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楼顿了一顿, 肃然道,“是珍贵的研究对象。” 器灵对此没有什么意见,也没有为明真争取人权的意思。 而姜小楼刚安置下来自己带回来的人, 金缕衣就匆匆赶了过来。 他看起来颇有一些内疚的样子, “给您添麻烦了。” 姜小楼道:“与你无关。” 不是金缕衣还会有别人, 她分得清楚, 并不会因为这桩事情迁怒金缕衣或是如何。更何况, 金缕衣为她做事, 真的算起来, 是被她牵连的。 金缕衣眉眼低垂, 到底还是有一些忧虑。 姜小楼问道:“这几日还有什么异动吗?” 司徒杨嘉临死之前的话应该已经传开了, 按理说来, 不会这么安静的。不论司徒杨嘉是否可信, 他可都是司徒家的少爷。 “并无。”金缕衣有些犹豫道,“魔尊大人似乎放话了……” 姜小楼一滞。 “我知道了。” 楚文茵发话, 这是她料想之中的一个可能, 并不坏,但也不好——和魔域扯上关系,也不是姜小楼愿意的。 她又问了一句, “剑宗呢?” “剑宗一切如常。” “好。” 姜小楼没说什么,直接带着明真去找了如悔。 明真的进阶方式非常特别,而且和天魔有关,姜小楼认为这一点非常重要, 而且是眼下最要紧的事情。 至于那些杂事,倒也不急。不论楚文茵是出于什么原因放的话,至少楚文茵已经给她争取到了一个喘息的时机。 而旁人,也不是姜小楼如今有暇兼顾的了。 …… 剑宗。 仙魔战场的驻地有特殊的传讯方式, 虽然消耗很大,但是传消息回来也很快。 紫霄真人见了最新的那条消息,下意识要压下去。 但话还没有出口,紫霄真人就知道这不可能了。 倘若这是剑宗的独门消息,他舍下这张脸还是能做到的,但是显然事实并非如此,剑宗收到消息还早,但是仙魔战场早已传遍了,过不了几日就会再度传遍整个剑宗。 在宗门里面人尽皆知之前,紫霄真人先去找了闫无情。 姜小楼师门上下,现在也只剩这么一根独苗,紫霄真人不信他不知道。 闫无情满脸疑惑:“天外楼主就是小楼……也是姜明月?真人说笑了吧。” 紫霄真人非常严肃。 闫无情和他对视一眼,确认紫霄真人异常认真之后,也不由轻轻皱眉。 “我不知道。真人也是知道的,我师妹早就失联了,按照宗门的规定,令牌碎裂,已经可以算作弟子陨落了。” 闫无情淡淡道,没有什么情绪起伏的样子。 紫霄真人难免有点憋气。 闫无情所言不虚,姜小楼早就可以算作陨落,浣剑峰提了几次,只不过是他一直拦着,还有些姜小楼的故旧看不过眼罢了。 可是姜小楼这个唯一的师兄在这件事情上面从未发话。 “你该知道倘若真的算作弟子陨落,那么她就再也没有回来剑宗的机会了。” “是,我知道。”闫无情平静地道,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 他心中有一些嘲讽,想问一句那又如何呢,姜小楼回来剑宗有何用?但闫无情也知道这不是紫霄真人的错,紫霄真人对他们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紫霄真人匆匆离开,闫无情另开了一炉丹。 他的手很稳,心情甚至还有一些愉悦。 姜小楼和天外楼有关系这件事情他能猜到,而姜明月则是他也不曾想到的。 但这样很好,闫无情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不过这种想法当然也仅限于他了。 剑宗各峰的峰主各自都有情报渠道,并不依赖于宗门,所以很快他们也全部都知道了,甚至还有几位峰主为此结伴去寻了掌门。 百川峰主义正辞严道:“姜小楼还是剑宗弟子,那么天外楼就应该归剑宗所有!” “正是如此。”浣剑峰主附和道,“既然知道了天外楼是本宗门弟子所有,宗门就应该做点什么了。” 掌门淡淡道:“秘境之中所获归弟子本人所得,这是规矩。” 百川峰主一时间急切道:“但那是天外楼!” 好在他也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 “她能有去天外楼秘境的机会,还是仰仗着宗门得来的,宗门替她管理一番,并不过分吧。” “不错,仙魔战场之上情势复杂,若要长久,还是需要宗门为她撑腰的啊。” 