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敏回到病房开始琢磨,联系谁好呢?
周军要忙养鸡场,俞敏不打算通知。姨妈黄翠英没到过省城,什么也不懂。俞敏担心,来了,不但帮不上忙,还可能帮倒忙。俞敏宁愿瞒着姨妈,图个省事清静。
周红周英比较自私,和俞敏感情很淡,俞敏不想告诉她们。
陈伶俐?樊桂花?也不行,人家都有工作要忙。
严顺开?只要通知一声,他一定会来。但,不可能联系他!
省城倒是有好些个大学同班同学,比如程芬芳、周彪、张志成、欧阳瑞。
这几个人里面,张志成离得最近,他就在医院上班。但张志成比较冷漠,俞敏不好开口。
周彪,听说妻管严特别厉害,也联系不得。
要不,欧阳瑞?前几天才见过面,不知道在不在省城。
最好先确定一下,俞敏给欧阳瑞打电话:“在哪呢?”
欧阳瑞说:“广东。”
“又出差了?”
“是的,昨天来的,你怎么样了?”
俞敏说:“问题不大,不要紧。那你忙,我我先挂了。”
还是程芬芳吧。正在这时,黄医生进了病房,对俞敏说:“你来一下。”
俞敏起床披上衣服,来到走廊。黄医生小声说:“我们科室的周主任,要找你谈一谈。你去主任办公室,找他吧。”
不知就里的俞敏,头脑轰地一下,血往上涌,怎么科室主任要找我谈话?!出了什么大事吗?
俞敏来到挂有主任办公室牌子的门口敲门,里面有人说:“请进。把门关上。”
不苟言笑的周主任,坐在大班椅后面。不由分说,劈头盖脸就把俞敏批评一顿。
周主任说,生病不是儿戏,癌症更不是儿戏。进了医院,要和医生配合好,要听医生的话。你这个病的情况,必须全切,淋巴也必须切掉。我会亲自为你做手术,黄医生当助手。我们不会害你,请相信医生,相信医院。
俞敏从办公室出来。黄医生等在走道不远处,问:“怎么样?想好了吗?”
俞敏态度决绝:“我还是不想全切,也不想切除淋巴,我只想切除肿块。”
回到病房,俞敏继续琢磨家属签字的事。
俞敏给程芬芳打电话。程芬芳问:“怎么样,手术做了没有?”
“本来昨天就要做的,由于没家属签字,推迟了。”
“哪你不早说?!我来当你家属。”
“又要辛苦你,真不好意思。”
“这种时候,能帮的就要帮,医生在不在?我马上来。”
“在。”
半个小时后,程芬芳出现在病房门口。两人去医生办公室找黄医生。
俞敏对黄医生说:“我家属来签字。”
黄医生站起来,并不在医生办公室签字。而是把两人引到专门的一间小办公室,关上门,才开始谈话。
黄医生试图再劝一次,对程芬芳说:“她有做过穿刺活检,针口长。为了防止癌细胞扩散,我强烈建议做左乳全切手术,并行左腋下淋巴切除术。”
程芬芳当即表态:“听医生的。”
俞敏却说:“我不想做全切,也不想切除淋巴,我只想切除肿块。”
黄医生说:“如果只切除肿块,那你来省城大医院干嘛?!你在你家乡本地医院,就可以做。”
俞敏说:“我愿意签订保证书,按我自己的意思办。将来有任何问题,绝不怪罪医生和医院。”
黄医生见实在劝不醒,做出了让步,打着手势,说:“这样吧,切除一半,切下半部,保留上半部。从肿块处开始,往左切,连同穿刺活检的那条长长的针口一并切除。同时切除腋下淋巴。”
俞敏担心切除了淋巴会导致后遗症,还是不同意切淋巴。
黄医生说:“你的手术周主任答应亲自做,我只是助手,估计周主任不会同意你这样。要不你再去问问周主任?”
如果问周主任,可能手术做不成了。俞敏见没了退路,只好说:“那好吧,我同意按你刚才的方案做手术,切除下半部,保留上半部,同时切除左腋下淋巴。”
为了安全起见,俞敏又强调了一次:“必须保证是保乳手术,切除下半部,保留上半部,同时切除左腋下淋巴。”
程芬芳在一边听得心惊肉跳,说:“我觉得,还是按医生说的办,比较好一点。万一癌细胞扩散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医生问俞敏:“想好了?”
程芬芳看着俞敏的眼睛,也问:“想好了?”
“想好了。”
“不改了?”
“不改了。”
程芬芳从黄医生手上接过钢笔,问:“家属签字,签在哪?”
