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决策起事
“没错。”舍利畏说道:“从泸州,向南芒部,乌撒,乌蒙,东川这几个部落都在南下的主干道两侧。”
“芒部阿济距离驿道稍远,不在驿道正途上,他可以让。”
“各部却让不得。特别是乌撒,乌撒部所在精华,就在乌撒附近百余里的坝上,此地是汉之朱提,在汉代是南中最兴盛之地。南北之必争。”
“如果乌撒允许建立驿站,也就是代表着鞑子要在腹心之地驻军。乌撒部之心,不问可知,只是碍于鞑子凶威,敢怒而不敢言。”
“天下未定,鞑子亦不愿意为此不毛之地,大动干戈,鞑子云南行省平章赛典赤,只准备动用千余人。”
“以公子之能,足以破敌。”
虞醒立即明白,这是非常常见的中枢与地方势力的博弈,鞑子想要让各部让一步,建立驿道,也没有改土归流的心思,但是各部也担心这是鞑子做得是第一步,或许建立驿站问题不大,但是建立驿站之后,鞑子贪得无厌,得寸进尺,将来还能让吗?
双方的互不信任,形成了而今的局面。
而且,虞醒查看芒部的各种情报,发现芒部阿济的印信:“西南番蛮安抚使印”是云南行省给的。
这说明在元廷的规划之中,芒部属于云南。
距离虞醒最近的一支元军,就是凌霄城下的梅国忠部。梅国忠部是隶属四川的。
这就说明,虞醒短时间不用担心梅国忠的问题了。
毕竟政府机构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尿性。
梅国忠要来打他,第一个不答应的不是别人,就是元廷云南行省。
只需担心云南方向的元军就行了。
这千里的石门道上,没有元军的驻军,区区千余鞑子军,拿下他们,虞醒有绝对的信心。
这个计划完全没有问题。
只是
虞醒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舍利畏,等着舍利畏的下文。
舍利畏知道虞醒是什么意思。
只是哪里有下文啊?
各地土司不敢对抗鞑子,真到鞑子大兵压境,唯恐殃及池鱼,第一个反水的就是他们。
舍利畏知道,对虞醒这样的聪明人,是容不得半点隐瞒的。
也瞒不住。
舍利畏沉默了良久,说道:“至于破鞑子数千士卒之后,自然是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虞醒顿时明白舍利畏的意思了。
对抗鞑子,敌强我弱到了极点。如果等有万全之策再出手,那就不用出手了,什么时候都不可能有万全之策的。
舍利畏根本没有想那么多,无非是我死也要溅你一身血。
虞醒说道:“好,大师勇气可嘉。只是天下大事,可胜在己,而不是依靠他人。”
舍利畏有些失望,说道:“公子是无意参与这个计划了吗?”
“不,”虞醒说道:“这个计划,我参与,任何能杀鞑子的计划,我都参与。不过,时间要在半年之后。联络各部,令各部助我大师来办,杀鞑子。这一件事情我不会让大师失望的。”
“我向大师保证,决计不会仅仅杀几千鞑子的。”
“我说过,下地狱,我与大师一起。”
“但鞑子想让虞某下地狱,还要看他们有没有好牙口了。”
舍利畏忽然起身,跪倒在地,说道:“龙子仇参见主公,龙某发誓,从此追随主公,上穷碧落,下至黄泉,今生来世,虽死不休。”
虞醒连忙搀扶住舍利畏,说道:“大师何至于此?”