如此一番话委婉道来,倒是和方才的贪婪截然不同。只是事实上也并没有什么大差别,不过都是打着要将天外楼收入囊中的想法罢了。 天外楼的存在让这些早就是大修士的峰主们也不由垂涎起来,而姜小楼剑宗弟子这个身份,正是一个极好的入手点。 掌门看着浣剑峰主悠悠道:“急什么呢。说要认定姜小楼早就陨落的,好像也是你吧。” “她既然是天外楼主,当然不可能早已陨落。”浣剑峰主面色不改,“姜小楼还是我剑宗弟子。” 新任赤歌峰主跟着道:“宗门能不能管,全靠您发话了。” 夺取天外楼是他们一致的想法,而且没有任何的分歧,在利益面前,这些峰主当然会站在同一条线上,至于谁吃肉谁喝汤,那都是后来的事情了。 “天外楼主是不是姜小楼并不能确定,不过只是司徒杨嘉的一面之词。”掌门道,“但魔域朱颜魔尊已经发话了。” 他的眼神之中,难免有了一丝并不明显的嘲讽之意。 “你们想做那就去做吧,也看看天外楼主是不是还认你们这些师门长辈。” 此言既出,峰主们的神色就都有一些异样。 没有人会愿意和楚文茵对上,而且,掌门的话也不无道理,说不准,这就是一个针对剑宗的陷阱呢…… 赤歌峰主不解道,“宗门为何不能确认姜小楼是否陨落?” 没有人回答他,长久的静默之后,掌门道,“因为她还在宗门的时候,只是挂着一个铸剑峰承剑弟子的名头,没有享受过宗门的福利——连魂火都没有留在宗门之中。” 没有魂火,剑宗当然不能确认她的死活,而且也不能借此来掌控她。 而一个连魂火都没有留下的弟子,如何能够归心剑宗? 掌门并没有针对于谁,但是峰主之中,还是有一个人脸色骤变。个中缘由旁人不清楚,他是知道的,姜小楼刚拜入铸剑峰就被多方阻拦,浣剑峰主看在眼里,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所以到了如今,他也没有缘由再说什么了。 “此事剑宗不会出面。”掌门道,“你们若有谁想,那就自行去试一试吧。都散了。” 掌门送客之意很明显,诸峰主也没有办法赖着不走,尽管心中并不甘心,还是三三两两散了。 把这些峰主都送走,掌门才叹了一口气,眼神不自觉投向了仙魔战场的方向。 天外楼好,他当然也知道,倘若姜小楼自愿将天外楼交出来,他也是绝不会拒绝的。 但在姜明月这一层身份揭开之后掌门就知道这不可能了,而且姜小楼到了仙魔战场就失联,明摆着也是同样的意思。 端看这些峰主们吵得厉害,真正和姜小楼关系最紧密的铸剑峰什么话都没有放出来,也不曾有任何的动作。 因为铸剑峰是明白的,而掌门也是明白的,剑宗弟子姜小楼,只是一个过去罢了。只是那些峰主们被贪婪蒙蔽的眼睛,到现在还没能看明白。 …… 姜小楼同样未曾后悔过她的这个决定。 剑宗这些峰主若是真的想向天外楼伸手,她也只好断了他们的手臂。当然对旁人也一样的,姜小楼向来一视同仁。 不过眼下姜小楼还是觉得剑宗最好不要来找事情,因为她现在真的很忙碌,忙碌到一旦被人打搅,就会忍不住暴怒的那种情况。 她特意把如悔调了出来,然后一起研究着明真——当然明真自己也参与了进来。 他对于姜小楼和如悔的熟练研究表示很感兴趣,如悔只想告诉他研究对象最好还是不要说话,这让她感觉很奇怪…… 但明真的境界的确很有意思。 如悔喃喃地念道:“化神……究竟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境界呢?” 她的眼神不自觉飘忽到姜小楼身上,然后被姜小楼自动躲开了。 她是不可能再抓一个活的化神回来给如悔研究的,做不到! 只恨西门水死得太早了…… “筑基成丹,金丹结婴,元婴化神……但你没有经历过元婴期,也不算经历过练气和筑基。” 明真坦然道,“不错。” 他的重修过程正是如此,是一个以凡入神的过程。 而在姜小楼的战力测试里面,明真也能够和她堪堪打平——这代表着明真也是有化神期的基本战力的。 但是其它方面,明真自己也都是一脸茫然。 莽撞地闯到了这个境界以后,他过去的修行和法术似乎已经并不适合了,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一条没有人走过的空荡荡的路。 