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
满载着粮草的蒸汽列车缓缓驶出车站。
它比载兵员的列车更早出动,所谓粮草先行就是如此,没有后勤保障会对部队的战斗力造成巨大的折损。
“咔、咔、咔。”
排气口喷出蒸汽,列车很快完成从启动到加速的过程,比此前长安城外的列车加速快得多。
这是在初号机基础上稍作改良的二号机,蒸汽锻锤整体锻打的钢构件、制作更精细的润滑油和性能更优良的管道使它的最高时速稳稳地过了二十三公里。
很遗憾地,电焊技术尚远,陆大古只搞出了电镀,就是用铅酸电池为器具镀上一层薄薄的防腐蚀层,为了保证机器部件连接足够稳固,他在金属上动用了铆契结构,预先在指定部位留出可以契合铆接的凹口或突出部件,辅以铅、锡、铜等熔点相对较低的金属进行焊接。
再依靠暂且做不到“机器生产机器”,必须由人操作生产的无缝钢管,和铜制密封件。
整台机器的稳固耐用都有了保障。
“一连!”
“到!”
此时,车站内还有辆列车未驶出,它配备的十二节车厢舱门都打开着。
上千名士兵站到舱门前的空地上列成多个方阵,身着整齐的灰色军服,头顶钢盔,手持长枪,脚踩皮靴,背负羊毛毯、水壶、干粮袋和备用绑腿绳打包成的包裹。
其中两百人持火枪。
“二连!”“到!”
“三连!”“到!”
部队的主官正在清点人员。
这支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开拔的部队显示出极高的组织度和纪律性。
它由各个军校培养出的军官和空间士兵充塞骨架,士兵也是职业军人,经过至少三个月严格训练,因此,它有着与同时代其他地方迥异的画风。
如果有别的穿越者见到这一幕,多半会以为自己到了古代炎华哪个朝代进入殖民时代的历史线。
“全体都有!”千人长喊道,“上车!”
““喏!!””
士兵立刻在各个连队长指挥下整齐有序地列队上车,待列车满载,启动上路,大约两小时后,又两辆列车先后驶过车站。
现目前,汉国统共八辆蒸汽列车,五辆投入战争,以求最短时间内,完成物料运输和二十万兵力调动。
“怒,这次的主攻方向由你负责。”
王宫内的小庄园里,陆大古最后向前出攻宋打灭国战的主将交代:
“我们还按老规矩来,世家大族,杀,贵族豪强,杀,王公列候,杀,天潢贵胄,杀。”
“总之,你记着,凡是我们要对付的对象,高过车轮的都鲨了。”
粟怒问大古:
“大王,这车轮,有讲究吗?”
大古注视着他,微微须起眼睛:“你以为是什么车轮?”
怒指向不远处倒地平放的车轮模型。
“.....你有点太极端了。”
你们怎么都这么极端?
陆大古一时间感觉有些微妙:“这都是跟谁学的?”
听到他的话,粟怒身子微微后仰,睁大眼睛,满脸诧异不解,一幅“大王您在说些什么啊”的表情。
“.....”
他绷住神色,抬手指向不远处模具旁的手推车:“看到它们了吗。”
“看到了。”
“和上次一样。”
“高过那些手推车前面的小滚轮的,皆杀。”
虽然这辆有所改进的手推车在重量更轻的基础上载重更大,滚轮比他上次指给喜的稍小一些,不过也就是几公分的差距,差不多一个意思。
“不可伤及无辜民众,不可损害林田,不可纵火焚书,但对那些够得上钟鸣鼎食之家的人,凡是高过车轮的,挖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杀光,你懂我的意思吗?”
留给陆大古的时间还有十二年,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自己走后七国余孽还有卷土重来的可能.....在粟怒眼中,他愈发幽邃的乌黑眼瞳里仿佛有火焰静静地燃烧,绽出炽烈的恐怖。
那是要焚尽七国版图的怒火和野心。
粟怒呼吸一滞,又粗沉许多,垂首,行礼:
“喏!”
接着又迟疑:“那,宋国宫中的妃子.”
“先公审。”陆古似是被这不像笑话的笑话逗乐了,他们看来真的觉得自家大王后宫太空旷,想添置点什么进来,他轻笑,然后说,“该杀的杀,该判的判,一切照旧。”
大业还没有完成,却还要分配精力给妃子,折损他和“王后”相处,休息、工作和商讨事务的时间....这是不可接受的损失。
“喏。”
他领命离去。
“大王,那我干什么啊?”
