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楚耀在昭狱里待了三日, 第四日的时候来了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大金公主。
公主黑袍加身, 脸戴面纱,她过来了也不说话,就站在那里看着肖楚耀。
看得肖楚耀十分不好意思的从躺椅上坐了起来,并问她,“公主有事?”
公主一直都知道昭狱是大周地狱, 她想到男人手掌上被她割出来的伤口,又想着男人跟她说的那些话。
她踌躇良久,拿了伤药过来。
这是公主能做到的,最高的妥协。
可肖楚耀这边早就已经处理好了, 毕竟是自家地盘,好说话着呢。
公主看着他绑着绷带的手,捏着手里的药瓶, 咬了咬唇, 转身离开。
来去匆匆, 不明所以。
肖楚耀想了想,单手拧开牢房挂着的门锁跟上去, “公主。”
公主一脸震惊地看一眼牢房, 再看一眼肖楚耀。
肖楚耀道:“公主殿下,你看除了娶你和死, 我还能不能有第三个选择?”
“没有。”公主气急,猛地一下甩开周湛然的手。
公主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大概是因为这个男人宁愿死也不想娶她。
她可是大金第一美人!公主高傲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践踏!
肖楚耀沉吟良久, “不如我把自己戳瞎, 您看怎么样?”
肖楚耀是真的在想这件事的可行性, 可公主却是瞪圆了眼,更生气了。
“你瞎也不娶我?”
大金公主聪慧,自小喜欢大周文学,自学大周语言,也常常跑到与大金相邻的大周村庄活动。
大周男儿虽不似大金男儿那般强壮,但胜在读书习字,温文尔雅。
公主喜欢这样的男人,就跟郑峰一样。
可这几日,公主猛然发现一个问题,她真的喜欢那样的男子吗?
她崇尚大周文化,所以她对郑峰那种标准的大周男子有好感,可或许这只是她的一个幻想罢了。
公主猛地一下扯下脸上的面纱,露出那张波斯系美人脸。
昏暗的昭狱内,公主的双眸猫儿似得幽冷。
“你娶,还是死。”
生存还是毁灭,是一个问题。
肖楚耀选择生存。
老婆孩子热炕头,其实也很不错。
肖楚耀躺在昭狱里,突然觉得自己无比渴望这样的生活。
他太想要平静的活着了。
原来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吗?
大金公主跟肖楚耀的事情突然传出来,郑峰的好算盘落空了。
他本想借助大金公主之势,弥补自己失去的暮王府势力。可现在,一切都成为了空谈。
“大哥,放弃吧。”
郑濂知道郑峰苦心经营良久,是为了还大周一个清明盛世。
“太子他,似乎跟圣人不一样,如今的大周看着也很好。”
从前被世人认为是下一代暴君的太子殿下虽依旧冷清冷性,但终于开始用脑子想事情。
本来就是个聪明人,稍微动点脑子就将被圣人搅和的一团乱的大周拨正了。
可郑峰听到郑濂的话后,面色竟扭曲起来。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郑峰才是那个疯子。
“哪里不一样?大周难道真的要交给一个疯子吗?咳咳咳……”郑峰说到激动处又咳嗽起来。
郑峰操心太多,旧疾难愈,如今高大挺拔的身体渐渐变得消瘦,从前的衣服也不大能穿了,空落落地挂在身上,透出三分苍白阴暗。
郑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那位光风霁月的大哥竟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他回想起郑峰所做之事,他虽一直在说自己欲拨正大周□□,还百姓一个清明盛世,但他所做之事,桩桩件件都是为了满足他自己庞大的野心。
“我不会输的。”郑峰呢喃着咬牙,“我绝对不会输的。”
春雷滚滚,预示着莺飞草长的季节正式来临。
虽然春天是个充满了希望的季节,但可惜的是对于某些人来说并不那么美好。
听说圣人受了春雷惊吓,突然一病不起。
苏枝儿是未来的太子妃,圣旨已下,作为未来预备役哭丧小队员,苏枝儿也被礼王带着进了宫。
礼王作为兄弟,不必守在圣人旁边。
太子作为唯一的儿子,必须要守在圣人身边。
苏枝儿作为太子未来唯一的太子妃,隔着一层珠帘,跪在了外面。
“其实陛下的病从去年开始便有征兆,前几日瞧着精神头似是好了许多,老奴以为……没想到……”
老太监一边叹息,一边说话,话中皆是未尽之言。
苏枝儿想起在给大金的接风宴上,圣人意气风发的样子,下意识明白那大概率是回光返照。
站在老太监面前的周湛然面无表情的听完,然后吐出一个字,“哦。”
哦?就这样?