姜小楼沉思道:“不一定没有人走过。” 或许,只是在这个时代没有人踏上这条路罢了。 她沉吟良久,摸出来一本功法给明真。 “你试试看。” 明真微讶,还是按照姜小楼的意思,迅速地修炼入门,迅速地气势攀升…… “停!” 姜小楼赶忙叫停。 “不能在这里,也许会有天劫。” 明真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停下了功法的运转,但他的气息依然很强大,仍然没有回落。 “你的感觉怎么样?” “就像要凝结金丹一样。”明真道,又补充了一句,“但并不是金丹。” 姜小楼一怔,问道,“这是何意?” “金丹是筑基期之后的灵气凝结而成,但我能感觉到……此法所成金丹,并非是灵气成丹。”明真道,“至少,和我上一次成丹的过程并不相同。” 他曾经结过一次丹,所以当然也知道结丹是什么感觉,这句话由明真来说,还是很有信服力的。 姜小楼愣住了。 她当然听懂了明真是什么意思,而且心知明真所言并没有问题。所以,她才会更加的惊讶。 姜小楼给明真的功法是幽冥一脉的功法,不过是随手一试罢了,但明真当真给了她一个惊喜。 此法会结成金丹,但结出来的并非是传统的金丹,所以姜小楼的内外两枚金丹无法融合是完全可以解释的。 但……这样结出来的会是什么东西呢?为什么幽冥一脉修炼了这么多年,好像从来没有在这条路上面发现过什么问题? 而且,姜小楼见到这门功法的第一感觉,就是这是从御灵宗传出来的。 “我……” 她的脑子很乱,一时间难以梳理清楚这之间的关系,但也很清楚另外一件事情,就是她似乎终于找到了一条路。 天外楼曾经这样对她解释过。 精神者,天之分;骨骸者,地之分。属天清而散,属地浊而聚。精神离形,各归其真,故谓之鬼。① “这不是什么精神……” 明真不解:“什么?” 姜小楼恍然大悟一般道:“这根本就是真灵的修炼之道!” 但是,能够从此道修炼真灵者,也未必还能算是寻常人了。 姜小楼一时间神色大变,明真虽然不明白她悟出来了什么,但没有打扰她的意思,而是让姜小楼自己思索着。 姜小楼已经明悟了大半。 她自以为的御灵金丹,显然并非是御灵金丹,而是真灵成丹。 尽管她依然不知道所谓的真灵是如何存在的,但是她知道为何只有她和明真可以。因为明真的真灵在和天魔一战的时候得到了天魔的遗产,而姜小楼自己则是因为湛明剑。 她恐怕再难和湛明剑分离了,包括在姜小楼最初试图引气入体的时候也同样如此,特殊的不是她,而是她和湛明剑的结合。 天地间灵气分散,并不是她能够那么容易就重组的。在当时的姜小楼看来无比艰难之事,现在的她看来虽然同样如此,但是不相称的却是姜小楼为此付出的努力。 这哪里是一个刚入门的弟子能够做到的! 单是如悔等人,为了将灵气重组成混合灵气,就耗费了数月时光,姜小楼当日无比艰难的几个时辰,实在是太轻松了。 而在姜小楼身上,唯一最特殊的地方,就是湛明剑了。 过往种种在脑海之中浮现,姜小楼沉吟许久,长舒一口气。 “您想到了什么?” 姜小楼顿了一顿道,“先去渡劫。” 明真应道:“好。” 并没有再带上别的修士,姜小楼和明真二人出了天外楼,在仙魔战场上面寻了一处地方开始渡劫。 对于明真而言,这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因为他在此道上面的修行顺风顺水,而且其实只是相当于重修。 但是这个过程之中,也有许多明真自己能够察觉到的古怪之处。 功法是姜小楼拿出来的,明真并未察觉到有害之处,所以也不曾问询。 仙魔战场上空雷云隐约,片刻后,一道雷霆轰然劈下。 但对于明真而言并没有什么伤害,因为这里是仙魔战场,天劫的力量本来就比别处要小,所以很少有修士会选择在此地渡劫。 天劫力道更小代表着安全,也代表着弱小,修士们权衡利弊,是不会选择这里的。 然而,此次渡劫,并不需要天劫之力的加成。 雷霆一道要比一道更强,姜小楼方觉得是自己太心急了,不过看明真的样子他依然适应得很好,面对天劫的时候非常从容。 姜小楼也就耐心等待着,直到雷霆彻底散去。 