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斌啊,你怎么就那么倔呢?现在人家县城里的那些人,方方面面都在跑关系。你说你教龄合适,这工作经验也是出类拔萃,那刘建设还是咱新兴镇的老领导,咱既然有这个关系在,就适当地反映一下情况嘛!”校长吴学海坐在办公室里,看着被江斌夺去的推荐信,苦口婆心地劝道。“老吴,这次开发区中学的调任,人家上级肯定会从县优秀教职工团队里筛选,咱跟着瞎凑什么热闹?你把信往上这么一推,那我成什么了?凤凰窝里钻出一只土鸡,还不够闹笑话的!”曾经帅气的江斌老师,现在也上岁数了,鼻梁上挂着厚厚的近视镜,可性格还是如从前般耿直。吴学海对这个观点就很不认同,尤其在人际关系方面,他脑子可比江斌活泛多了。他依旧攥着保温杯劝说道:“谁规定这好学校,就非得从县中学的校领导里选拔?咱们不争取、不推荐,那上面又怎么能注意?别犯轴了,你这半辈子,都把心思扑在了学生身上,现在该为自己的职业发展想想了。”江斌还是那副犟脾气,他有些不耐烦地说:“要推就推你自己,我不想掺和这些事情。我来新兴一中都快20年了,再说你就是把信推上去,除了自讨没趣外,也砸不出什么浪花,还不够出洋相的!”“江斌!”吴学海一拍桌子,面色极为严肃道:“我现在是跟你认真谈工作!你以为我不想去?可我都这个岁数了,我在新兴一中待的时间,可比你长多了!你现在的年龄刚刚好,正是当打之年,而且这些年也获得了不少殊荣,你比我更有希望!”吴学海望着窗外的校园,许久才开口继续说:“咱们乡镇老师,能有个向上提拔的机会太难了!这开发区中学可不一般,县重点中学,地位比县一中附中只高不低,你去了以后别说做校长,咱就是当个教研主任,那未来也是前途无量。你不是一直想大面积推广自己的教学理念吗?据听说开发区中学,从小学到初中,生源数量高达六七千人!”顿了顿,吴学海激动地又说:“而且开发区现在可是新城区,据听说再过两年,县里的各部门机构,都要全部搬迁过去。你去了以后可就是城里人了,就算不为自己,你也得为你的家人想想吧?现在是多少人都挤破了脑袋,死命地要往里钻,这样的机会要是错过了,你这辈子就会跟我一样,走不出新兴镇这条街了!”“我的任务是教好学生,是坚持自己的事业……”“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更要推荐你,去资源更丰富的校区啊!你这个人做事吧,就是管头不顾腚,你天天为了学生要这要那。可最后谁出面去要?还不都是我出面?上头领导都让我要烦了,我这个‘孬种’校长,在县里都快出名了!你可别折磨我了,真等你去了开发区中学,那些资源都不用你开口,人家上面肯定‘哗哗’往你手里砸!你想实现教学上的抱负,想实验更多的教学模式,你的想法在那样的好学校里,才能有条件实现啊!”“可…可咱不是压根儿就没机会嘛!你可千万别找刘建设,人家那么大的领导,咱要是把推荐信弄到他那儿,会给人家添麻烦的!不知道情况的还以为,刘建设拉山头、培养自己的旧班子呢。”江斌在这种事情上,终究还是磨不开脸面。吴学海刚要开口再劝,他桌上的电话就响了起来。是上面打来的,说是让新兴一中这边,立刻准备江斌副校长的所有资料,越详细越好。吴学海当时都懵了!正聊着江斌的事儿呢,这上面电话就打来了。他急忙问电话那头,具体是什么事?那边没给具体回复,只说是对部分优秀教职工进行考核,如果资料审核通过,后续可能还要安排相关的会议和培训。那吴学海多精啊,小事儿上虽然爱打算盘,可大事儿上从来都没糊涂过。他起身就对着电话热情感谢,挂掉电话后,才斜眼看着被江斌夺去的推荐信道:“行啦!那推荐信用不上了,这上面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突然就要你的详细资料,具体也不说干什么。所以我猜啊,八成跟开发区中学‘师资团队组建’的事情有关系。”说完吴学海突然又愣了一下道:“江斌,你不会是给我打马虎眼,私下里悄悄就托人给办了吧?!”江斌也是一脸茫然,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睛道:“我能托谁啊?我认识谁啊?”“呵,你那俩出息的学生,高原和王大江,人家现在可了不得,整个黄龙县响当当的人物!这高原和王大江要是给递两句话,啧啧!”“老吴你可别瞎扯!高原和大江都是办大事的人,人家怎么可能会关注我这点儿事?”那俩学生可是江斌的骄傲,但他从来都没麻烦过这俩学生。将学生教育成材,那是他作为一个老师的职责所在,若是企图从学生身上去获取利益和人脉关系,这性质就变了,是江斌永远都不可能做的事。他俩正聊着,楼下却来了老师汇报道:“吴校长、江校长,楼底下有两个人说要见你们,问你们时间方不方便?!”吴学海当即问:“又是想托关系,把孩子往咱学校转的家长?告诉他们我们不在,现在一个教室里,都排了80多个学生了,哪儿还有什么空位?”“看年龄应该不像,他们说是江校长的学生,而且还是开着好轿车来的。说江校长见了面以后,自然就认出来了。”吴学海和江斌对视了一眼,随即惊讶道:“不会这么巧吧?说曹操曹操到?真是那俩小兔崽子?”吴学海话还没说完,江斌就已经起身朝楼下走去。吴学海赶紧跟上,他们来到楼下,看到了两位身材高大的年轻人;尤其右面那个,个子强壮的跟个大熊似的!