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兰没想过自己会嫁给公良谦。
这位帝君性子跳脱, 最讨厌循规蹈矩的人。而她,身为大儒座下首席弟子,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无不像是用墨尺量出来的,绝无半分出格之处。
她知道, 如今他听见她的名字就头疼。
毕竟,大儒门下前一任首席弟子嫁给了先帝,前前任首席弟子嫁给了先先帝,按照惯例,她该是这一届板上钉钉的君后。
随着公良谦年纪渐长, 旁人定会在他耳旁不住念叨, 娶她娶她娶她娶她。
她都能想象出公良谦嗤之以鼻的样子。
那个人啊,一定傲慢地仰着头,半耷眼皮对身边劝谏他的人说, “你在教我做事?”
这么想着, 褚兰忍不住微微抿起唇来笑,透明的耳朵尖泛起一点红。
她也觉得自己和公良谦不合适。
那个人太跳了, 像只闲不住的猴子,话还特别多。她却只喜欢安安静静地待着,除了游学,便是喝茶、看书,或者发呆。
他就该娶一个和他一样精力丰沛的妻子。
——虽然她一直这么想,但当她听说公良谦当众拍桌, 说他喜欢野性子的姑娘, 不喜欢酸文人时,褚兰还是默默连饮了八杯茶。
一杯算一年。
她已八年没见过他,倒还记得他的模样。
阳光、青树。树下的少年, 白得耀眼。
他这人,配个火辣辣的姑娘,就像在火堆上烤鸡胸肉,简直是相得益彰——褚兰很不文雅地想着。
她很少有这么不诗情画意的时候。
这不就是,被他气着了么。她都不爱说话,怎么就变成了酸文人?哪里就酸了?他又怎么知道她酸了?
“老师,我不想去。”马车停在皇城门口时,褚兰生平头一回说了句气话。
司空白抚须而笑:“放心放心,不是让你与谦小子相看。他看不上咱?咱还看不上他。稀罕的他。咱与你师姐说说话就走。”
褚兰矜持点头。
如此,便好。她才不想看见他,一眼也不想看。
一刻钟之后。
师生二人抵达湖心亭,见到孀居的太后。
“老师,阿谦他也不知看上了谁。”太后摁着额角抱怨,“昨日我说他,他还真急了。我就担心他是不是喜欢了什么不该喜欢的人。在昆山院念书时,他身边很是有几个活泼漂亮的姑娘。”
褚兰微笑着,礼仪完美地执起茶水,连饮五杯。
司空白摆摆手:“爱谁谁。”
“不能爱谁谁啊老师。”太后十分忧郁,“那几位,可都是诸侯女。”
闻言,褚兰不禁暗暗想道,像公良谦那种离经叛道的人,倒是很适合来一段惊天动地的禁忌之恋呢。折腾吧,造作吧。
“由他。”司空白捋须而笑,“到时他别后悔就好,回头想娶褚兰,我还不答应。”
太后叹着气,笑起来:“没缘份也不全是坏事。公良家的男人寿短……褚师妹若嫁给他,将来还得像我一样。”
褚兰很克制地看了看太后一身黑白装束。
先帝薨逝,太后老得厉害,眼睛里也没了光彩。
褚兰幅度很小地抿了下唇。
心里忽然就很不好受。
她想,公良谦那人,本就不讨喜,还短命,人家火辣明媚的姑娘会愿意跟他在一起么?
