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日的蝉鸣,仍然环绕在高之野的耳畔,他躺在床上,被单被他捂得潮热,隔着墙,能听到一男一女的说话声,不同于往日大吵大闹摔锅砸碗的大动作,这样的安静使得他感觉到了风雨欲来的前兆,悄悄走下床,他把门拉开了一个缝儿,说话的窸窣声大了起来。 “什么时候走?”男声问,含糊不清的声音后面,跟着打火机打火的咔哒声,随即那个声音含着话尾最后一个音,吐出一阵烟,“呼——” “咳咳——”女声皱眉摆着手驱散烟气的动作,即使高之野没有看到,也能瞬间显示在他的脑子里,脚步声动起,高之野猛地轻阖上门,但随即客厅的窗户被拉开了,女声回答:“这周末了。” 高之野没有再拉开那道缝隙,头抵在门上,声音已经没有阻碍的传到他的耳边,“那高野怎么办?” “你妈那儿不行吗?”女声的声音有些不清晰,似乎是在看外面的风景。 “我妈不行,又住院了。”男声迅速反驳,“这次是真的。” “呵呵”,女声又清晰了起来,似乎被这话惊得回过头来,“她哪回不是真的,医院不就是她家嘛,当年我生高野,刀口还疼还留着恶露,就得起来照顾孩子。。。” “啧。”男声一个轻音表示他的不耐烦。 女声被打断,也不再说下去,“反正我告诉你,高震,是你们家对不起我,尤其是你。现在我要过自己的日子去了,我警告你别再给我添乱了。”但紧跟着,又是哀求的语气:“咱们散了吧,折腾下去还有啥意思。” “哎,那高野到底怎么办啊?”那个男声压着对方的话尾说到,话里似乎有几分愧疚,但随即他又补充:“我那儿真不行啊,我可给你说,晓雯马上就生了。。。” “呵呵,是不行,再过5年,她如狼似虎,你儿子正当年。。。。” “唉唉唉,扯远了,你就告诉我高野怎么办?” “问什么问啊,你这语气不就是让我带高野嘛。。”女声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随即男声也不甘示弱了起来。 高之野听到这里,没什么表情的又关紧了门,躺回了床上,脑中能想到的,仅剩冬天姥爷接他回家,在寒风中,他被姥爷宽厚的背挡住了风,耳边是时而呼啸时而消停的风声,侧脸看着沿街贩卖的冰糖葫芦和烤红薯,有时候姥爷在路灯下停下来,夜里的灯光像雪一样飘落下来,他回忆不起来姥爷的脸,只记得嘴里那股酸酸的味道,正如他现在嘴里的感觉。 该怎么办呢,姥姥姥爷的房子还在,大概还是可以住的,那钱呢,不知道存的钱够不够。 想及此,他又爬起来,从床底摸出一个盒子,开始数钱。 外面的争吵声又大了起来,他不得不念出声,“30、31.。。。” 等数到第二遍,高之野突然想起来,今天他把攒的废品卖了20块钱,赶紧又去翻衣兜,门却突然被人撞开,妈妈没走进来,就在门口,眉眼里还带着争吵时的凌厉,看到高之野的表情,声音柔和下来:“高野,妈妈今天走了,原本说这周末再走的,但是家里也没什么要拿的东西了,日本公司那边又催的急,就。。。。” 家里也没什么要拿的东西了,那我呢?她的声音被儿子的眼泪打断了,但是她侧过脸没有看,手有些无措的摸到了钱包,正好就找到了主心骨,从钱包里拿出了一张卡,“密码是你生日,别给你爸哈。” “你说什么呢,我再怎么样也不会拿孩子的钱的。”爸爸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家里很小,他能看到妻子的举动。 随即妈妈转身继续和爸爸争吵,然后一声巨大的摔门声,妈妈的气味从屋子里消失,不知过了多久,高之野从过道置物柜拿了银行卡,一回头,客厅里没有一个人。 那天晚上,高之野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游荡,走到一栋破旧的楼房前,他恍然自己走到了姥爷楼下,三楼的那间房屋亮着灯光,敲开却是不认识的面容,他在别人质疑的眼光中,贪婪地用眼光逡巡着那些熟悉的摆件,他们买了老房子,大概只是为了孩子上学,也没时间重新装修吧,那个鱼缸里仍然没有鱼,但是依墙摆放的落地摆钟却不见了,它之前时时刻刻发出的声音似乎还在高之野耳边回响。 正当高之野还在想着摆钟的时候,视线突然被门板阻隔了,伴随着关门的响声,高之野如梦初醒,姥爷的房子被卖了,那钱呢?快步走下楼梯,他现在急切的想知道,他姥爷的房子是不是就在那张银行卡里。 在急速回家的过程中,一些如同梦游般的画面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妈妈的哭泣、爸爸和一个怀孕女人并肩前行的身影、争吵、警察,所有的一切都不见了,高之野的心里只剩下了银行卡。 