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虽然喝得脑袋轻飘飘的,但神志还算清醒。三哥是搞外贸的,又不是干实业的,他能有什么好办法呢?难道还能把自家产的型材,给销往国外去?就型材那点利润,估计还不够运费和关税的。可老三却认真了,他搂着高原的肩膀就开始高谈阔论:“你以为三哥我不懂行啊?你们高王庄目前的现状,就是产业太散,无法形成合力。这样发展下去的话,就只能混低端,无法对某个拳头项目提供助力!”高原眼睛一亮,三哥这脑子还真好使,听了一遍就能找出村企的弊病,他还真成仙儿了!这些年高原在成长,而智商不亚于高原的老三,又怎能裹足不前?身处进出口外贸行业,他接触的企业比高原多多了,这看得多、懂得就多;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而且身处京海这种大城市,老三的眼界磨也磨出来了。“三哥你说说,针对我们村企的现状,你有到底有什么好的策略?”高原急忙抓着老三的胳膊问。“一个企业能否走得长远,能否屹立不倒、蓬勃发展,要看它的根有没有扎对地方,项目的根基牢不牢固。然后通过这个根,能不能长出参天的树干;这树干能不能开枝散叶,去成长出更多子项目出来。”老三一边倒酒一边说:“任何一个巨头企业的成长,都逃不出这套‘大树理论’。而你所在的家乡,似乎就具备这种天然的土壤。因为你和老四家是一个地方,所以我常关注你们省的事。小六,在我的这个计划里,你若是能喝上一口汤,估计都能撑死。”高原似是明白,又似是不太明白。旁边的唐佩也听得认真,她觉得高原这些同学,一个个都像怪物。头些年见到的四哥,年纪不大却老成稳重,任何事都能给处理的极为周到,活像个混体制多年的老干部。而今天这个三哥,外表虽略显浮华,但也是个性情中人。而且说话很有逻辑,理论一套一套的。关键这些理论让人听着很有意思,很有深意。“三哥,我们那儿能有什么土壤?”高原茫然地问道。“六儿,你们省有什么?什么最牛逼?”老三扶了扶镜框,面色认真地问。“我们省…农业比较牛,矿产资源…也还行吧,储量不丰富但种类全。除了这些……”高原实在不知道该拿自己的省份怎么吹,还有就是人口多,但人口多绝不是吹牛的资本,只能说当年“计划生育”没搞好。老三却急切地拍着高原的肩膀道:“炼化工业啊!你们省大大小小的炼化企业那么多,国企的、民营的,还有私自炼油的,还有从油田偷油的。我手下有个小伙子,他就是你们省营城的。他说他爸妈白天在油田上班,晚上扯管子偷油。偷了油卖给私人炼化厂,你们省这方面产业发达啊!”高原听不出这话是在夸他,还是在骂他,但三哥说的是事实。省内炼化企业确实很多,高原念大学的时候坐火车,沿途也确实见过不少炼化及化工企业。可他不学这个专业,对这个行业基本也没怎么关注过。“这…这跟我们高王工业有关系吗?”高原彻底摸不着头脑了。“石油能够炼化出高分子化合物,而高分子化合物,就是制作特种工程塑料的原料。知道这种塑料的用途吗?发动机散热器、高分子活塞环、印刷电路基板、电子元器件、线圈绝缘层等等!你要是能把这套活儿玩明白了,整个制造业都得拜你的山头!”“这…这东西有市场?”高原来了兴致,但依旧似懂非懂地问。“市场?目前国内90%都在依赖进口,你只要把这些门类中的一项搞出来,你们高王庄的大门都得被挤破!这就是经济发展的风口,是市场迫切的需求。只可惜技术掌握在外国人手里,溢价相当严重。”提起这茬,老三心有不快道。高原是听得热血沸腾,但还没被激情冲昏头脑。他看着三哥道:“得需要技术吧?而且这种技术,不是说咱想搞就能搞来的吧?”高原差不多听明白这套“大树理论”了,大树的根,就是省内炼化厂所产的高分子化合物。而往上的树干,就是这产品门类,就拿印刷电路基板来说,这是任何电子产品都绕不开的材料,有着广阔的市场前景。最后就是树干开枝散叶,以电路基板为核心,围绕核心来开发互补产品,小到机器配件,大到电子元器件,包括普通的塑料与型材,而且刚好能与目前高王工业的产品对接。但这其中有一个难点,就是技术从哪里弄?资金、厂房、人员,这些高原都能解决,但如果没有制作“特种工程塑料”的技术,那一切都是空谈。老三则不紧不慢地笑道:“技术啊,我倒是能给引进,就看你能不能答应。”“肯定有附加条件吧,不然人家这么宝贵的技术,怎么可能轻易授权?”高原搓着有些发麻的脸道。“有,人家只出技术,但所获收益要‘二八’分账。”老三认真道。只提供技术,却要拿两成的分账,高原皱眉思索了片刻,这个条件倒也不是不能接受。当然,前提是自己要拿到县里的贷款,有了资金,有了庞大的产业园,就是砍掉两成收入,倒也不妨碍大局。许久高原才说:“行啊,只要有技术支持,这个条件还是能接受的。”老三先愣了一下,随即摘下眼镜,揉了揉眼角笑道:“六儿,你可能还没明白,是对方拿‘八’,你拿‘二’。”“噗!”高原一口热水还没咽下去,当时就给吐了出来!唐佩赶紧递上纸巾,高原擦着嘴说:“疯了吧!