把欧阳功名甩掉。他依然没有看见那个人的真面目。
欧阳功名懊丧地狠狠用右手捶了下左手,看着没有号牌的福特车一溜烟消失在外滩大街,不禁心往下沉。那双神秘的眼睛果然存在。他悻悻掉头朝来路走去,经过丁字路口,看见胡莲香从远处走来,赶紧加快脚步。
“王先生。”
欧阳功名循声看去,眼睛一亮,巧了,打招呼的是火车上曾经同一个包厢的谢先生,他穿着灰色毛尼大衣,俩手插在兜内,站在一辆甲壳虫车旁,一辆福特轿车紧贴在他车的右侧。
俩人亲热地握手。“你刚跑过去,我就认出你。”谢先生微笑着。
刚才发声那人原来是他。欧阳功名这才明白,“这么巧,前天还在百货公司见到你太太。”
“是啊,她回来和我说了,没想到胡小姐居然是尊夫人。”俩人握着的手晃了晃。
“听尊夫人说你要调动工作?”欧阳功名问。
“对。汪精卫先生明年八月份要收回公共租界,所以工部局解散,我打算去青海投奔我叔叔。”
“对不起,我得走了,有机会再聊。”欧阳功名见胡莲香在不远处站住,忙和谢先生道别。
他来到胡莲香跟前,刚要开口解释刚才的离开,忽然感觉胡莲香看他的眼神不对,脸上也如同被罩上阴云。“王先生,如果你以为自己有身份就可以忽视别人的感受,那就错了。”胡莲香的态度比黄浦江刮来的寒风还要冷,撂下话,独自向大街走去,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离开。
欧阳功名错愕地看着远去的出租车,摇摇头。
胡莲香生气了。她忽然觉得自己在井上昭弘心目中不过是个路人,无论怎样热情、怎样关心,男人总是视而不见,费尽心机的挑逗、色诱也从未令男人的雄性荷尔蒙为她燃烧,对于男人,她仿佛就是橱窗内那具没有生命的石膏模特。
刚才对剧本台词,她忽然感动了,这个男人变成了柔情万种的罗密欧,一个足以令世间女子为其倾倒的真豪杰,她心旌动摇,恍惚间,她以为自己的赤诚换来上苍的垂怜,把男人赐给了她。
可惜,她又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