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下午的耽搁,当雪莉和妮娜回到皇冠街99号的时候天色已经临近黄昏,到了该吃晚餐的时候。 在这座「精灵之城」里,实在没有多少称得上正常的饮食,但好在正常的食材总能买到,露克蕾西娅的「仆役」们为客人们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妮娜与雪莉也总算吃到了「人类该吃的食物」。 只是这顿饭她们都吃的不太踏实。 在那座地下收容设施中所闻所见的事情,让她们到现在还有些晕乎——有太多事情不理解,有太多事情超出了三观,关于大湮灭,关于历史的那道「黑墙」,关于那些末日,关于那些被摧毁的旧世界,以及在深海时代诞生的这个「新世界」..... 对于两个严格意义上还只能算是「大孩子」的姑娘而言,这些事情有点过于复杂和超前了。 匆匆吃完晚饭,雪莉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她坐在桌子前发了一会呆,便听到身旁传来锁链晃动的轻响,阿狗从阴影中探出了头。 雪莉低下头,看了这个曾几乎把自己吃掉,却又把自己从小养到大的「朋友」一眼,很认真地问道:「今天船长说的那些事情,你都听懂了吗?什么好几个世界的碎片堆在一起然后就深海时代什么的.....」 「能听懂一部分,」阿狗趴了下来,用硕大的脑袋轻轻蹭着雪莉的膝盖,「但那些过于超出常识的部分,我也没听懂。」 「我几乎都没听懂,「雪莉老老实实地说道,「当然,那些句子我明白,但要让我想象那些事情具体是怎么发生的就有点为难我这个脑子了——说到底,我们为什么要关心这个世界是怎么诞生的啊?」 她很困惑地说道,尽管她知道自己正在表现出十分浅薄的样子,但在阿狗面前,她向来没什么需要遮掩的。 「什么都不知道,照样可以活不是吗,」她又继续说道,「反正以前十几年咱们两个也就这么活过来了.....」」 阿狗突然抬起了脑袋,那双充盈着血色光芒的空洞眼眶直勾勾地盯着雪莉的眼睛,它的骸骨躯体中传来低沉喑哑的声音:「什么都不知道,可以活,但我们也要知道,这存活并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对于普通人是这样,对于这个世界本身,也是这样。」 阿狗这突然认真起来的态度把雪莉吓了一跳,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隐约间好像听懂了什么,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 「世界并不是永远会这样'存活'下去的,」阿狗看着雪莉的反应,又重新把脑袋趴了下来,闷声闷气地说着,「大湮灭可以摧毁那些'旧世界',那么如今的深海时代照样有可能被另一股力量终结掉,普通人或许可以直到终结到来的那一天都对此一无所知,他们会在长久平安的幻景中迎来终末,就像那位'战士'的故乡里,那些在王国中等着勇者们凯旋的民众,「无知'就是他们最大的赐福.....对他们而言,什么都不知道,可以活,因为他们也不知道死亡还有多远。 「但是雪莉,我们不是那些留在王国里的人——我们在失乡号上。 「你也见到了那些预兆,在普兰德降临的黑太阳,在寒霜深处失控的造物主蓝图,异象001熄灭时的无垠海,还有那些神神叨叨的邪教徒......如果你是一个'生活在王国里的人',你可接触不到它们。」 阿狗絮絮叨叨地说着,它晃了晃脑袋,小心翼翼地收起尖牙,用鼻尖蹭着雪莉的膝盖。 「雪莉,什么都不知道确实可以活,但你现在已经知道了一一船长在担心那些不详的预兆,其实你也一样,只不过你自己没注意到罢了。」 雪莉安静下来,她在椅子上静静地坐了很久,才伸出手按在阿狗的头骨上,声音中带着些许不安:「阿狗,我们是那 些走在旷野上的人吗......就像那个'战士',我们也在向末日跋涉吗?」 「我们走向末日,末日走向我们,「认知'是双向的,当我们知道它的存在的时候,这之间就没有区别了,唯一的问题是......它会以怎样的方式,在什么时候追上我们,我想这也是船长担心的事情。」看書菈 「.....阿狗,为什么你这么明白?明白.....这种感觉?」 阿狗双眼中的血光缓缓明暗变化着:「因为我曾感觉到过类似的事情——在你还很小很小的时候。」 它抬起头,看着雪莉的眼睛。 它的声音很轻,就像在很多年前,它在雷雨天里努力安抚惊恐的小女孩入睡时那样—— 「在一开始的时候,你是一个我完全无法理解的......