脑海中浮起公良谦的模样。
褚兰心中立刻有了答案——会的,毕竟他虽然这不好那不好,可皮相却是顶好的。
只是等他没了之后,那个活泼的姑娘得多寂寞啊。
念头转到此处,她暗暗摇了下头,拿起茶水一饮而尽。
罢,罢,罢。
他如何、他将来妻子如何,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湖风徐徐送来荷香。
司空白与太后聊起人文地理,褚兰端坐一旁,在这两个人齐齐望向她时,很克制很礼貌地接上一两句话。
“我是真喜欢阿兰,这么斯文淑雅的孩子,学问又好,奈何阿谦不争气。”太后叹息连连。
褚兰笑得含蓄:“师姐谬赞。”
“不管怎么说,老师难得回京陵一趟,还是得让阿谦过来见一见。方才我便让人去逮他,也不知几时才来。”太后揉着额头。
话音刚落,便见一个身穿黑色锦袍的清瘦身影自白玉桥那一端匆匆行来。
他双袖带风,步伐迈得六亲不认,颇有一股子“早死早投胎”的决绝意味。
甫一踏入亭中,这人便仰着头,大义凛然道:“阿娘、大儒,您二位就别白费心机了,我今日把话放在这里,什么一门三君后,不可能,断我这儿啦!我,心有所属,这辈子都会为我喜欢的姑娘守身如玉。什么君后人选,休想让我看上一眼。”
太后气得额角突突跳:“你!”
褚兰起身行礼,仪态毫无瑕疵:“见过帝君。”
“免礼。”公良谦挥挥手,果真一眼也不看她,只对太后道,“您可是亲口说了,就见一面,见过了,告辞!”
见他转身要走,太后气得朝他身上扔了个茶杯:“我怎么就养出这么个孽障!”
只见这人后背长眼,半跳着旋身,稳稳将茶杯接到手里,见杯中有茶,居然笑吟吟一饮而尽:“哦,茶也喝了,礼数已尽。那我走啦。”
“你给我站住!”太后气结。
公良谦厚颜笑道:“您也别白费功夫劝我,实不相瞒,我掏空了我的小金库,全部押注在‘帝君不娶大儒门生’上。就冲这么多钱,咱也输不起啊,您就别说了,啊。”
太后:“……”
褚兰:“……”
她也押注,今日离宫便去押!
她气呼呼盯着这人的侧脸,只见亭外的天光落在他的身上,照得他皮肤冷白,边缘像是半透明的玉质。
假人似的。
昔年那一幕忽然无比清晰地浮现眼前——
漂亮少年站在树下,叉腰,抖着腿,扬起一张小白脸看她。
他问她:“爬那么高,你是个猴吗?”
不等她回答,他自顾自开始逼逼叨叨,说这树是他亲手种的,如何如何珍贵,蹭破半块树皮她都赔不起,更遑论这满树珍稀无比的果子。
褚兰第一次见到这么唠叨龟毛的少年郎。
她正想解释一下自己上树的原因,忽然一阵乱风扑来,树枝断裂,她连人带棍砸在了他的身上。
当场见他鼻血流下来。
十三岁的褚兰向来规行矩步,乍然闯这么个祸,脑袋一时打结,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干脆爬起来转身就跑。
然后……就听着这人在后面跳脚骂了她八百字。
她觉得他自己才像个猴。
兴许便是因为第一次见面印象着实深刻,八年过去,她一直没能忘记那个烈日炎炎的午后。
顺便也记住了公良谦这人。
如今他长开了些,模样看着清俊成熟不少,脾性却一如既往。
她不知不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成功吸引到他的注意力。
他动了动眉梢,摆出一副无奈的表情,斜眼看着另一边道:“我说姑娘,由奢入俭难,盯着我看久了,我怕耽误你终身啊。”
太后头疼地摁住了额角。
“帝君请放心。”褚兰笑得云淡风轻,“我对您绝对没有任何想法。”
默然一瞬,她笑笑地补充道,“越看久了越没想法呢。”
她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也可以阴阳怪气地说话。
公良谦听她这么说,立刻显出些不服气的模样。他挑眉,转向她:“你要不要治一下眼……”
四目相对。
公良谦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剩下半句噎了回去。
他的黑眸映出她的身影,她气质淡淡,亭亭立在那里,脊背柔韧端直,像株冰玉做的兰花。
只见她,细眉细眼,弯弯笑唇,一见就很难忘记。
“啊……哈。”公良谦转了转手中的杯子,走到案旁坐下,拖声拖气,“你可不要口是心非哦。”
偏头,眼风懒洋洋瞥向她,落入她眼底就不动了。
太后轻咳一声,提醒他别这么盯着人家姑娘。
司空白皮笑肉不笑:“帝君多虑了,来之前我同褚兰说过,进宫只是见一见她师姐,她这才陪老头子我走一趟。褚兰,走了。”
“是。”褚兰起身,一丝不苟向太后与公良谦行礼道别。
“这就走啦?”公良谦挑高了眉毛。
褚兰微笑:“着急押注赚钱呢。”
公良谦:“……”
出了外门,司空白斜斜瞥褚兰。
“居然同帝君谦开起玩笑来了,不像你啊。”
褚兰袖中的手指攥了下,一本正经道:“稳赚不赔,自然要押它一注。”
司空白呵呵笑,笑得眉毛胡须乱颤:“你啊。”
褚兰悄悄屏住呼吸,生怕一口气没喘对就叫人看破心事。
离开皇城,师生二人前往昆山。
“问邢老头蹭个饭,然后往东游学——这一去,没个十年八年回不来喽。”司空白捋须道,“让谦小子自个儿自作多情去吧!”
