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我虎皮”是一个典故,与“横渠先生”张载有关。 这张载,就是那个写下“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张载。 多少本网络小说的主角,就指着这“横渠四句”,人前显圣、鳌里夺尊。 李渔对张载的了解,也是从这四句话开始的。 宴席之上,李渔不讲典故,先提张载。 说他弱冠之年写出《边议九条》,继而陈书州官,要联合民团夺回失地、建功立业。 说他被文正公召见,被告之“儒者自有名教,何事于兵?” 说他回乡苦读,阅遍佛、道、儒经典,立下“关学”,四方之学者皆宗之。 说他被狂热粉丝王夫之盛赞“张子之学,上承孔孟之志,下救来兹之失,如皎日丽天,无幽不烛,圣人复起,未有能易焉者也”。 梁县令、王章一干人等,听得心驰神往。县丞、蔷夫都赞“我辈模楷,不让康成公”。 而再等李渔说出“横渠四句”,整个街弹之室,忽地鸦雀无声。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室内众人,近半是儒生。其他的,虽称不上通经、治经,但也读过《礼记》,熟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句儒家经典。 而横渠四句,就似是对“平天下”至当不易的诠释。 言简意赅、境界宏远、气象浩然,令他们高山仰止,又羞愧难当。 年幼时读经,多半志存高远,心气都落在了“治国、平天下”上。而今碌碌半生,“修身、齐家”都成了为难事。 “荣涂趋走二十载,所得无一二。”梁县令慨然长叹,“枉为孔门子弟矣!” 王章在旁,怔怔地望向那[撤我虎皮],一言不发。 一时间,席上气氛竟低落下来。 李渔见此,心里不禁感叹,果然是“横渠四句,装逼神器”,恐怖如斯。 轻拍手掌,唤回众人的注意力。李渔又说回[撤我虎皮]。 其实,这则典故的真正主角,并不是张载。 嘉佑二年(1057年),三十八岁的张载赴汴京(今开封)应考,时值欧阳修主考,张载与苏轼、苏辙兄弟同登进士。在候诏待命之际,张载应宰相文彦博之邀,于开封相国寺坐虎皮椅讲《易》经。听者甚众。某一夜,其表侄程颢、程颐来访,三人秉烛论《易》。第二天,张载就撤去虎皮,对来听讲的人说:“二程近到,深明《易》道,吾所弗及,汝辈可师之。” 如果先讲或者只讲典故,众人或许感触不深。但李渔起手一个“横渠四句”的大杀器丢出去,再说典故,那在场所有的原住民,感受大有不同。 如张载那等“千古风流”的人物,竟也会折服于他人。 这“二程”,又该是怎样不世出的人物? 原住民们忍不住浮想联翩。 梁县令更是追问个不停。 李渔简单说了些“关学”、“洛学”的相关内容,说了张载“民胞物与 ”、“贞生安死”、“圣人苟不用思虑忧患以经世,则何用圣人”的理念。 可惜他对宋世理学所知甚少,掏不出多少东西。不过饶是如此,也将王章等人震撼得七荤八素、目眩神迷。 好半晌,原住民们才收拾心情,再请王章鉴宝。 时近昏黄,晚景入牖户、倾晖照案台。五十多枚[未知碎片],一字排开。 神思不属的王大儒取过一枚,托于手心。轻轻磨挲,观其文理、究其材质,最终却摇头道:“章章,不识此物物。” 其他人好奇,也围上来看。翻来翻去,也没看出个所以然。王章又去瞧其他的[碎片],余五十二枚,也是一个都不识。 王章有些赧然地道:“章章之‘博闻强强识’,仅为[玄品],识不得宝宝。” 李渔也不失望。有[方壶]的例子在前,他心里已经认定,这五十三枚同样出自于[藏兵洞]的[碎片],绝非凡品。 