接下来的日子,像是按了加速键,经历了一段时间的旷课,男孩某天又突然回到了学校,他变得非常沉默,偶尔打饭的时候,还会遇到从前田径队的队友,赵凯凯坐到高之野对面。 “你真不回来了?” “嗯,不是说了吗,想好好学习。”高之野已经对很多人说过这个理由了。 “切”,赵凯凯扒拉了一口红烧肉,“那昨天我还看到你在操场里跑步。” 赵凯凯是个追根究底的人,但他跟很多人关系都不错,在田径队的时候就包括高之野,俩人都是练短跑的,高之野放下筷子,虽然处在嘈杂的食堂,可他的心却悄悄开了一角,“我想去日本。” “哈?因为你妈去日本了?”赵凯凯心里一想就明白了,他想起来退队需要家长签字,高之野爸爸行色匆匆十分钟搞定的样子,很为这个兄弟感到悲哀。 “你不会告诉我说,你现在就想去吧。” “我妈把姥爷的房子卖了,钱都留给我了。”高之野想到银行卡里的数字。 “哎,我真不明白你了,一个大老爷们,你妈把钱都给你了,那不就说明,她想你在这边好好生活吗,你再追过去。。。”赵凯凯想说那句,你妈要想让你过去,就不会丢下你了,直接给你钱不就是一刀两断嘛,但话到嘴边还是没说。 “不是的,那她还剩多少钱啊,我爸的钱都填给他新家了,为了离婚,我妈净身出户了。” 赵凯凯看他这样子,明白他现在是魔怔了,看来还是没从打击里复苏过来,毕竟之前高之野和他提到过家里离婚的事儿,高之野以为自己能跟着妈妈走,结果现在两边不要他。 “兄弟我劝你一句,你可别给其他人说,你手里这么多钱的事儿,要是有人眼红做个局,你就搭进去了。” 就在半年后,发生了一件大事,高之野远在日本的妈妈不得不请假飞回了中国。 冬天的帝都非常干燥,沈晴一下飞机,鼻腔里存留的温暖空气就被冷冽的寒风代替,她缓了两下才开始适应,但是手机已经打开,她回拨给了那位警官。 “唉,您好,我是高之野的妈妈,我已经到北京了,现在是怎么个流程呢,我只请了两天假,明天晚上的飞机。。。嗯嗯,钱的话。。。好的好的,那我到那边详细说哈,谢谢了。” 挂断电话,沈晴的嘴唇已经开始干燥起来,她在洗手间补了下妆,心里梳理着前天收到的消息,高野被田径队的同学骗进传销组织,投了很多钱买所谓的理财产品,幸好当初大部分钱都存了不同的定期,尽管这样,相比于钱上的损失,电话里描述的高野的状态更让人担心,他对整个骗局深信不疑,被警察解救后,沉默不语,似乎受到的打击不小。 “哎,没想到还有回来的一天。”沈晴喃喃,“果然当时该带走他的,但谁让他和他爹长那么像。” 即使到现在,沈晴还是倾向于不带走这个孩子的,她在那个家庭受到太多伤害,为了彻底告别,她离开了祖国,这半年时间,除了偶尔,她都沉浸在自己全新的人生中,最终还是现在的丈夫——佐佐木的劝告,让她有了今天的这一行,可相对于佐佐木先生的积极行动,她对于接触现在的高之野还是忐忑不安的。 可是没时间给她整理心情了,出租车停在了拘留所门口。 似乎所有流程都只是确认,沈晴看到高之野已经坐在了等候室里,两人有短暂的目光接触,高之野变白了很多,但是也瘦了很多,神情里带着点偏执,他就看了沈晴一眼,就又盯着前方桌子上的斑点了,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沈晴收回了视线,签着确认书,接着被警察教育了一个上午,才顺利将高之野带出了看守所。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隔着三个人的距离,沈晴等在十字路口,心里想着要在哪里吃饭,以及要给孩子说些什么,高之野站在她背后几米远的地方,盯着前方女人的背影,他突然涌起了无所适从的感觉,这个不回头的女人,这次会怎么做,带我吃个饭?还是直接要送我去爸爸那边?还是她只是在等着给自己打车? 他往右看了看,然后晃晃悠悠的朝不远处的巷子走去,想着自己好几个月没回去的出租屋,估计落了很多灰了。 沈晴没想到,自己只是忙着拦车的功夫,那个孩子就已经走出十几米远了,她第一反应是叫住他,可是看着这个自顾自就行动起来的孩子,那个陌生的背影里似乎给出了她两个选择,一是就这么莫名其妙但是又顺理成章的彼此分开,二是像现在丈夫说的,把孩子带到日本去。 “小姐,您还打车吗?”司机催促道。 沈晴被点醒,惊觉自己刚刚差点第二次放弃这个孩子,愧疚涌出来,大喊出声:“高野,你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