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接待所，等华神医父子洗漱完毕，桥野龙一派人采购的早晨恰好送到。

桥野龙一很有心计，为讨好华氏父子，早餐是北平人喜欢的油饼豆浆，加一小碟咸菜。

他又给梅津司令官打电话，汇报井上加代被救活的过程。

梅津美治郎大喜过望。之前，专家们多次给井上加代下了病危通知，他对井上加代能活下来根本不抱幻想，桥野龙一的话令他振奋。

他也是《三国演义》的忠实粉丝，华佗在他心目中同样是神的存在。他告诉桥野龙一，等会议结束，马上就去看望华佗的后代。

桥野龙一兴高采烈来找华神医，他没有直接告诉对方梅津司令官要来看他们，而是殷勤地建议华神医用完餐，用接待所电话给家里报平安。

此话一出，华氏父子连连点头，他们也正想提出这个要求，没想到桥野龙一先说了。趁父子俩高兴，桥野龙一说出梅津司令官要来看望并感谢他们。

华宗江着急跟家里说话，也顾不上细嚼慢咽，胡乱扒拉了几口吃完饭，告诉桥野龙一家中电话。

桥野龙一拿起屋内电话机，把华家电话号码告诉总机接线员。不到半分钟，电话接通。华宗江母亲听到儿子报平安的说话声，不断口宣佛号，“阿弥陀佛”。华宗江妻子听到丈夫平安无恙，喜极而泣。

一家人都想和华神医说话，被华宗江阻止，说老爷子需要休息，等养足精神再说。

一小时后，华神医气定神闲从床上坐起，华宗江赶紧端来温水递给父亲。华神医漱了漱口，把杯子放在桌上。

“江儿，一会儿小日本的大官要来看我们，我应该怎么办？”

“爸爸，您又不是第一次见这种人，那个日本雍仁亲王您都给他看过病，您不是也应对挺好吗？”

华神医叹口气，捻着长髯摇摇头，“心里不是滋味啊。作为亡国奴还要为残害自己同胞的凶手服务，这不就是典型的汉奸吗？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爸爸，这话应该两说。汉奸是帮助日本人残害我同胞，我们没有。看似我们也为他们看病，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们不去做，也会有人那么做，以日本人的凶残，是不会放过我们。您看夜里桥野龙一大佐那股凶劲儿，要是不答应他来新京，小凤真的会遭到不测，华家也会受到牵连。”

“小凤这孩子还真有主见。”华神医微微一笑。

“爸爸，等她回来，我要好好说说她，她不小了，应该考虑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不能一味由着性子来。”

华神医本来笑眯眯，听儿子一说，立刻警觉起来，收敛笑容问，“江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不明摆着吗，她明知杨杰是日本人的通缉犯，却非要跟着去上海寻夫，她那个所谓丈夫不忠不义，新婚之夜把她扔在一边，什么父母之命统统丢在一边，自顾自跑了。简直就是无耻之徒。小凤为这种人，把华家卷进风波，让您饱受惊吓，我怎么能不管。”

“胡说八道。”华神医气得直拍床帮。

“爸爸，儿子知道您心疼小凤，我何尝不是？只是华家经营千年之久，别说华夏子孙，纵然东洋人对先祖都毕恭毕敬，但是，正如您所说，我们现在是亡国奴，虽然我们名气大，但依然惹不起日本人。我现在愧为华家第五十五代传人，如果不对弟妹严加管束，让华家在儿子手中破败，我又怎能对得起您和华家的列祖列宗？”

华神医浑浊的眼球黯然失色，胡子因为激动，一翘、一翘抖动着。他颤巍巍端起水喝了口，说道，“江儿，真没想到你会是这种想法。我问你，爸爸救杨杰，你也是不乐意了？”

华宗江低头不语，来了个默认。

“江儿，爸爸已经老而无用，但是做人的良心还在。当年土匪把我扣押山寨，你冒险去赎我，也被扣押。若不是地下党，专门爷俩早就没了。你都忘了？”

“爸爸，这是两回事。”

华神医突然提高嗓门，“不，不是两回事。日本人侵略我们，杀我们的同胞，是男人都会拿起刀枪跟他们拼命。我们华家没有人上战场杀敌，还助纣为虐给他们看病。”他痛苦地闭上眼。

“爸爸，您不是说过我们这是一时的苟且吗？”

“我是说过，但我还说过，华家子孙但凡遇到地下党落难，要不遗余力去救治，你怎么偏偏把这句忘了？”

“我没忘，现在情况不同。”华宗江小声辩解。

“什么不同？你以为你现在本领大了，名气大了，就可以忘记大义，忘记忠孝？我问你，你的名气是谁给的？你的荣誉又是谁给的？”

他猛地一拍床头柜，“告诉你华宗江，在国家和民族的利益上，你所有的东西都微乎其微，别以为你看了几个病人就了不起，别以为你的名声传遍大江南北，你就可以得意忘形，你差远了。你不过是倭寇治下的一个蝼蚁，随时都会被碾死。我为什么要救杨杰，我不仅仅是报恩，我还要感谢他替我和我的家人打小日本，为国家驱逐倭寇，让我们扬眉吐气。”

华宗江吓坏了，长这么大，他从未见过父亲发这么大脾气。

他扑通跪在父亲面前，“爸爸，儿子知错了。您消消气。”

华宗江年过五十，也有自己的孙子，这样被父亲训斥却没有一点难为情。他不住劝父亲息怒，保证不会为难小凤。

华神医见儿子真心认错，心也软下来，让华宗江起来。

“江儿，为医者最高的成就是什么？”

“是医好多少病人，救活了多少患者。”

华神医摇摇头，“不，你说的是医术，而不是我说的成就。”

华宗江非常好奇，医生救死扶伤，天经地义，难道还有比这更高的境界？他不解问，“儿子愚钝，请爸爸指教。”

华神医举起食指，正要说话，几声敲门传进。

华宗江上前打开门，不由愣住。

门外站着六七个高矮不一的日军军官，为首一个仪态威严，目光有神。

桥野龙一干笑着对华宗江说道，“华先生，梅津司令官带领将军们特地来看望你们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