我投钱、我招人、我拿地建厂、我付出管理和劳动。对方啥也不干,就出个技术,他们就要吃掉八成的利润?”“就因为人家有技术,而咱们没有!这要不是看在咱们国家,消费体量越来越大,国外工厂产能跟不上,环保查得严,供货链条太绵长,人家甚至不会给咱们授权技术。现实就是如此,可恰恰因为国内有这块短板,它的市场需求才庞大。”高原越听越憋气,早知道他当年,就应该考研、读博,好好跟着老师搞科研。这技术的落后真的让人很难受,甚至卡得你完全透不过气。老三继续说:“有个好处就是,一旦在国内实现量产,从大环境来说,能降低电子消费品的价格,使市场受益;往小了说,我能做个国内的独家代理,能赚上一些钱。当然,这两成收益看上去虽少,可它市场需求量高,量大了利润就足,这两成的收益也不少。”“这不就是代工厂模式吗?”高原心里还是憋屈道。“你以为呢?就这种代工,也不是任何公司都能争取到的。它必须要有充足的原料供应,庞大的生产厂区,宽松的地方政策、低廉的人工成本才行。我觉得你们黄龙合适,这个事情我可以帮你争取。”老三深吸一口气道。高原默不作声,只是在心里默默盘算,这样的合作到底能不能干。表面来看,“二八”分账绝对不合理;但从市场前景来看,却是高王工业的立厂之根。有了这项技术的引入,首先就能大批量解决当地的就业问题,创造高额的税收;同时依附于这样一个项目,高王工业可以开枝散叶,去开发配套的衍生产品。而真正的盈利点,应该放在这些衍生品上。“这事儿让我想想吧,回头给你答复来得及吗?”高原端起酒杯,一口闷了下去。“时间要快,我的客户本来是想在东南亚自己设厂的,他只是征询过我的建议而已。如果咱们国内,真有企业能够达到他们的合作标准,并愿意做这个事的话,我有把握将技术给争取过来。”老三也不是非逼着高原做这件事,可毕竟小六是自己兄弟,公司发展又遇到了瓶颈,这个项目对于小原来说,倒也是一个机会。“先吃饭吧,我晚上琢磨琢磨,明天给你回话。”高原面色凝重地说。当晚高原和唐佩,就在吃饭的酒店住了下来。老三本来是想陪高原彻夜长谈,好好回味一下大学时光,可人家现在刚结了婚,两口子热乎着呢,他也就识趣地没打扰。回到房间之后,高原先泡了个热水澡,唐佩把高原的臭袜子,给拿出来洗了洗。忙活完这些后,小两口这才躺在床上,唐佩就支起胳膊,痴痴地看着小原笑。“这个三哥很有见识,也很有人脉。我觉得他提的这个建议不错,咱们未必不能尝试。”唐佩声音清脆地说。“可二八分账,心也太黑了!哪怕对半分呢?合着咱们还是打工仔?而且是出钱出力的打工仔!”别的都好说,就是在这点上,高原有些转不过来劲儿。唐佩就轻抚着高原的胸口道:“也不能只看这一点,我觉得三哥有些话,还是挺有道理的。代工也好、打工也罢,至少咱们企业,是站在产业链的高端了。咱们先乘风而起,把这个制高点站住,然后从上而下进行产业突破,相对不就比较容易了吗?”顿了顿,唐佩继续又道:“再就是贷款的问题,咱们在没有项目的前提下,张口管县里要那么多钱,银行和县里领导未必就会给。但如果有了这个项目,他们还能反对吗?我在中海做采购,对电子原材料市场还是比较了解的,三哥的信息很准确,像印刷电路基板一类的产品,中海基本靠进口。所以……”唐佩轻盈一笑说:“市场潜力还是巨大的,咱们不做,别人也会去做。对方真把厂区迁到了东南亚,关税和运输费用,最后还要转嫁到国内消费者的身上。与其被人扒掉一层羊毛,还不如把项目落地咱们国内。”“这个事情你赞成?”高原侧身朝唐佩问。“基本赞成,只是赚多赚少的问题。而且咱们一旦了解了这套流程后,保不齐未来,咱们自己也能投入研发,替换掉国外的技术呢?真有那一天,咱们可就是利国利民的大英雄了。当然前提是,咱先把技术给引进来,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刘建设经过半月的奔波,终于把黄龙县经济发展的蓝图,给描绘出大体的轮廓了。工作一旦有了方向,那做起事情来都动力十足。眼下的事情就是要给高王工业,划归工业用地。经过他与严朝等外地企业家的研讨,高王工业至少要再扩大两至三倍的规模,才能够达到产能要求。高王庄本村的地皮看来是不行了,那葫芦口的地形,可用面积太少,倒是高王庄花坡以外,朝东可以延伸出不少的工业用地。而且不仅仅是高王工业,如果再加上其它10个大企业的分厂,那整个新兴镇都将步入工业化时代!新兴镇,是刘建设发迹的地方,是他的大本营;他自然要把这样的利好政策,优先给家乡的老百姓们。不不久的将来,以高王工业这个本土企业为核心,以外地企业为配套的工业经济发展模式,就会在高王庄以东诞生。再去高王庄时,那里将不再是广袤的农田,而会是一片片先进的工业区,是真正属于黄龙县的高新经济开发区!脑海里想过这些,刘建设的嘴里,竟不禁哼起了《我的祖国》中,一句耳熟能详的歌词:“为了开辟新天地,唤醒了沉睡的高山,让那河流改变了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