江斌当时就愣住了!从事教育行业这么多年,最使他难忘的记忆,就是他来新兴镇,带的第一批学生。他记得每一个人的音容笑貌,哪怕是中途辍学的宋雪,他仍记忆犹新,仿佛一切都还发生在昨天。而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曾是他教过的最优秀的学生!他长大了,也成熟了,曾经面黄肌瘦像竹竿,如今虽然也显得有些瘦弱,但温文尔雅、派头十足。“老师,您怎么连眼镜都戴上了?还是不戴眼镜好看,您年轻的时候浓眉大眼,咱学校多少女老师,可都对你芳心暗许呐!”大江手里捧着鲜花,还是那副没正形的模样。“老师、吴主任,多年不见了!这些年下来,多少次我都想过来看看你们,可又怕打扰你们工作。但归根结底,还是我们这做学生的没那个心,辜负老师们的栽培了!”高原一边说,一边上前把花塞到了江斌手里。大江也适时地上前,将花递给吴学海笑道:“吴主任,现在看到您,我都还有心理阴影,生怕您拿着黑板擦子揍我!”吴学海哈哈大笑道:“你这个小滑头,那还不都怪你,上学的时候不老实?你要但凡能有高原一半听话,我用得着天天盯着你和建超那几个刺头?当年就属你们能作事儿,学校里打架还不算,还跑到校外跟网吧的社会人闹,我不揍你我揍谁?”如今再谈起当年的事情,大江心里是感激的。那时候的老师真好,就连吴主任这个煞神,也是那么地可爱。幸有这个严厉的主任给镇着,自己的路才没有走得太偏,如果没有这么严厉的老师,保不齐自己就成社会混子了。而江斌已经激动地面红耳赤了!他的学生成材了,长得像两颗大树,他们的事业更是干得闻名遐迩,给他这老师脸上添了不少光。“好,真好!长大了,真是一转眼的事啊!”江斌捏着高原的胳膊,他记得当年高原念书有多么艰难!他连个自行车都没有,他还被宋雪给误会,他长跑在市里拿了亚军,那年升高中,他考了全校第一。“老师,偏心了啊,您光顾着看学习尖子,我这班级拖油瓶,就真那么不入您法眼啊?”大江在旁边开玩笑道。江斌这才转头又看向大江,朝他胸口轻轻打了一拳道:“属你皮实,我记得你是咱班学生里,进步最大的一个。后来还通过体育特长,一起跟高原考进了县一中对吧?”“记得这么清楚,我就知道咱江老师心里有我,您可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差生!”大江这才舔着脸,一把搂住了江老师的肩膀。再次见到恩师,高原在开心的同时,心里还有种说不出的踏实感。简单的几句寒暄过后,高原便笑着说:“老师你们有时间吗?我和大江想请你们吃顿饭。”江斌当即摆手说:“能来看看老师就已经很好了,不用铺张浪费的请客。我现在有时间,要不就陪你们逛逛母校吧,顺便咱们也聊聊天。”高原还要坚持,吴学海就打圆场说:“先逛学校,逛完了再安排,饭局我来安排。”随后高原和老师们一起,沿着学校的小路逛起了校园。周围的环境变化还是挺大的,校园里的树木更粗壮了,篮球场也比从前多了一个,乒乓球台子还是那么多,不过都刷了新漆;足球场还是野草丛生,跑道还是煤渣路。江斌介绍说,教室的环境比以前强多了,桌椅板凳都是三年换一茬,教室里都安装了风扇。各种课外书和学习资料都给学生配齐了,学校还给上级申请了贫困生补助金,学校的宿舍也盖了新楼房,比以前的住宿条件好了不少。高原一边听,一边就朝吴学海道:“主任,以后需要有资金上的困难,可以直接给大江联系。这几年我们村企发展的不错,村委手头也有不少余钱。帮着咱们学校完善一些教学设施,还是在我们能力范围之内的。”大江也赶紧扯着嗓门补充说:“主任,小原这不是客套,他一口唾沫一个钉,往后您有难处只管提。”吴学海嗅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对于援建学校这件事,对方只和自己谈,却没把江斌给带上。看来江斌被上面考察的事情,应该是这两个学生给使了把劲儿。“高原,江老师是不是很快就要被调走了?”吴学海停住脚步问。“大概率会被调到开发区中学,应该会直接任校长。”高原对这个事情没有隐瞒,他今天过来,一方面确实思念老师,另一方面,也是想给江老师通个气,让他有个心理准备。高原说:“县里领导找我帮忙,想把我们公司的那些科研家属,很大一部分都是大学退休教授,给重新返聘到开发区中学,从事教学管理工作。我也是趁着这个时机,不管出于私心还是公道,就想到了江斌老师。想让江斌老师牵这个头,把开发区的教育做起来。”江斌听后十分震惊道:“高原,你怎么能在这个问题上,跟上级领导讨价还价呢?”“老师,不是讨价还价,而是为了开发区工人子弟的切身利益考虑。这两年我常听人说,县里的不少学校搞一些不正之风、看人下碟,这对学生教育来说是不公平的。开发区那边,不少工人都是我们企业的,而且外地工人居多。人家拖家带口来咱这里打工,咱就有义务将人家的孩子给教育好,让人家享受到好的教学资源。”高原看着老师,十分认真地说:“这事儿我谁都信不过,唯独信得过您!当年您连建超都没放弃,您给了我们最难忘的中学回忆。是您在我们心里,种下了一颗‘伟大’的种子。也正是因为有了这种伟大,我们这些穷孩子,在追求理想的道路上才有了底气,有了理论的支撑。老师,这次我之所以这么推荐您,就是想让您把这‘伟大’的种子,播撒给更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