褚兰轻轻点头。
她这个人性子淡,对待任何事物都是可有可无的样子,今日见过公良谦一面,他无意,她自然也会将他抛于脑后。嗯,一定。
抵达昆山时,脑海中自然而然浮起太后那句话。
——在昆山院念书时,他身边很是有几个活泼漂亮的姑娘。
眼前的昆山忽然变得有些不对劲。
无论望向何处,眼前总是不自觉地浮起才子佳人的景象。
他和喜欢的姑娘在一起,会是什么模样呢?
他那么讨嫌的人,一定动不动就惹她生气,在山路上追着他痛揍一顿。若是花月正好,他大概会死皮赖脸地把她按在树上亲。到黑木楼上课时,他肯定装出一副假正经的样子来唬人,保住他皇族的脸面。
这么默默想了一路,一幕幕景象清晰极了,就好像她也曾在这里念过书,曾亲眼看着他长大似的。
事实上,八年前在皇城偶然相遇之后,她就随老师去了南域游学,至今方归。
“不是想着谦小子吧?”
褚兰吓了一跳,差点儿绊到自己。她缓了缓,一本正经地回答:“没有,老师,我在默诵星宿春秋与北斗残阵,待会儿好向邢院长请教。”
司空白嗯一声,鼻音似笑非笑。
“世人愚昧,说我司空白刻意给他们皇家培养君后,真是可笑之至!”他捋须道,“你前师姐与前前师姐,偏要与先帝和先先帝看对了眼,害得我身边无人抄书,我才是吃了哑巴亏。这回我可学聪明了,早早便带着你出去游学,诶嘿,与谦小子全无交集,他爱娶谁娶谁去,我看谁再乱嚼我舌根!”
褚兰默默点头。
她心里悄然想道,其实她和公良谦也不算是全无交集。
八年前,老师进宫与先帝讲学,让她自己待在花园写注记,当时不知怎么就来了一阵怪风,把她正在写的注记刮到了树上,她不好意思找人求助,便自己爬树去捡,谁知就遇上了当时还是少皇的公良谦。
遇上便遇上了,偏偏又来一阵怪风,吹断树杈,害她砸到他的身上。
若说出去,谁都会以为她刻意为之。
褚兰不想沾染闲话,逃跑之后,便把这事闷在腹中。
当时紧张兮兮等了很久,后来一直不曾听人提到这件事,才堪堪放下心来——想必公良谦觉得丢人,没对旁人说起。
到了今日,也算是与了结了那一段“孽缘”。
与邢院长会面之后,师生二人在昆山住下。
司空白给褚兰挑了间独立的客院,院外有棵大青树,乍一看,活像当初她爬树摔跤的那一棵。
褚兰发了会儿愣,悠悠回屋,坐在窗下写起注记来。
看着落笔之处的墨团,眼前却时不时浮起赤云台的风光。
那片明艳灿烂的台地,应当与他喜欢的姑娘十分相衬。
笔锋一顿。
她把温良恭俭让写成了温良恭谦让。
忽然之间,心烦意乱。
“啾——啾——啾——”
院外有啼声啾啾。
褚兰置了笔,循声望去。
这一望,险些从窗榻跌到地上。
只见院外的大青树上攀了个人,清清瘦瘦,穿件修身的黑袍子,袍上还绣有暗金龙纹,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褚兰:“……”
她摁住抽抽的眼角,起身,端着架子出屋,走到庭院正中。
“帝君寻我,有何贵干?”