好吧,这确实是太子殿下的风格。
周湛然跟皇帝并不亲近,他们只是生活在同一座皇宫里的,拥有一半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感情需要维护和联系,血缘关系在苏枝儿看来就是扯淡。
没有爱的亲情就不应该成为羁绊。
与苏枝儿一齐跪着的还有后宫之中排不上名号的那些什么美人妃子。
美人们都跪在硬邦邦的地板上,苏枝儿也跟着跪,不过一小会儿她就觉得自己的膝盖跪得极疼。
不行了,太过娇生惯养的苏枝儿动了动自己的双腿,企图挪到一个舒服一点的位置,正在这个时候,原本跪在里头侍奉圣人的周湛然突然站起来。
他纤瘦的手指拎起自己跪的那个垫子,慢条斯理拨开珠帘。
男人身形很高,在因为跪满了人,所以显得逼仄的外殿中极其具有压迫感。
作为一台行走的造尸机,周湛然的脸上永远带着那抹冷静又疯狂的睥睨感,那是天生属于上位者的帝王气势。
苏枝儿从前不觉得,现在她跪在地上,仰头看人的时候才发觉自己以为的小男友已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成长为了一名合格的帝王预备役。
也或许他从来一直都是,只是自己看他的时候带上了极其浓厚的滤镜,只觉得少年乖巧又可爱,完全没看到他白惨惨的皮囊下隐藏着的霸王之气。
除了苏枝儿的目光外,那些正在哭哭啼啼的美人们也关注到了周湛然。
美人们地位低微,没见过太子殿下,就算是见过也不敢对他行注目礼,毕竟太子殿下在宫里头的传言太过凶残暴戾,美人们怕自己多看一眼都会被挖眼珠子。
可现在,借着苏枝儿的光,大家都忍不住的开始打量起这位未来的天子。
男人生了一副极好的皮囊,他的容貌偏女相,可气质却一点都不母。举手投足之间带着天然贵气,如灼灼而耀的明珠,虽亮,但冷。可即使如此,依旧因为其昂贵的气质和价格,让人忍不住的想臣服,想依靠。
周湛然弯腰,掐着苏枝儿的腋下把人拎起来,然后将自己手里的垫子往苏枝儿膝盖下一塞。
垫子厚软,还带着被男人跪出来的温度。
苏木偶娃娃枝儿左右看看,大家都单薄地跪着,只有她获得了反派的一枚垫子。嗯……真是有点不好意思,可是这实在也是太舒服了吧!
圣人在里面躺着,也不知道能熬到什么时候。
苏枝儿跪在垫子上打瞌睡,小脑袋一磕一磕的。
大家都没吃没喝没睡地跪在这里近十二个小时了,除了被扶出去上个厕所外,什么事情也不能干。
苏枝儿透过珠帘,看到了小花冷淡的面孔。
是真的冷淡。
苏枝儿不太懂小花跟圣人的关系,可她能读懂小花的情绪。
这样平静,真的是很平静了。
皇后几乎哭瞎了眼,手里的帕子都湿惨了。并且哭一阵晕一阵,显得非常可怜。
只是这里面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便不得而知了。
入夜,春雷又起,原本晕晕沉沉的圣人突然睁开了眼,他张开嘴,轻轻说着什么。
老太监赶紧凑上去听,听完后点头,拨开珠帘出来,朝跪在外头的美人们道:“圣人有令,从二品以下皆要陪葬。”
此话一出,跪在后头的那些美人们率先晕倒。
跟苏枝儿一齐跪在前面的那些美人们露出庆幸的笑来,不过她们很快意识到在这种场合下不能笑,因此只能努力憋住并再次露出悲伤至极的表情来。
“陛下,陛下,臣妾不想死啊……”有美人跪爬着进去,被皇后示意让小太监堵着嘴拉了出去。
这位美人几乎哭晕过去,可就算她哭死过去也不会有人管她了。
因为她本来就是要死的。
苏枝儿的心情跟着沉重了一下,接着释然,因为她也没有办法。
跪在她身侧的美人一边擦拭眼泪,一边朝她看来。
苏枝儿只觉得这位美人的脸有点眼熟,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那边,温柔端庄的皇后娘娘处理完了那位哭叫不停的美人后,便顺路走到了苏枝儿身旁的美人身边道:“贵妃妹妹,陛下想看看你。”
哦豁,原来她身边跪的竟是贵妃?
