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韵却低估了沈嬷嬷对此事的纠结程度，一直到一刻钟之后，沈嬷嬷还是没有说出口，倒是因为着急而嘴角起了一个透明的水泡。

沈嬷嬷有个毛病，一着急就容易嘴角起水泡，大夫说她是肝火旺盛，最忌动怒、易急。

心有所思，貌有所表。

沈嬷嬷不喜欢外人看出她内心所想，对这一个毛病很是注意，学大夫教她的那一套五禽戏，渐渐地，她一着急就嘴角冒泡的毛病几乎不再复发。

今天复发，是这些年来的第一次，也由此可见此时她内心的焦急程度。

沈嬷嬷一直不开口，林雨韵看不下去了，让汀兰拿了薄荷过来给沈嬷嬷含在嘴里，沈嬷嬷这才晓得自己嘴角起了水泡，用手一摸，“嘶嘶”两声疼得厉害。

沈嬷嬷对上林雨韵似笑非笑的眸子，顿时面上表情讪讪，好似自己的心情都被林雨韵看清楚了。

林雨韵亲自拿了薄荷给沈嬷嬷含在嘴里，沈嬷嬷想要说话，林雨韵先说道：“嬷嬷有话别急，先把薄荷含进嘴里，大夫说了，如果不及时含薄荷缓解，你之后几天都会很难受的。”

沈嬷嬷只好接了薄荷含在嘴里。

林雨韵这才笑着问道：“我看嬷嬷神思不定、欲言又止的样子，可是因为我的婚事？”

沈嬷嬷哑然，随即点头，喏喏道：“正是呢……”

林雨韵说起自己的婚事，面上带笑，却不是羞涩的笑，而是平静、淡然的笑，就好似她们现在谈论的不是她的婚事，而是别人的婚事一样，完全没有待嫁姑娘该有的幻想和憧憬。

沈嬷嬷心里一疼。

心疼林雨韵的通透。

慧极不寿。

沈嬷嬷有时候真的很担心，担心林雨韵活得太明白，会伤了她的寿元。

“嬷嬷特意来找我，是因为父亲已经敲定了吗？”林雨韵问道。

沈嬷嬷艰难地点了点头，只觉喉咙干涩难受。

林雨韵却好似松了一口气，说道：“既如此，就按照父亲的意思办吧。”

迟早都要走到这一步的，她只是舍不得林府许多人，不知道她这一出嫁，几时才能再见她们。

最是悲伤是别离。

林雨韵性格里最大的优点是周全，最大的缺点恰恰也是周全。

她总想着周全大家，可是世事古难全，她注定是要失望的。

沈嬷嬷艰难地说道：“吴大人虽然年纪大了点儿，可年纪大有年纪大的好处，知道疼人。你是金凤凰落了他的鹌鹑巢，低嫁进了他家的门，他这一辈子都只能把你捧在手心里，断不敢让你受委屈。”

沈嬷嬷挖空心思说吴大宗的优点，忽然发现也没有那么难，说着说着也就顺了。

“吴大人上头有一个老母亲，你嫁过去之后，只管敬着就是，礼数上不出差错，她就不敢轻蔑了你。孝道，孝道，有道才有孝。若是她为老不尊，你也不用搭理她，关了门过日子，谁管她那么多，这个任性的资格，你是有的。”沈嬷嬷苦口婆心，每一样都为林雨韵想清楚了，就怕她委屈自己成全他人。

“吴家人口简单，你们的婚事又是蔡大儒保的媒，只要他还想往上爬，就不敢给你添堵……日子虽然没有家里边悠闲，但也差不了……”

“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你看那高嫁的虽然风光，可上头好几重婆婆管着，家里家外事情一大堆，哪里是嫁进去做媳妇，分明是给人家做了管家婆，你的小日子比她们美。”

沈嬷嬷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林雨韵至始至终都是安静地听着，一直等到沈嬷嬷说完了，林雨韵才笑着说道：“嬷嬷放心，我懂的。齐大非偶，我的姻缘在吴大人身上，合该如此，这是我们两人的缘分。”

林雨韵端方明理，沈嬷嬷莫名的来了气，横眉道：“什么齐大非偶，九姑娘就是做王妃也是使得，吴大人娶了你是他天大的福气！”

林雨韵抿唇偷笑。

明明是来开解她的，此时又偏了方向。

沈嬷嬷见林雨韵笑，也醒悟过来自己刚才的话不妥当，她是来夸吴大宗的，怎么说到最后又嫌弃他了呢，岂不是自打嘴巴。

沈嬷嬷讪讪笑了两声，补救说道：“姻缘天定，是九姑娘和吴大人的缘分。”

林雨韵道：“可不是嘛，就是等我出嫁之后，姨娘就要多拜托嬷嬷了。边城太远，许多事情我都鞭长莫及，姨娘身边的事情要麻烦嬷嬷更多费心。”

明明还没有别离，沈嬷嬷就是心里难受、发酸，楼了林雨韵哽咽道：“我的姑娘哎……”

沈嬷嬷是一个很坚强、强硬的人，要不然也制不住无法无天的耿姨娘，可此时她去忍不住落泪，心里面有多难受可见一斑。

汀菊她们一开始就回避出去了，沈嬷嬷此时落泪也不会损了她在年轻一辈心中的威严。

林雨韵的手一下一下轻拍着沈嬷嬷的背。

她知道沈嬷嬷心疼她，可就像柳先生说的，每个人生下来都有她自己的使命，或是安邦泰国，或是心怀天下，或是宜室宜家……

她从没有觉得嫁给吴大宗是委屈了，她心里面有更想要保护的人和事物，婚姻之于她其实无论是谁都没有关系。

或许林雨韵也有美好的幻想，但她是个很理智的人，理智大于感性，面对任何事情都会权衡利弊，作出的选择从来都是最有利的。

这是林芝峥从小对她的培养方向，林芝峥的培养很成功，林雨韵如果是个男孩儿，将来封王拜相也可期，可惜她是个女娇娃，在这男权为天的时代，无论她多么睿智和聪慧，都只能被身份局限。

边城风气开放，对女人的拘束没有那么多，林雨韵的才华才能更好地施展。

林芝峥给林雨韵选了一条看似坎坷，却又有无限生机的路，能不能走好，就要看她自己的能耐了。

沈嬷嬷发泄一番，近日来压在她心上的大石头总算松动了一些。

林雨韵笑道：“嬷嬷从我这里红着眼睛出去，被姨娘看到了，怕还要以为是我欺负了嬷嬷呢。”

林雨韵插科打诨，凝滞中透着悲伤的气氛终于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