只见树上那人慢吞吞把眼珠转了一圈,悠悠落到她身上。
他把眉梢挑了下,懒散开腔:“啊,我在这儿看风景,你怎么跑我面前来了,是想让我看你么?既然你诚心诚意,那我也可以勉为其难。”
褚兰:“……”
世间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她转身就走。
忽闻“咔嚓”一声脆响,那人骑着半截树枝,直挺挺掉进了她的院子。
褚兰:“……你!”
“啊,抱歉抱歉。”他爬起来,若无其事拍着灰,“我就是想爬高一点,谁知道树枝它突然就断了。这不是害我么。”
褚兰想骂人,却实在没有经验,憋了一会儿,温温吞吞憋出一句:“你分明就是故意掉下来。”
“哦——”他把腔调拖得老长,“小兰兰你很有经验嘛。好吧,我承认。”
褚兰睁大了眼睛。
他背着手,倾身,忽地凑近,弯着笑眼一字一顿:“我承认,故意从树上掉下来,好与你搭讪。”
褚兰:“你……你怎能这么……”
憋了一会儿,憋出一句,“厚脸皮。”
公良谦立刻瞪大眼睛,叉腰,掷地有声道:“小兰兰我不许你这样骂你自己!当初你还掉到我身上来着!我这叫厚脸皮,那你成什么人了!真是的!”
褚兰脑子嗡一下,脸颊立刻烫得像是熏蒸一样。
他认出她了。
“你不要乱说,我那时候并非故意。”她焦急解释。
他笑得很大声:“是你自己说的,可不是我冤枉你。”他模仿她的声线,温温吞吞,“——你分明就是故意掉下来。”
褚兰:“……”
她沉下脸来:“帝君应当避嫌。”
他笑眼弯弯:“为何要避嫌?”
“毕竟我是旁人口中所谓的君后人选,莫要引起误会,损你清誉。”褚兰退开一步。
他乐道:“既如此,旁人见到你与我在一起,岂不是觉得理所应当,何来有损名誉之说?”
褚兰:“……”
一时竟是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她有些气闷:“帝君何必非要戏弄我这个酸文人。”
他立刻睁大眼睛:“谁敢这么说你!”
褚兰微笑:“帝君你啊。”
公良谦:“……”
“那不是没见着人么。”他弱弱嘟哝一句。
褚兰默默叹了口气:“帝君请回罢,莫要让你喜欢的姑娘误会。”
他挑了下眉,拖声拖气:“我—喜—欢—的—姑—娘——”
褚兰抿了抿唇,笑道:“帝君到昆山,难道不是来看她么?”
公良谦眨了下眼睛,很爽快地点头承认:“是!”
褚兰心间微微一窒,有一点点酸涩,更多的是彻底释怀:“那事不宜迟,帝君快去罢!”
公良谦露出憋笑的神色。
“阿娘是不是告诉你,我在昆山时与师妹们关系不错?”他大剌剌偏头示意,“走,带你见见她们。”
褚兰:“???”
他微笑:“这是命令,跟上。”
她晕乎乎跟着他出了门,顺着山道去往赤云台。
到了赤云台发现,这边的庭院是有门禁的。
只见公良谦老老实实摇响了门前的传音铃,客客气气对里面说道:“师妹啊,我是公良谦,叨扰一下可以嘛?”
褚兰莫名有些紧张。
她拂平袖上的折纹,谨慎地与他保持三尺距离,以免引发误会。
半晌,铃中飘出女孩子崩溃的声音:“公良师兄,我求求你放过我吧!”
褚兰:“?!”