舍利畏说道:“蛇无头不行,要做大事,上下体统一定要立好。”
虞醒对舍利畏的自居为臣,很是高兴,但还是说道:“即便如此,也无须如此。南之揖,北之跪也,我汉人无跪。”
汉人自古以来都是不跪的,上古之时,所有人跪坐,所谓长跪,其实与坐的含义相差不大,并没有侮辱的意图,唐宋之后,有了椅子,下跪,必须从座位上起身,有了侮辱性的意味。但是除却跪天地君亲师之外,几乎没要下跪的。
历史上,元灭宋后,中华大地才出现动辄下跪的习俗。
舍利畏立即觉得有些羞愧。
舍利畏虽不是汉人,但他是一个精神的中国人。龙家是当地部落首领,自称罗殿国,他当年也以王子自居。读中国书,写中国字,虽然不是华夏苗裔,遵守中国制度,已然是中国人了。
他反对鞑子,固然有利益之冲突,恐怕也有他骨子里看不起鞑子野蛮人。
只是鞑子入主云南,已经二十年了,他以僧人游走四方。只能按照鞑子的要求,行跪礼。此刻在虞醒面前也如此。被虞醒点破。顿时有一种羞愧难当:“我居然被蛮夷之礼侵染了?”他长揖行礼道:“臣见过主公。”
虞醒长揖还礼道:“虞醒今后还请大师多多指教。”
两人重新坐定,虞醒说道:“借各部之力,对抗鞑子不是根本之策。根本之策,就在我们脚下的土地。我观芒部之地,如果用心开发,足可养兵过万。首先要接管芒部。”
舍利畏说道:“公子今日在芒部所行之策,纵然诸葛丞相在世,也不过如此了。芒部本部的事情,用不上贫僧,倒是外面的事情,稍稍有些麻烦。”
说到这里,舍利畏微微一顿。
虞醒干脆利落的分田授地,果然有好处,但也是有负面影响的。
最大的负面影响,就是临近土司的观感。
临近各部,他们的制度,与芒部大同小异,虞醒今日做的事情,必然引起他们的不满。
“这也是正是我显示能力的时候。”舍利畏心中暗道。
立场不同,想法完全不同。
舍利畏如果还是罗殿国王子,对虞醒的做法,未必赞同。但是此刻为了报仇,为了抗元,他可以做任何事情。他一口答应下来,说道:“不过交给贫僧,公子尽可放心,九部皆为六祖之后。血脉相连,按照祖制,各部血脉断绝,另外各部有继承之权。史上不乏身兼两部之首领,或父子为两部之首领者。”
“我龙家乃是正支,世守铜鼓,虽然而今已经没落,但是有我在,下面各部不会做乱。须防各部来争。公子答应与鞑子做对,想来芒部的事情,大可商量。”
虞醒说道:“那就谢过先生了。”
舍利畏说道:“为主公效力,何须言谢。”
“只是,我本想在这里多陪主公一段时间,而今却是告辞了。”
虞醒说道:“大师,可是我招待不周。”
舍利畏说道:“大事要紧,刻不容缓,贫僧与主公,约期半年后杀鞑子,主公在此整兵经武,贫僧自然也不能闲着。贫僧先走一趟芒部各寨子,安抚各部土目,然后再去拜访各土司,探查云南鞑子的情况。”
“最少半年之后,为主公引数千夷兵。”
“请主公静候佳音。”
其实事情哪里有那么容易。
舍利畏如此坐不住,就是要趁着虞醒在芒部做的事情传开之前,做出更好的处置。
将影响力降到最低。
虞醒对舍利畏如此着急的举动,也能猜出几分,也只能送舍利畏离开。说道:“那就拜托大师了。大师尽可答应芒部各则溪土目承诺,一切如旧。与其他人谈任何事情,大师可以代我做任何决断。我都承认。”
“半年之后,也请大师看我军威。”
虞醒很清楚,他现在能掌控芒部这一篇区域,已经很吃力。芒部本部虽然打开局面了,但是想要完全收心,还需要时间。
半年,只需半年,局面一定会大不一样的。
为了这半年时间,其他方面一些让步,对他来说也无关紧要。
至于与其他各部的外交关系,自己麾下最擅长的自然是舍利畏,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舍利畏向虞醒深深作揖,说道:“公子保证,贫僧此去,人不归来,也会传回来消息的。天上人间,地狱冥府,贫僧都会祝愿公子,能得偿所愿,重光天下。”
虞醒此时才深深的感受到了古人的别离之情。
心中缓缓爬上一丝惆怅,与感动。那是与张云卿的爱,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古人的离别与现代人不一样,现代人离别都知道下次会见面的。再见,真有再见之日。但是古人之离别,很难确定有没有再见的时候了。更不要说,舍利畏做的事情,本身就很危险,不说行走于深山老林之中的危险,也不说各部翻脸的可能。单单说鞑子对舍利畏这个名号的追捕,从来就没有放松过。
舍利畏为了探明消息,更是准备去云南,那里可不是土司的地盘。云南行省平章赛典赤,在传闻之中,亦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是忽必烈信重的亲信。
这种情况下,这岂止“危险”两个字,可以形容的。
但是,虞醒能说什么?什么也说不了。舍利畏此心如铁,一如虞醒与鞑子之仇,死不旋踵。
说什么都是对勇士的侮辱。
虞醒只能作揖还礼,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有两个字:“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