按照小说设定,贵妃一般都是艳压后宫的存在。
这位贵妃娘娘确实生得好看,只是苏枝儿总是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贵妃踉跄着站起来,走到圣人床边跪下。她身边就跪着周湛然,苏枝儿看上一眼就陡然明白了怪异的点在哪里了。
纵观殿内所有的美人并贵妃,这些女子门都有一个共同点,她们的五官跟周湛然在某些地方有很多相似点。
如果苏枝儿没猜错的话,这些贵妃并以下的美人妃子们,都是圣人按照周湛然的母亲窦美人的样子,收集的仿窦美人手办娃娃。
尤其是这位贵妃娘娘,眉宇之间简直像极了。
苏枝儿看着这一后宫除皇后外的窦美人手办加周边,短暂的陷入了思维沉默。
听说皇后每天早上都会召开小晨会,跟大家商量一下后宫事宜。
嗯,这得要多强大的心脏才能对着这些拼拼凑凑的美人们摆出一副正常和谐的样子呀。
想想就恐怖。
躺在床上的圣人吃力地抬起手,然后猛地一把攥住贵妃的手腕。
贵妃不必陪葬,心中暗喜,哭得更卖力了。
圣人盯着她的脸,目光涣散,似是陷入了某些美好的回忆之中。
濒死之人,力气却大的吓人,贵妃的手腕都要被捏肿了。
“陛下,吃口药吧。”皇后端了药来。
圣人微微摇头,又闭上了眼。
皇帝平稳的呼吸声在安静的寝殿内缓慢响起,众人明白,皇帝是睡过去了,不是死过去了。
准备好的哀嚎声被咽回肚子里,现在大家的心中只剩下一个想法。
到底什么时候死。
这位皇帝的一生走到现在,油尽灯枯,百姓骂他是个暴君,儿子跟他也不亲近,他也没有得到过所爱之人。
孤独的来,孤独的活,孤独的死。
最后只能握着一只手办的手,企图透过这位贵妃手办的脸看到那张自己朝思暮想的脸。
苏枝儿忍不住再次看向小花。
她从圣人的身上看到了小花的影子。
按照设定,小花不就是会成为这样的人吗?
孤独的来,孤独的活,孤独的死。
人类为何会活?为经历世间百态,情感复杂。人,因为有了情感所以才会有活着的感觉。
作者给周湛然的人设从一开始就单薄的比纸片人还纸片人。
作者给他浓郁的悲伤和愤怒,让他沉浸在基因带来的疯癫中,作者从未给过他人类能得到的任何温暖之心。
因此算下来,周湛然比圣人更惨。
圣人或许还有窦美人能怀念一二,他还感受过世间的一点爱情。
可周湛然什么都没有。
他的世界,都是黑暗。
圣人睡了,大家都尽量屏住呼吸。
连哭泣的人都忍住了。
熬了很久,大家也不能吃东西。
因为圣人躺在那里连汤药都没有进,所以大家也不能吃。
耐受力极好的人应该是小花,最差的人应该是苏枝儿。
苏枝儿实在太困,她借着起来上厕所的功夫净了脸,调整精神气。
大家如厕的地方当然不会设置在圣人的寝殿里,而是在不远处的一间屋子里。
恭桶里面铺了石灰和花瓣,屋子里还燃着熏香,甚至还有宫娥站在你身边给你递上柔软的丝绸。
苏枝儿连裙子都不敢脱,直接就让守在旁边看她如厕似乎是怕她掉下去的宫娥出去了,然后自己拿着丝绸上厕所。
什么都没吃,能上出来啥。
苏枝儿叹息着起身净手。
洗完手,她刚刚从屏风里走出来,就看到了站在门口探头探脑的珍珠。
“郡主。”
“珍珠?”
“郡主,来。”珍珠朝苏枝儿招手。
苏枝儿走过去,她早就闻到了珍珠手里食盒内的香气。
“你怎么过来了?”
两个人压低声音说话,像是在做贼。
好吧,她们确实在做贼。
“王爷说郡主一定没吃过东西,就让奴婢替您拿了一食盒吃食过来。”
苏枝儿差点感动哭了。
呜呜呜呜,她再也不骂她的好爸爸了。
食盒不大,里面装着容易消化的馄饨、米粥和几碟小菜。苏枝儿有些忐忑,“没问题吗?可以吃吗?”
