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柳正钧来到天牢后,仿佛是开了口子,狱中渐渐热闹起来。二十多间狱房里尽是官吏,像是在讽刺普通百姓没资格入狱。街上差役还在拼命抓劳力,时常破门而入,将壮丁锁了便走,好似不将四肢健全的劳力们抓尽,永不罢休。张武在永昌国本就没有落脚之地,一直住在班房里,这几个月都没有出过天牢大门。但依旧惹人觊觎。衙门出动总捕头,亲自来拷他。“马安,你能走会跳,正值壮年,别人都忠于陛下,自愿修墙,你岂敢躲在牢中享受?”正当某人准备当着众人的面,打断自己腿时……牢头孙刚突然上前说道:“老刘,咱们都是一个体系的,能不能给我个薄面?”“老孙你……”刘捕头皱起眉头,没想到孙刚会出头,正欲说什么,老孙已揽着他走向远处。两人一阵嘀咕,孙刚好似还给对方塞了些银子,让刘捕头眉开眼笑,这才回来上下打量张武说道:“你小子遇上贵人,算你走运。”一众差役离去,张武识趣的投去感激眼神,躬身拜道:“孙叔,多谢救命之恩。”孙刚摇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四肢健全也成了罪过。”老孙一声叹,心里不是滋味说道:“你不要记怪老刘,他也是为了完成任务,之所以盯上你,全因那位刑部员外郎。”“押送柳大人那位?”张武疑惑问道。孙刚点头。“正是他。”“唔……”张武面上惊慌,心里却乐了。你武爷爷不惹别人便不错了,还有不开眼的来搞咱?真是阎王头上拉屎——胆大包天!只因扫了你一眼,见你长得帅,便暗妒你的英俊容颜,将话都没说过的陌生人治于死地。心胸狭窄至此,也是没谁了。抓你去修墙,运气好,活活累死。运气不好,把你砌入城墙中,打生桩,活祭了鬼神。“孙叔,我怎么办啊?”张武慌张询问着,六神无主。“无妨。”老孙压手安慰道:“那员外郎只是提了一嘴,并未特别叮嘱抓你,事情过去他也便忘了。”顿了顿,老孙蹙眉说道:“不过你四肢健全也不是长久之计,前几日陛下刚刚发过怒,嫌修城的速度慢,将不少官吏下了大狱,差役们抓民夫只会更狠,我看你不如装瘸算了。”“装瘸?”张武愕然,扭头朝拐二看去。双方视线对上……张武突然发现,拐叔眼神有些怪异,脸色也有点不自然。次日,清晨天亮,朝阳东升,点卯过后,两个瘸子拄着拐,动作完全一致,并排一拐一拐朝大狱走去。这般滑稽的场面,让后面的孙刚差点喷笑出声,十年来都没这么轻松笑过。拐二面孔抽搐,脸黑如炭,额头青筋都在暴跳。你模仿我没错,但你敢不敢不跟我走成一个调调?还连走路的细节都丝毫不差。只见张武艰难挪动着双腿,每一步都很吃力,瘸着右腿,只得先迈左脚,撑住身体的重量,手也是压在左大腿上,然后小心将右脚往前挪一小步,走得那么坚定沉着.……直至看见拐二加快脚步,他才喊一声:“拐叔等等我。”嘴上出声,脚下半点不慢,同步加速,保持与对方完全一致的动作,比踢正步还要整齐般一拐一拐追了上去。拐二很想骂娘,一巴掌扇死这厮,但他不能。如今牢里犯人多了,自然要有人值夜。五个狱卒,除去孙刚,两人一组倒班。有犯人,老孙也能向上头申请粮食和各种物资,克扣一部分,很快发下来,不会拖延不批。牢中没有普通人,刑部上官也不敢怠慢这些随时可能出狱的官吏。当狱卒并不轻松,铲屎扫尿是常态,每天都要帮囚犯们倒粪桶,恶心得不是一点点。以前在京城天牢都是狱卒们喊个囚犯,让他每天把这活儿干了,省得脏了自己的手。张武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自当狱卒就没干过这种活儿。而今狱中都是官老爷,张武倒是想找个人干这脏活,可惜没一个好欺负的。他担着粪桶,正准备去一号狱,拐二突然说道:“昨夜柳正钧疯了。”“什么?”张武愕住,故作吃惊。拐二说道:“昨晚病痨鬼巡牢,看见柳正钧拼命抓头,把自己头发扯得血肉模糊,还嘿嘿傻笑,又把粪桶踢翻,在尿堆里打滚,更尝了自己的粪。”“不可能吧?”张武声音颤抖。心下却是暗暗叹息。人的求生欲,当真可怕。为了活下去,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老柳当年便是个狠人,翻身卖队友,当上柳提牢,之后买了县令,靠吹捧刘青上位。对别人狠,比较常见,反正疼得不是自己。对自己也狠,老柳不是一般人。即便没什么政治智慧,靠这股狠劲,他这三品大员的位置实至名归。担着桶往一号狱走,远远便能闻到一股熏人的恶臭。半蹲下身往低矮狱房里一看,柳正钧脑袋秃了一大片,发黑的紫袍上沾满污秽,面对墙壁,“库库库”抽搐怪笑,情绪很不稳定,状若疯魔。张武沉默一下。其实这鬼点子,正是他给柳正钧出的。不论怎么说,也是个故人,老柳当年在牢里也对自己很真诚,有教自己打钱的恩情,就当还他这一恩。只是张武没想到,老柳真能做到。然而,入了大狱,狱卒便是天王老子,这句话是不假的。即便你疯了,我不给你上报,你再怎么演都无用。人情已经还你,张武不想再插手这些破事。更没想过利用柳正钧,去暗算刘青什么的。老刘的段位,一百个柳正钧也拍马不及,用他只会暴露自己。突然,老柳转身直愣愣盯住张武担着的粪桶,两眼发光,像是看见什么宝贝一般,扑过来隔着牢栏一把将粪桶抱住,嘿嘿傻笑道:“大……大人,我我我……我帮您去收粪。”张武一愕,果断拿出钥匙打开狱门,扭头朝外面的孙刚大喊道:“孙叔,柳大人疯了,快快上报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