还有两人候着,卫喜和江乐在等待命令。
“你们守住南境,防止楚军趁势突袭。”陆古告诉他们,“你们的岁数不小了,让年轻人多锻炼吧。”
初见时,怒二十出头,喜和乐则都三十多了,他们已经开始长白头发了。
而战场厮杀的武夫,年轻时勇猛难当,到老暗伤暴露出来一般会衰弱得很快。
因此即使喜脸上写满了委屈和不愿,他也不会改变命令。
““喏。””
待他们离开,庭院里安静下来。
陆大古皱眉,手指摩挲着下巴——在他们看来,我很像是什么嗜血的颠佬吗?
继而眉头舒展,乌黑的眼眸将视线扫过院墙——无所谓了,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如果真有什么地府轮回。
我也是一定会下地狱的。
“夫君。”
呼唤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的眉眼不自觉地柔和许多:“娘子。”
粟色长裙的女人正向他款款走来,陆大古迈开脚步迎向她。
她好像听见了刚才的某些对话,脸上带着莫名的“理所当然”的“胜利者”的微笑。
“夫君,到点咯。”
“嗯。”
她越来越喜欢在没有外人的也用更亲密的称呼了,陆大古由着她的性子应下,跟她去往乾清宫,他的神情很舒缓,跟大进待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这样,特别放松,有时还会格外地愉快。
在他朦胧的印象中,很久以前,这样的舒心和愉快应当是非常遥远的事才对。
那是福利院里和朋友嬉戏,和几次集体生日。
随后的日子里,一进入学校,这样的时刻就变得很少了,不论怎样去回忆,去寻找,记忆里都是对同学受父母爱护的羡慕和酸楚,是意识到与周围人不同而被排挤的可能于是披上伪装,是将自己隐藏在人群中,至于尽情地、畅快地大笑,则成为往日尘封的梦境一样,完全没有了。
曾经的陆大古真切的怀揣着一颗相信希望和美好的热枕之心,体恤弱小,帮助他人,从中感受贴近美好的满足。
但喜欢思考的他发现这种热枕会被视作愚蠢,被当作好欺负,他于是渐渐地熄灭了自己,成为抽离于事件外的旁观者,等到了该成家立业,结婚生子的年纪,这份疏离感没有消失,只隐藏的更深,他觉得大家好像都很急,有人因为游戏在酒吧接吻,有人宿醉后和陌生人去开房,还有人刚认识第二天就着急在朋友圈官宣秀恩爱,因为一场剧本就可以相爱,俗套老旧的剧情不停地上演。
他眼看着算得上半个朋友的同事在过道里哭泣,因为关闭的大门内传出号称守身如玉的女人快乐的低吟和闷哼,同时对同事发出不屑的嘲弄。
他眼看着女人拽着男同事痛骂,大声哭诉那人的背叛和欺骗,而男人只是满不在乎地敷衍想要抽身离开。
他看到,他和她都变成了.....那首诗怎么念来着?哦对,马戏团里你最忙,哥谭市里你最狂,麦当劳前你站岗,扑克牌里大小王。
如果是在网络上,他还可以看看乐子,看网友们发出“快通知蝙蝠侠,小丑找到了.JPG”“拿好你的身份证和复印件.JPG”玩梗,为枯燥的生活增添几分欢快,但在现实中,他只觉得生出几分兔死狐悲的哀恸———这太不值得了,风险太大了,人生中应该有比情爱更重要的事。
然后他看到梦魇般缠绕上来的敌意,脚下无立锥之地的出身也像个爬不上去的深井。
所以当他成为无限军官进入位面开展正式任务的时候,他觉得这是个能大展拳脚的地方,他可以在这里为自己空洞的心,为那颗熄灭的热枕之心找到意义。
于是在最初的那些年头里,他像快要溺死的人抓住救命绳索那样“猛踩油门”,疯狂的压榨和逼迫自己。
而对于身边这个有着自己曾经最喜爱的游戏角色的面容,和相似的名字的少女。
他怀着愧疚和自责地决定予以平等的尊重。
并决定仅此而已,不要产生多余的感情,让她去自由地思考,当她决定离去的时候,他会予以支持,让她去她“印象”里的现代都市去过美满的生活。
哪怕那需要他跟随高级军官去原子能时代搏命。
他不喜欢亏欠。
他觉得那天可能不会太远,她或许还会往他的后背捅上一刀。
但多年过去了,这份因缘反而缠绕得更深。
他从没在她这里感到恶意,一点也没有。
所以他才愿意卸下全部的警惕,全心全意地视其为同志和战友,然后岁月流转,他回头一看,发现自己这样做以后从同伴这里得到的好像有些太多了。
“大进。”
陆大古忽地停下了脚步。
“嗯?怎么了吗?”