“可以的,郡主。”
行叭,那就吃吧。
在如厕房里苏枝儿是吃不下的。
她跟珍珠另外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躲在了某处石桌下面。
跟苏枝儿一齐躲着的珍珠:……其实也不必如此小偷。
苏枝儿吃完一碗小馄饨,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神色一凛,赶紧擦嘴并让珍珠收好罪证。
那边,金公公提了一个食盒过来,闻到了石桌下面传来的馄饨香。
他愣了愣,然后低头,正对上苏枝儿那双黑乌乌的大眼睛。
“郡主,殿下让奴才给您带了点吃的。”
苏枝儿:“……嗝。”
金公公:……
虽然吃饱了,但还能再吃点。
苏枝儿一边往嘴里塞软绵绵的豆包,一边觉得有点对不起皇帝。
好吧,其实苏枝儿跟皇帝根本就没有半分感情,皇帝去世她会觉得难受也是因为小花,所以吃东西的时候苏枝儿也是担心小花饿坏了身体。
苏枝儿看着手里拿着的软绵绵的豆包,正想着要不要给小花留一个的时候,金公公道:“郡主,不必给殿下留。”
好吧。
苏枝儿小脸一红,把豆包吃了下去。
吃饱喝足,苏枝儿回去继续跪着。
人吃饱了就容易犯困,尤其是在这一点声响都没有的寝殿里。
苏枝儿也看不到圣人的脸,因为都被皇后挡住了。
小花跪在圣人脚边,中间的贵妃被圣人握着手不敢动,憋得面色苍白。
苏枝儿猜测她应该是想去如厕。
终于,贵妃憋不住了,说自己想如厕。
皇后伸手去掰圣人的手,圣人不肯松开,也没有醒。
皇后无奈,只能跟贵妃说,“你再撑一会儿。”
贵妃差点哭了。
说完,皇后就自己去如厕了。
贵妃真的哭了。
相比起脆弱的贵妃,小花就熬得住多了。
他跪在那里,连姿势都没怎么变过。纤长眼睫垂下,遮住锋利眉眼,因为没有睡觉,所以眼底青黑之色又显,只是这并不影响他将自己的身体跪得笔直又挺拔。
突然,男人站了起来,应该是要去如厕。
周湛然从苏枝儿身边走过,少女伸出手,轻轻扯了扯他的宽袖。
男人低头看她,苏枝儿朝他轻轻勾了勾唇。
男人伸手抚上她的唇角,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倾身过来凑上一吻。
苏枝儿震惊了,在场众人震惊了。
躺在床上的圣人差点活过来。
好家伙,不愧是你。
其实苏枝儿是很紧张的,因为就在周湛然亲她前,跪在她身后的美人们一个个的被拉出去。
送到隔壁的殿宇之中。
听说那里早已挂上了白绫。
美人们凄楚的哭声飘荡而来,听得苏枝儿浑身发麻。
可反观皇后一等人,就算是那位看起来胆小如鼠的贵妃都没有任何反应。
接受了二十多年社会主义熏陶的苏枝儿实在是对这种封建社会主义适应不起来。
好吧,作为享受到了封建主义福利的人类,她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她只是一条咸鱼,没有成为武则天的潜能,也没有庞大的金手指来让她翻天覆地进行基建创造一支天降神兵来逆风翻盘。
她只是硕大世界之中,最无力的那颗尘埃。
就算再怎么翻腾,也只是在那一亩三分地上打了个滚。
小花的安慰让苏枝儿那颗咸鱼心安稳了下来。
这个时候的苏枝儿才明白,在这样诡谲多变的皇宫内,面对着这些表面笑眯眯,心里妈卖批的宫斗鼻祖,菜鸡的她有多么慌乱。
而她之所以能咸到现在,都是因为前面有小花替她挡着。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如此依赖于他。
现在的情势其实是很紧张的。
肖楚耀被关在昭狱内,周湛然身边只剩下蒋文樟一人可用。
“主子,云清朗传话来说,内阁那边老首辅暂时稳住了。”
文官稳住了,那么武官呢?
按照流程来说,历代太子继位一定会出现那么一点小混乱,尤其是像周湛然这种被群狼环伺的太子。
可男人似乎一点都不担心,他如厕完毕,走出屋子,突然看到房廊下置着一个佩奇便当盒。
一直守在门口的蒋文樟道:“是郡主身边的丫鬟珍珠放在那里的。”
男人走过去,打开,里面是一颗软绵绵的豆包。因为知道男人的怪癖,所以豆包被装饰成了猪猪形状。
周湛然捏起豆沙包轻咬一口,绵密的红豆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男人就靠在那里,任由红豆沾染满手。
蒋文樟垂眸站在一旁,不敢说话。
空气里飘散出来浓郁的红豆香,男人半阖眼,神色慵懒而倦怠。
“带人,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