鉴定失败,不是坏事。 王章不知道李渔的真实想法,他沉思片刻后道:“郎君若要鉴宝宝,可往东莱寻郑师师,或往雒阳寻蔡伯伯喈。” 李渔点头称谢。 宴会继续,依旧酒满斟、肉满盘。但王章没了鉴宝的心情,众人也有些意难平、难尽兴。 于是酉时过半,宴席就草草结束。李渔还有些遗憾,感觉亏了好多的[智力经验]。 众人离席。 街弹之室外、村里长街上,也摆下了二三十席,坐着闾里乡亲。 见室内众人出门,乡民们纷纷站起。 梁县令没有再执着李渔的手,但是,他下意识与王章、县尉等人,众星拱月般将李渔围在中央。 这一幅画面,属实惊掉一地的下巴。 杀蟒之勇,竟得县尊、伯卿公如此看重吗? 道旁别过,李渔对王章道:“我多次听哉生说起,伯卿公藏书甚多,处则充栋宇、出则汗牛马。渔心向往之,不知可有幸一观?” “可可。”王章微笑允诺。 自此,众人分开,各自扶着步履蹒跚的醉人回家。 李渔没醉,雄霸坚持要送他。路上,李渔说,有两件事,要请雄霸帮忙。 雄霸自无不可。 “其一,请哉生帮我收购[未知的碎片]。”想了想,李渔又道,“也不拘于[碎片],只要是未知的物品,你都帮我购下。” 他将[蛇安足]及[吞尸蟒]的一只眼睛递了过去,抵作收购所需的资金。 雄霸不肯收,在李渔的几番坚持下才道:“暂为渔兄保管。” “其二,明日一早,请哉生与我一起,去王宅拜访。一为读书,二为医病。”李渔道。 “医病?”雄霸一愣,疑惑地看向李渔,“渔兄身体有恙?” “不是我。”李渔摇头。 “王伯卿有病。” “而我,有药。” ———————— 陈王里外,夜色微凉。 现代人穿越至汉末,衣食住行都是问题。 于[陈王里]外的数千名玩家而言,衣有系统自带麻布衣、行有两条大长腿,生活最大的难题,还是食与住。 “食”,除了找NPC们“打工”挣口粮,便只有去田间野地寻吃的。 NPC们种的粮食,他们碰不得,除此之外,再无忌口。 河里鱼、天上鸟,兔子老鼠车前草。只要能填饱肚子,啥都往嘴里塞。 不过就算是这样,还是会有人出事。 这一个月来,不少人形销骨立。几乎每天都能看到,有人一头栽地上再也起不来。 起初NPC们不忍看,于村外设了稀粥铺。但几千张口嗷嗷待哺,粥再稀,NPC们也供不起。 于是粥铺撤了,NPC们给玩家指了条路——练级点。 狼食岗子、蝙蝠洞、虎丘…… 只要敢拼,只要敢下嘴,就能活。 再说“住”,也麻烦。 住要有屋有房,而盖屋盖房,首先要用的是梁檩枋椽柱。 这些承重用的木材构件倒是好寻,汉末荒山野林、参天古树多的是。只要你还有那份力气,又能从那些不好说话的NPC手中借出刀锯斧头来,就任你砍伐。 木材算是小事,大头还在其他用料上。 若是好一点的砖瓦房子,方砖一块要价八钱、青瓦一块六钱。一栋房子落地,即便不算其他费用,也得上万。有这些个钱,倒不如直接去陈王里购房来的划算。 而就算不用砖瓦,只是盖一座最最简单的土坯房。抛去石头台基,再抛去吃食、人工,只计较筑版椿绳、石杵铁沓,那也须上百钱的花销。他们这些“初来乍到”的现代人,哪里折腾得起。 于是,就有人琢磨出了窝棚。 用稍粗一些的树枝、树干呈人字架支撑,覆以茅草,再糊上粘土和成的胶泥,风吹日晒三两天,就能固定好。然后再往里面铺些枯草、秸秆,作席、作被。 如此,窝棚就大功告成了。 潮湿、有蚊蚁,还硌屁股蛋,但可以挡春寒,不至于冻死、被狼叼走。 于是,陈王里“护村河”畔,成千上百的窝棚坐落于此,数千流民一般的现代人蜗居其中。 “草!” 窝棚区一角,刘睿低声骂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