话说回来,她见过的修士里面经常被天雷劈得很惨的,好像也只有她自己一个…… 雷劫散去,明真从容向姜小楼走来,气息异常宁静,看起来很有佛缘的样子。 不等姜小楼开口,他就主动道,“我感觉我有了一枚化神的金丹。” 这番话听起来非常古怪,但是和姜小楼的猜测没有出入。 “你觉得那还能叫金丹吗?” 明真思索后道:“不能。” 他和姜小楼不一样。 姜小楼以此道结丹之前还是一个懵懂的筑基修士,结丹都是冒着巨大的风险,像散修一般莽撞,而《铸剑术》更是不同于寻常功法成丹,所以姜小楼察觉不到这二者之间的差别,是很正常的。 但明真并非体修,他在这上面的感悟更加明显,化神期的金丹,这话传出去只怕是要贻笑大方。 不过有丹无丹的差别还是非常大的,有了此金丹以后,明真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对于灵力的把控更加深入和精准了,比此前要好上许多。 他诚心诚意向姜小楼道谢,“多谢您的功法。” 姜小楼道:“不必多礼。” 她也不是为了送功法而是为了研究,不过不论她居心如何,确实也帮到了明真,姜小楼也就坦然受了。 明真也让她同时知道了另外一件事情。 她可能也同样不会再有元婴和化神期了。 《铸剑术》已经没有任何可以提升的余地,而在此道上面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境界划分,姜小楼可以一辈子坦然地讲她就是一个金丹修士…… “听起来真的不是很好听的样子……”姜小楼默默道,“给这枚金丹取一个名字如何?” 她在征询明真的意见。 “就叫灵丹?” 这是最合适,也最容易产生歧义的名字。 “你是一个丹炉吗?” “……” 姜小楼决定还是自己来吧。 “不如就叫它冥丹。” 功法来自幽冥一脉,总不能忘了挖井人。除此以外,冥者,幽暗不明是也,恰巧适合这部两个修行者都没有弄明白的功法。 明真点点头。这件事情上面他完全无所谓。 姜小楼道:“我们的道路不同,能够相互映照的,也只到这里为止了。” 她和明真并不一样。 姜小楼一手御灵之道一手铸剑术,但明真却并非如此,他要去寻找他的路,而不是囿于御灵之道。 二人回了天外楼,如悔已经翘首期盼许久。 明真再度的尝试,却是在针对灵气的这方面,果然如姜小楼所料,他能够用真灵来修行,就代表着他也同样可以驾驭不同的混合灵气,就像姜小楼一样,而且,明真对于神像的抵抗力也用不着再测试了。 但是他毕竟也只是一个没有办法复制的孤例,姜小楼很难再找到一个像明真一样的人,所以只能深表遗憾。 明真的例子可以参考,但姜小楼不能强求每个人都能有明真一样的毅力,能够在天魔降世的时候挣脱,也同样不能强求每个人都能有和她一样的际遇。 所以最重要的,依然还是如悔的研究,明真反而对于姜小楼自身的帮助更大一点。 那些佛修被天外楼关着,姜小楼打包给明真一起带走。 “你准备带着他们去哪里?” 明真道:“中州。” 他会去到一个凡人最多的地方,像从前一样行过万里山河。 姜小楼郑重道,“保重。祝你好运。” 仙凡有别,在修真者的眼中,凡人永远都是被无视的那个。 姜小楼不否认自己也一样。不然,她就不会选择来到仙魔战场,而是会去景国了。 因为她也只能想到提高修士们的修为和能力来对抗大劫,却无力顾及到寻常人的命运。也许明真这样的才是真正的圣人——然而姜小楼从来做不了这样的人。 明真道:“您也要保重。” 他看得明白,姜小楼身上的压力不比他更小。 但她看起来却还是这么小。 姜小楼朝他一笑,吩咐天外楼送明真离开。 但就在明真离去后不久,金缕衣就急匆匆地来到她面前,向她传递了另外一个关于中州的消息。 “景国独立了。” “……景国好像本来就是一个国家。” “但是景国国主和国师宣布,景国会断绝和剑宗道门佛门的关系,自立为神朝。” 金缕衣直直看着姜小楼道,“国主为神子,国师为神使,子民为神朝子民。同时,景国预备大开国门迎天下修者,重连飞升之路。” 姜小楼感觉像是一块悬了许久的石头落入水中,然后溅起了数丈的水花一般。 “果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