女孩子又道:“再问也是没有,再想也是想不出来!我没有长得斯文秀气又爱爬树的亲戚朋友,一个也没有!我周围的熟人也不认识这样的姑娘,不认识不认识不认识!您都问了几年了,还没死心啊——”
女孩的声音崩溃不已。
“多谢,那我下次再问。”公良谦礼貌告辞。
“啪叽!”
褚兰听到里面传来摔铃铛的声音。
连续拜访了五六位同窗,结果与第一位大同小异。
褚兰的耳朵一点一点红成了烧熟的虾。
他竟然……他这是……一直在打听谁啊……
“唉,”他装模作样叹气,“看吧,人家烦我,都是某个小没良心害的。”
褚兰:“……”
两个人不知不觉绕回她的客院。
他反客为主,替她开门,殷勤地邀她进入院子。
褚兰:“?”
看着大大咧咧站在门槛里面的公良谦,褚兰不禁有些怀疑人生。
“帝君怎么这样啊?”她忧郁地控诉。
“怎么了?”他理直气壮,“你害我不受姑娘们待见,不得赔我个媳妇啊?快点进来,我们商议一下婚期。”
“……?”她红着脸跺脚,“你快出去!”
“哦。”他移出门槛,“阿兰啊……”
“砰!”褚兰摔上了院门。
犹豫片刻,复又拉开门,撞上一双弯弯的笑眼。
“阿兰你这么快就想通啦?”
“不许再爬那棵树!”
她再一次摔上院门。
返身靠在门后,褚兰抬手捂了捂滚烫的脸颊。
这人,怎么这样。
褚兰一夜没睡着。
次日天蒙蒙亮,她顶着一对黑眼圈出门,院门一拉,发现门前端端正正立着个人。
双肩沾满露水,见着她就笑。
“帝君怎么还在?”她问。
他道:“哎呀,那我要是灰溜溜走了,岂不是又要再等你八年?”
褚兰心情格外复杂。
她悄悄清嗓子,道出想了一夜的说辞:“帝君喜欢的人并不是我。我当年爬到树上,只是一个意外,我并不是你想象中活泼的姑娘,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酸文人罢了。我不爱动,不爱说话,性子沉闷无趣,不是你喜欢的野性子。”
他弯着笑眼凝视她。
待她说完,他问:“还有吗?”
“没了。”
“哦。”他清了清嗓子,“那该我说了。”
褚兰表示洗耳恭听。
“我,公良谦,不是因为喜欢野性子才喜欢阿兰,而是因为喜欢阿兰,才喜欢野性子——阿兰是闷葫芦的话,那我喜欢的就是闷葫芦!阿兰是大儒门生,那我喜欢的就是大儒门生!”
公良谦掷地有声。
褚兰:“……”
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无赖的人。
他的脸皮未免也厚过了头。
对视片刻,她撑不住,率先移开了视线,惹得他闷闷地笑。
“阿兰心虚,害羞了。”他笑开,笃定地道,“阿兰喜欢我!与我一样,一见钟情!”
褚兰:“……”
“你这人怎么这样……”
“我啊,”他略微敛了笑容,“与旁人不同。再有几年身子骨坏了,便不能这般肆意畅快,所以能蹦能跳时要多抓紧。”
褚兰心口闷闷一疼。
“我把那么珍贵的时光匀出八年来等你,啧,这份心意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他笑起来,“所以你什么时候嫁给我?我给你说,我已想好我们大婚的盛况了,我保证一定是大夏有史以来最风光的仪典!”
褚兰:“……”
她磨蹭了好一会儿,红着脸,像螃蟹一样小步小步横着挪近些。
“你把小金库都拿去押注,押的不娶我,如今,你还出得起聘礼么?”她小小声问。
公良谦猛地一跳,宛如遭雷劈。
“……!!!”
五年之后。
褚兰与公良谦生了个冰雕玉琢的继承人。
小脸精致漂亮,更像公良谦一些,可把他得意坏了。
“兰啊,”他笑眼弯弯,跃跃欲试,“阿瑾交给我,我来带他!”
