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种迹象表明, 前世一系列阴谋背后都有无间珠华的影子。
此番得知漠北叛变的真相,颜乔乔几乎敢打包票,无间珠华与大西州已经珠胎暗结,哦不, 暗中勾结。
江白忠原是韩致心腹, 后又成了韩峥心腹, 可见, 在这场阴谋中,江白忠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这一次, 既是调虎离山,更是一种确认和试探。
而颜乔乔在与江白忠视线相接之际, 大胆地再跨一步,问他,二人上次见面时说过什么。
她已无法感知自己此刻心跳究竟有多快——倘若用眼睛看它, 恐怕能跳出残影。
鸦羽般的长睫微微垂下, 任夜风拂动它, 发出细细簌簌的轻响。
死一般的寂静不知持续了多久。
在颜乔乔的感知中,就好像前世濒死时那样漫长。
她还得一瞬不瞬地望着江白忠,眼神淡漠,如视蝼蚁。
指尖已隐隐发麻,脑中紧绷一根弦,发出锐利的、将断的嘤鸣声。
说不后悔是假的。这一刻,她无比希望时间倒回,她轻巧地说出向东三十里, 赤河畔取物,然后便依计遁走,其余的事, 都留给别人去操心。
江白忠信与不信,事情成与不成,都不再是她的责任。
肩膀沉沉的。
虽然殿下说过会兜着她,可谁又会想把事情搞砸呢?
她重重掐住掌心,感受胸腔中重若鼓擂的心跳。
懊悔的情绪丛生之际,她忽地扪心自问,倘若重来一次,她还会问出那个问题吗?
僵木的脑子瞬间给出答案——会。
想通的这一霎,她的气息陡然松弛。
她懒洋洋动了下眼睫,蹙眉:“嗯?真忘了?”
轻灵淡漠的嗓音,带着某种超脱尘世的高傲,像极了空谷幽兰。
江白忠定神,剑锋般的平直薄唇抿了下,不动声色看了看左右,低声道:“目标不太合作,已令人暗中下-毒,发作病逝还要时间。其子易掌控,不会耽误大计。”
闻言,颜乔乔心头惊跳不止。
因为林霄不像前世一样傻乎乎上当,他们竟已准备着手除去他,换易于操纵的世子上位。下-毒之人不必猜,定是林霄的结义兄弟秦天。
“好。”她压抑呼吸,淡然道,“我有东西交予你,往东三十里,赤河畔。”
江白忠蹙眉,目光忽地锐利了些许:“何物,不能直接带过来。”
他起了疑心。
伪身是可以带着东西行走的。
今夜她的出现本就有些可疑,再加上一个问题、一个调虎离山。
江白忠掸了掸衣袖,捻下一缕蓝丝,很随意地放在指间一弹。
蓝丝随风一晃,歪歪斜斜飘向颜乔乔头上的幂篱。
颜乔乔剧烈跳动的心脏停滞了一瞬。
若是按原定计划落树遁走,江白忠必定疑心更重。
在这极长又极短的刹那,颜乔乔呼吸一定,有了主意。
她全神贯注,令周身灵气疯狂运转,每一丝一缕都调动到了极致。
看着仇敌的脸,想着前世濒死画面,心中的冰寒杀意迅速凝实,弹指之间,经脉中的灵气尽数化为雪白冬杀!
袖中手掌轻翻,霜雪般洁白的灵气澎湃溢出指掌,在她的精准操纵之下,瞬间在她身前凝出一道白色清影。
这一道雪白清影尚未凝实,便如波纹一般向四周扩散,如同伪身一般。
借着雪白的灵气遮掩,颜乔乔轻身一纵,跃向树下,只留下一道缥缈的声音:“去了便知。”
坠落之时,她将全副心神都凝聚在操纵灵气上,屏息全神,令它们一圈一圈散开。
此刻,眼前的时间仿佛拔丝一般,拉得极长。
她清晰地看到,江白忠从袖上拽下的那缕蓝丝线轻盈地穿过灵气一角,毫无阻碍地飘向更高处。
扩散的白色身影全然不受影响,荡成了不规则的水面波光,缓缓向着四周消逝。
成了。借着夜色遮掩,这个“伪身”当能骗得过任何人。
只是……忙于操纵灵气,她已无力兼顾自己坠落的身躯。
颜乔乔做好了后腰着地的准备。
想象中的钝痛并未来临,她落入了一个令人安心的怀抱,熟悉的温度与气息瞬时将她淹没。
颜乔乔还没来得及抬眼去看,便有一件黑色大氅兜头罩下,将她牢牢裹紧。旋即,他抱住她,大步流星离开树下,转入长廊。
当真是……兜住了她。
一队巡逻侍卫擦身而过,视而不见,只当这二人是空气。
树梢上,白色灵气彻底消散。
江白忠犹豫片刻,足尖点地,一掠而起,抬手抓向那一缕飘落的蓝丝线。
拿到丝线,抬手一荡,感受到四散的浓郁灵气。
鹰眼凌厉地环视周遭。
只见庭院中恰好行过一队侍卫,个个表情平静,正在穿过长廊。
一派岁月静好。
江白忠缓缓坠下,又看了看“伪身”消失之处,目光一定,抬眸望向东面。
片刻之后,悄然动身掠出王府。
“江白忠真被骗走了?”颜乔乔紧张又激动。
公良瑾垂眸淡笑:“是。”
一面说,一面动手给她贴上易容之物。
“他们给漠北王下了毒,当是慢慢发作的药。”她把骗来的重大消息告诉他。
他颔首道:“无事,我会处理。”
他动作不停,挑起她的下巴,左右看看,调整易容细节。
很快,眉眼变换,掩去迫人艳色,恢复了清秀俏丽小媳妇的模样。
她匆匆脱去白色的幽兰服,套上淡黄的裙裳。
梳妆打扮之后,二人携着手,走出卧房,来到庭院赏月。
今夜风好,月也好。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颜乔乔朝着隔壁韩荣的庭院放声朗诵。
公良瑾温声笑道:“但愿人长久,岁岁共此时。”
颜乔乔呼吸微滞:“……”
他分明吟错了诗,她却心如鹿撞,勉强维持表面平静,注视他清冷深澈的黑眸。
正是郎情妾意、风月缱绻之际,墙头忽然传来衣袂破风之声。
来了!