“我想,抱一下你,可以么?”
他认真地询问。
“可以啊。”虽然有些意外,感到突然,阳光下的大进转过来,绽放笑容,张开双手,“当然可以.”
话语被打断了,他一下子抱上来,动作很快,但是很轻,像为她披上层温暖的纱衣,再搂紧双肩和腰肢,无比热烈而轻柔。
好一会儿,陆大古松开手,长长地舒了口气,笑着说:
“好了,我们.”
这次轮到他的话语被打断。
大得无法违抗的力量硬生生把他拖动。
接着女孩的手臂环过他的腋下,抱得很紧,温暖的触感和栗色发丝的清香传递过来,锁骨下方被她呼出的热气吹得痒丝丝的,很快身体越贴越紧,大进仰起头,呼出的热气从锁骨吹到了脖颈,小脸在颈间蹭着,柔软的肌肤不安分地厮磨。
“!”
他感觉到温热黏湿的气息吹上颈间的皮肤,大进轻轻地咬在了他的脖颈上,环住脊背的手收得更紧了些。
良久,她终于松手。
面上带着稍显病态的红晕,轻轻喘息。
然后什么也没再说,不过看上去很开心的样子,和他并肩继续去往乾清宫。
“......”
陆大古边走边揉按酸痛的双肩。
他感觉像被人施展了不完整版的泥头车居合术。
这种程度的拋瓦真有点过于大了。
“王上.”
随手拂退侍卫和宫女,进入殿内,两人如常地坐上办公桌,如常地处理累积的奏疏,在批阅过问安的折子之后,商讨着批阅起他们关心的事务:
“杨郡有涝,该拨些粮款过去。”
“丰收了民众想多上交粮食?胡扯,这个人之后得严查。”
“新造的炉子每天能多炼五百斤铁,我们是不是仔细验一验?”
“多拨些物资过去,保证前线战士饱暖。”
直到翻出本劝谏的奏疏。
上面是官员言辞恳切地劝他,是时候修建陵寝了,应当为此事做长远计较。
再下本奏疏,是向他请求修筑铜像,认为汉国需要足够宏伟的建筑,来显示出他的丰功伟绩,匹配他的圣德。
这不是第一次了。
许许多多的官员,都希望他能再做些和至高无上的圣王身份匹配的事,留下更多可以存续千年、万年不倒的东西,把他的光辉鼓大些,笼罩到他们身上,在这片大地上雕刻他的伟业。
至于要抽掉多少人力物力,征发多少民夫工匠,他们并不在意。
陆大古沉默少许,仰头望向远方,仿佛有成千上万的农人、青壮挖掘沟渠的身影,逐渐覆上他漆黑的眼瞳。
“.....七个城门的底比斯是谁建造的?”
大进听见他的低喃,停下手中的翻动,靠近了些,静静聆听他诉说那心中积蓄的疑问:
“书本上列了一些国王的名字。”
“石头和砖块是国王搬的吗?”
“还有巴比伦,一再被摧毁,是谁又一再将她重建?”
“金光闪闪的利马的建筑工人,他们住的房子在什么地方?”
“砌了一天的城墙,天黑之后,万里长城的泥水匠在哪里过夜?”
“雄伟的罗马到处都有凯旋门。”
“那是谁打造的?”
“那些罗马皇帝战胜的又是谁?”
“大名鼎鼎的拜占庭,它的居民都住在宫殿里吗?”
“传说中的亚特兰提斯,大海先淹没奴隶,然后那些主子才漂浮在黑夜的汪洋中哀嚎。”
“年轻的亚历山大征服了印度。”
“就凭他一人吗?”
“西泽打败了高卢人,他该不会连个煮饭的都没带吧?”
“无敌舰队沉没的时候,西班牙的腓力哭了。”
“没有别的人哭吗?”
“腓特烈大帝在七年战争中获胜。”
“除了他还有谁获胜?”
“页页有胜利。”
“谁来准备庆功宴?”
“代代出伟人。”
“谁来买单?”
陆大古顿了顿,合上两本奏疏,轻轻地把它们放回桌面,发出叹息:
“一大堆史实。”
“一大堆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