褚兰很不放心地看着他。
他理直气壮道:“你这性子太寡淡了,男娃娃若像你一天到晚死读书,那还了得?阿瑾就得像我一样活蹦乱跳、能言善道、不拘一格!你想想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褚兰慢慢眨了下眼睛。
这几年随着道法精进,他的身体已不如往日了,时不时,挺拔的脊背便会不经意地微微勾起来,叫她看得揪心。
罢了……便让他好生体验一下父子亲情。
她悄悄叹了口气,脸上倒是露出温柔的笑容:“好啊。你带着孩子,可别玩得太过头,阿瑾毕竟还小,不要磕着碰着。”
公良谦心里觉得男孩子不磕不碰就不叫男孩子了,嘴上敷衍道:“知道知道!你只管放心,我定会培养出一个像我这样的人物,包你满意!”
褚兰礼貌微笑。
起初看他带着娃儿爬上爬下,她还颇有些心惊胆战,后来慢慢便也习惯了。
孩子将来若像他……也不是不行。
再后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气氛悄然就变了。
帝后居所,常常便见一个清风明月般的小人儿,手捧圣贤书,把帝君撵得鸡飞狗跳。
“父亲,阿瑾有一问……”
“父亲,阿瑾又有一问……”
“求你了,别这么用功行不行——”公良谦绝望哀嚎,“我这不是生了个儿子,我这是给自己请了个夫子啊——”
“父亲,阿瑾还有一问,保证是午膳之前最后一问了。”
“……”
褚兰站在窗边看着这对父子,掩唇,忽而失笑。
很多很多年以后。
司空白阴谋暴露,褚兰终于明悟,她与公良谦的初识,正是司空白处心积虑的安排。
他故意安排她在无人的小花园写注记,故意出手将她写完的注记弄到树上,引她去取。公良谦性子跳脱,自然会注意到这个同龄的、秀气斯文却会爬树的姑娘。
然后司空白弄断树枝,让她摔到公良谦身上,加深彼此印象。
这是一场人为制造的天时地利的邂逅。
想通这一层后,褚兰一直闷闷不乐。
而公良谦这几日也颇为话少,不缠她,甚至会稍微绕开她。
她想,像他这样最讨厌束缚安排的人,应当是后悔死了。
她很伤心,但也可以理解。
“阿谦,”终于,她忍不住对他说道,“老师是坏人,你我被他算计了姻缘,如今真相大白,是否应该拨乱反正?不如我们……”
闻言,他立刻挺直了脊背,不可思议地瞪她:“不是吧阿兰?你这几日不大理我,居然是在闷声琢磨这个?”
“那不然呢?”她回望他清俊的容颜。
公良谦:“……”
只见他额角迸出几道青筋,眼尾狠狠抽了好几下。
脸上的表情着实是复杂,像是……松了好大一口气,顺便从地上捡回了尊严。
他的眼睛清清楚楚地在说——万幸万幸万幸,我还以为……嘶,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褚兰:“?”
几十年夫妻,她一时居然没看透他在琢磨什么。
“阿谦,你……”
公良谦大手一挥,斩钉截铁道:“你想左了阿兰!这就是他恶贯满盈的人生之中,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情!”
他摆出这副假正经的样子,倒是让褚兰更加狐疑。
她蹙眉:“可是……”
“没有可是!你我就是天作之合,这辈子都不会分开!”他大拍瘦削的胸脯。
“哦……”褚兰心中觉得更加古怪。
直到夜间上了榻,听着他时不时就忍不住多问一遍他的表现是否可圈可点,褚兰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几日之前,他有过那么一次不大勇猛的失误,她惦记着司空白那事,完全没把他的小小失误放在心上。
原来他闷了这几日,是在琢磨这个。
褚兰:“……”
心中也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
她回抱他,第一次壮起胆子厚起脸皮,在他耳畔夸道:“阿谦雄姿英发……”
公良谦身躯微震,闷闷地笑出了声,笑得前仰合后。
“你别乱动啊……”她抗议,抬手推他。
“哦……”他拖声拖气,“所以要规则地动?”
“公良谦!”褚兰气急败坏。
“我这不是还在嘛。”他坏笑着,垂头吻她。
……
便是这一夜,夫妇二人励精图治,老蚌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