放眼一看,只见两名随从一左一右挟着韩荣,跃过隔墙,落在庭院边上。
其中一人迅速掠向门处,“咣”一声合上内院的精铁门栓。
韩荣歪嘴一笑,冰冷邪性的目光射向长廊上这对弱小无助的璧人。
“男的杀了,女的留下。”韩荣阴声下令。
他跟在两个随从身后,往前逼近,要亲眼看这对小夫妻恐惧悲鸣。
却见赵姓书生不退反近,揽住妻子,一步踏下长廊。
“哎哟,有种。”韩荣假模假样鼓掌,“放心,我已交待过,就算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过来的!”
颜乔乔:“……”这真是自掘坟墓第一人。
“镇西王次子韩荣,”公良瑾淡声道,“三月十二至十五日,你于鹿城劫持女子十三人,杀人弃尸,你可认罪。”
韩荣怔忡片刻,怪声道:“笑死人,正义的夫子要替老天爷谴责我?”
“所以是认罪?”公良瑾说话时,两名大西州随从已来到廊下,亮晃晃的刀剑铿锵半出鞘,泛起凛凛寒光。
煞气逼人,一左一右包抄。
“哈,哈哈!”韩荣微微向前倾身,点头道,“我不单单玩那些女人,今儿晚上,还要玩你的女人。你女人生得好看,我能多留上几日,若伺候好了,带回去做侍妾也不是不……”
话音忽然停顿。
韩荣看见,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动了。
规规整整束到喉结下的衣领,让书生看起来颇为清冷禁欲,气质出尘。
但……
他反手召出的那一柄纯黑之剑,却颇为令人心惊,带着毁灭般的力量感。
剑……哪来的剑?!
颜乔乔站在廊上,凝望公良瑾长身玉立的背影,心脏在胸腔中“怦怦”直跳。
这样一个人,永远令自己人心安,令敌人胆寒。
身形一晃,公良瑾与两名大西州随从错身而过。眸底只余剑影,二人左右--倾倒,身首分离。
颜乔乔睁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他的动作并不快,极沉稳,却不知为何,让人无法彻底看清。
杀伐利落,所向披靡。
这就是她的殿下。
韩荣已吓傻了,踉跄后退一步,一时竟喊不出救命。
“十三条人命。”公良瑾声线淡淡,“或许不止。按律,当处凌迟。”
话音未落,韩荣身上已渗出鲜血长痕。
过了片刻,凄厉惨叫声划破夜空。
“啊啊啊啊啊——”
这纨绔虽是庶子,却自幼锦衣玉食,被宠得无法无天,吃了痛,只知扯着嗓子嚎叫,连句囫囵求饶话都喊不出。
公良瑾反手出剑。
“啊啊啊——”韩荣挥舞着双手踉跄后逃。
“将人命当草芥,视律法为儿戏。”公良瑾声线淡漠,提着王剑,闲庭信步给猎物补刀。
“啊啊啊——”惨叫变了形。
内门传来侍卫的拍门声,以及凌乱奔跑的脚步声。
再有片刻,外面就会选择直接破门或者越墙而入。
颜乔乔心跳加速,屏住呼吸,竖起耳尖听着门外动静。
她全然信任殿下,却也想不出,他调走江白忠,这般公然诛杀韩荣之后,又将如何全身而退——若是在镇西王韩致面前亮出身份,岂不是要将一切矛盾都放置到明面上么?
他难道还有别的破局之法?她的脑海中隐隐闪烁着灵光。
庭院中的刑罚即将结束。
韩荣跌进院中的泥土里,口中溢出微弱哀鸣。
“今日公良瑾以国法诛你,服是不服?”公良瑾微微倾身,温和而认真地询问。
闻言,濒死之际的韩荣不禁倒抽了一大口凉气,涣散的目光猛然凝聚。
“少……少……”
最后一剑。
贼子落入地狱,待受害者的冤魂追魂索命。
公良瑾反手散去王剑。
垂眸,唇角微勾,轻声自语。
“我妻,容你觊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