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的王宫里依然有些冷。
宏伟壮丽的宫殿群有些过于高大,因而显得空旷,一队宫女、女官低着头从旁经过,领头的女官向他行礼问安,然后款款离去,仪态不知练过多少次,举止端庄优雅。
陆大古站在宫殿中的一块空地上,头顶的阳光在风中似乎没有多少温度,他脑内推演着几个机械的构型,微微有些眩晕。
于是闭上眼睛,含住一块红糖。
任它在口中融化。
“王上。”
一名甲士走到大古面前,单膝下跪。
甲士身后是预备着让他移驾的轿子,抬轿的禁军们护卫在周围。
他走向轿子,踩着一名跪地躬身充当台阶的禁军的脊背,踩上脊背的时候,他微微皱了皱眉。
“吱。”
缓缓靠上轿上的椅背。
禁军平稳地起轿,让他去往包围这整座宫殿群的宫墙。
他的目光扫过一座座宫殿,对于这些建筑,他没什么好感,尽管它们具有很高的文化价值,雄伟壮观,但它们太高大了,设计之初就是为了彰显其归属的身份,部分宫殿甚至高大到不适宜生活的地步,留存不住温度,夏天太热,冬天又太冷。
“.....”
陆大古收回视线闭目养神。
这个春天,他再次发现自己无事可做了。
政务相较于他的思维速度总是很少,各项科研也都有人在办,他过去盯着除了让下面的人惶恐,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没做到位,反而干扰进度以外,起不到任何作用。
一百二十六个部门的协调发展只要熟练了也不过是些重复性工作。
且这一切都会在他本场任务结束前好几年走上正轨,届时,就算后代统治者乱来,工业系统也可以继续前进,大古的时间非常充裕。
他想出去走走,可现在的他走到哪里都有大部跟随,必然惊扰平民。
手头上的事务又不可能让他真的甩开,搞什么微服私访。
思来想去只能在宫里转。
可这宫里又实在没什么看头。
“王上。”
他抵达了宫墙墙角下的台阶,再次踩上禁军的脊背,踏着台阶逐级往上。
直至阳光投射到他轮廓清晰线条柔和的面庞,本应温柔的乌黑眼瞳里蕴藏着锋锐,丁达尔效应让从宫墙女儿墙墙垛间溜进来的阳光呈现出一道道清晰的轨迹,那些守卫墙垛边的禁军甲士也被在空气中圈出一道道轮廓。
陆大古走到墙边,从这个位置可以看到高高低低的砖木混合建筑构成规模庞大的建筑群,马车和人潮穿行其间,间杂少许纯木制的自行车,那是他让勋章工人扮演民间发明者悄无声息推行开来的,好让部分民众出行更加方便。
如果他能站得更高,可能会看到城郊大片建筑工地,在那里,众多乡民翻新房屋,几乎家家户户居住条件都有提升。
因他的到来而愈发繁华的大城还在不断建设中。
水泥的运用减轻了建设难度的同时,也让建设速度提升了一个数量级。
使人们不必费时费力地夯筑土墙。
在过去,人们要修墙,往往需要先用两根木杆在地上对好墙脚轮廓,把土灰堆积到木杆之间,然后用有扶手的板子用力向下捣,不断压实,每压实一层,则保证墙体形状的木杆加一层,再次堆积土灰,逐步将土压成墙,如果是那种带防御性质的军事建筑,或者对强度有要求,还需要往土里掺米汤。
再看古代粮食产量和运输效率便知,古代大兴土木对国力消耗极大,损害民力,故此,常有大臣反对。
这时,城墙下有些民众注意到了他,纷纷跪拜。
陆大古强迫自己无视他们,并想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
刚好,身边有位禁军什长。
“我记得你是叫,常春?”
什长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是,王上。”
“你家有几口人?”
“八口。”
“八口....不少了,家中有多少兄弟姐妹?”
“两个阿姐,一个哥哥,还有个弟弟。”
“家里过得怎么样?”
很奇妙地,此时的大古给常春的感觉就像是位温和亲切的长辈,与他闲话家常,他放松许多,脸上出现笑容:
“一个阿姐和阿弟在家照顾父母和祖爷爷,剩下的都在工厂做工。”
“全赖您的恩德,家里过得很好了,最近几年每年都有结余,去年家里来信跟我说,他们又养了几只小猪,新春点了鞭炮,我家和乡里都好起来了。”
“那很好啊,你们的日子能过得好,说明我总算没有做错太多。”
陆大古望向天边:
“常春,你望那边看,能看到什么呢?”
“房子。”
“远处呢?”
“更多屋子,还有人。”
“你再往远处看看,看到了什么?”
“云,还有太阳,像咱们汉国一样。”常春的眼睛闪烁着光,“一轮朝日。”
陆大古对他的答案不太满意地摇头,迎着阳光,展开双臂:
“我看到了,天下。”
“这天下是由很多像你和你的兄弟姐妹、父老乡亲那样的人组成的。”
这天下很美,但还不够美。
“是啊,王。”常春心情振奋了些,“正是由您来统领我们这些人,才有这天下。”
“.....”
陆大古收回手臂,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也只能笑笑,拍了拍常春的肩膀,回身走下宫墙。
“王上?”
常春疑惑地从大古的背影中看出了一丝落寞。
他在宫墙下,对着微冷的风吸了口气,踩上禁军的背上轿,起驾回宫。
然后大进做完了部分竹简归类,回宫的时候,看到陆大古静立一把古筝后,站姿挺拔,好像在什么庄严的舞台上。
她乐了:
“你在干嘛呢?”
“这不是怕你无聊么。”
他想来,大进整理文档的工作比他那边还要枯燥些,又出不了宫,总得想想办法。
陆大古对着屏退了旁人,并不存在的左右观众们鞠躬,接着作出自豪的神情,宣布:
“下面请欣赏来自汉王陆古的美妙音乐。”
大进坐下来,绕有兴趣地看着他抚琴,指尖拨动琴弦。
“铛铛铛.”
他弹奏的是《兰陵王入阵曲》。
金戈铁马的旋律从金戈交击般的急促拨动中迸出,曲势磅礴,杀伐之气四溢。
她微笑着聆听。
直到大古的弹奏失误,出现很明显的杂音,她的笑容渐收。
不过很快,铿锵有力的乐符将杂音掩盖,大古手上不停,眉头一紧,曲调柔和低微了些,好似战前风雨欲来的紧迫,而后再次走高,弹奏气势磅礴的金戈铁马之音。
“锃.”
琴弦断了。
“....大古?”
陆大古默默地注视着自己的手指,一点殷红自指尖渗出,滴落。
“啪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