小生物,你那么小,那么虚弱,胳膊就像细木棍一样能被轻易折断,哪怕与恶魔共生,你也脆弱的好像随时都可以死掉.... 「每一天,每一秒,我都在担心这种'死亡'的降临,我不理解你的呼吸,不理解你的心跳,我不明白人类是如何存活的,我甚至在你饿了好几天之后才知道你需要去寻找食物一一作为一个幽邃恶魔,我在那时候还不适应'思考'这件事情,而你那时候又......不太跟我交流。 「所以我一直觉得,你随时随地可能因为某种我尚无法理解的事情死掉,你的呼吸,心跳,血液流动,这些奇怪的「现象'在我眼中都是格外脆弱的'临时平衡',任何一环的终止都会让你离我而去,所以你小时候睡醒总是会看到我在你身旁摸索和观察,因为我要检查你的呼吸和心跳,要检查你是不是已经死了。 「这种担心,和船长如今的担心很像。」 阿狗停顿了一下,它抬起头看向二楼,但很快便又收回了目光。 「我和船长无法相提并论,我也不该随便揣测他的想法,但在今天,在他的目光中,我感觉到了那种熟悉的....担心。这片看似广袤的无垠海,对他而言大概就相当于很多年前我眼中的你——一个又小又弱的「怪东西',不知ta是怎么存活的,只知道ta随时都会死去。」 阿狗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现在它终于安静下来了,雪莉却仍旧呆呆地看着它,很长时间没有发出声音。 「你怎么不说话?」阿狗疑惑地问道。 「你以前......从没跟我说过这些,」雪莉有点愣愣地说着,「原来我小的时候.....」 「都过去了,」阿狗低声说道,「你活了下来,那么当初所有的担心和困难就都是'过去'的事情。」 雪莉抿了抿嘴唇,突然有些担心地抬起头,看着二楼的方向:「阿狗,你说......我们会是故事里的战士和他的同伴们吗?」 「如果可以,我不希望和他们一样,」阿狗摇了摇头,「战士没办法凭借一柄钢剑去阻止世界末日的发生,他们向末日跋涉的旅途艰辛却注定徒劳无功——但既然是船长在带领我们,那我们拥有的显然不只是一柄钢剑,所以我愿意乐观一点。」 「船长啊....」"雪莉感慨着,「也不知道船长现在在干什么.....他都没有下来吃晚饭。」 「一会你要上去送饭顺便看看吗?」 「额,还是不了——反正爱丽丝肯定会去的。」「倒也是。」 看着窗外那白昼消退、天光暗淡,高层建筑的缝隙间却又始终弥漫着一层淡淡金色「阳光」的奇妙天空,邓肯微微呼了口气,转身扭亮了房间的电灯。 尽管那种弥漫在街头的「阳光」为轻风港带来了永恒的「照明」,但在异象001落下之后,那些从附近海面蔓延过来、被建筑物层层 遮挡的阳光终究不可能照亮整座城市,在城邦深处,「阳光」被楼宇遮挡的地方仍可见夜色,而在这里,人们仍旧需要灯光的抚慰。 明亮的灯光驱散了正在从四周弥漫起来的昏暗,令房间里似乎多了一点温度。 在窗外,由于异象001的力量消退,无星无月的天空中,世界之创那道苍白的裂口正渐渐浮现。 清冷苍白的光辉在夜色中弥漫,却又被高层建筑之间弥漫的「阳光」切割的零零碎碎,呈现出在别的城邦无法看见的、世界之创与阳光同时出现且互相交错的诡异场景。 邓肯望着天空那道劈裂般的「创伤」,脑海中却仍在回忆着今天看到的那些「记忆幻象」。 他想到了那道横贯天空的、仿佛巨大伤痕般的「深红」。 那道横亘在宇宙空间里的,传播规律似乎已经不符合物理常识的「红光"到底是什么? 不管是在新希望号坠毁时的幻象里,还是在爱丽丝公馆的油画中,抑或是在「战士」濒临毁灭的故乡,都有那道红光。 毫无疑问的是,那道红光就是学者们苦苦追寻的、导致「大湮灭」事件发生的「元凶」,或者至少是大湮灭发生的「第一象征」。 注视着同样横贯天空的「世界之创」,邓肯心中不免产生着一系列并无根据的「联想」—— 每一个「旧世界」的毁灭,都伴随着那道巨大红光的出现,而在新世界的「深海时代」,苍白的世界之创则高悬于天空......这两者之间,会存在什么联系吗? 在无垠海照耀夜空的「世界之创」,是旧世界末日中的残响?还是大湮灭时那股毁灭力量的残存? 邓肯甚至产生了一个更令人不安的猜想—— 那股毁灭力量是否压根不曾消散,它现在只是转入了某种沉睡状态,夜夜临空,而所谓的「世界之创」......只是那道「红光」在沉睡期间的形态。 异象001的作用,会不会就是周期性地「催眠」那道「末日深红」? 在这一连串的猜测中,邓肯的目光渐渐凝重,而另一个他此前并未想过的问题此刻突然浮现在他心中。 在自己的故乡,至少在他记忆中的故乡里.....他并未见过那道「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