黄医生指了指那张家属须知的底部,程芬芳在指定位置,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手术时间定在第二天上午八点半。
黄医生先走。
等黄医生走远了,程芬芳将两千元钱递给俞敏,说:“手术前,应该给医生个红包。我注意到谈话室有监控,我就没把红包拿出来。”
俞敏什么也不知道,懵懵懂懂:“什么哦?”
“手术前是要给医生送红包的,这是惯例。”
程芬芳再次把红包递给俞敏:“你想办法在没人的情况下,争取在进手术室之前,把红包给到医生手上吧。”
俞敏非常感动,眼泪差点掉下来。这程芬芳居然连红包的事,都替俞敏想到了。但这两千元钱不能要。
程芬芳只好说:“明天早上八点,我准时来病房,陪你去手术室。”
俞敏言不由衷地说:“那怎么好意思,你去上班吧。”
“你放心,我一定来。”
整个下午,俞敏只做了一件事,就是紧盯着黄医生,想将两千元红包给她。可是黄医生太忙,人又多。黄医生出出进进好多次,俞敏多次踩点,未踩到。
俞敏干脆守在过道上。见黄医生从身边走过,赶紧说:“黄医生,你来,我有事找你。”
俞敏把黄医生引到走廊尽头没人处,快速把红包塞进她白大褂口袋里。俞敏说:“明天手术,辛苦你了,请多关照。”
黄医生嘴里推辞着,手上并没有把红包掏出来,退给俞敏。俞敏心想,成了!有数了。
手术这天一早,程芬芳陪着俞敏走到手术室门口,说:“你别怕,我就在这里等你出来。”
俞敏请的护工也是一早到的,一个精致利落的中年妇女,也对俞敏说:“我们都会在这里等你出来,你别怕,放宽心。”
俞敏回头望了程芬芳一眼,被工作人员推着背,进入第二道门里,俞敏心里特别感动。
俞敏爬上冰凉的手术台,等医生打麻药......
两个多小时后,俞敏被推出了手术室。一眼看见程芬芳和护工,在门外焦急地等待,象见到了亲人一样,特别温暖感动。哽咽着连说“谢谢!谢谢你们的关心。”
可是因为麻药药劲还未过,话说不清楚。
程芬芳和护工加上两个工作人员,四个人推着俞敏回到病室,合力把俞敏抬到床上,盖好。这时候俞敏心里居然想到了“幸福”这个字眼。
俞敏感觉嘴巴利索了,能说话了。
俞敏首先对程芬芳表示感谢,“你一大早来守着我,现在完事了,你先回去吧。有护工在,没事。”
“感觉怎么样,不要紧吧。”
“没事,感觉很好。你回去吧,辛苦了。”
护工也说:“你回去吧,这里有我。”
程芬芳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走:“她一个人行吗?”
护工说:“行,我做护工好多年了,熟门熟路,不会有闪失的,你放心。”
“那好吧,晚上我炖点汤来给你喝。”
“不用麻烦了,食堂伙食不错,什么都有。”
程芬芳说:“不碍事,反正我要给女儿做饭炖汤,顺便多炖点就行了。”
傍晚六点多,程芬芳真的炖了汤,送到病房。
俞敏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你们对我越好,我越难为情。”
于是程芬芳没有再出现。有护工跑腿,俞敏一点也不用担心。
术后第二天,护士送来头一天费用明细单,俞敏发现缴费余额里多了两千元。俞敏首先想到的解释,莫非是给黄医生的红包?
俞敏问护士:“帮我查查,我的缴费余额里,为什么多了两千元。”
护士说:“你问护士长,护士长应该知道。”
俞敏央求护工找来护士长,护士长说:“不用查,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是怎么回事?”
护士长说:“你给医生塞红包了吧。”sDしCΗxWΖ.℃ōm
俞敏不置可否。
护士长说:“我们医院的规矩,医生不能接受病人红包,你的主治医生把红包给了我,让我把钱交到了你的住院费中。”
这医院可真好。医生不收红包,为了稳定病人情绪,先收着,之后替病人交了住院费。这真是令俞敏刮目相看。
手术后第三天,俞敏就能下床。第十天,俞敏把护工辞退了。不是护工护理得不好,是为了省钱。一天一百五,十天一千五。
俞敏提着引流管,自己下楼,上食堂打饭菜。
同病房的36床、37床已经转到楼对面的乳腺内科,继续进行放化疗。
34床光头女胸前有伤,屁股上有伤。一天到晚,同一个姿势,半躺在病床上呻吟着,动也不能动。光头女的难受,比俞敏超过十倍不止,真是可怜哪!
从第十一天开始,俞敏每天的药量减少到只有一个大瓶的吊针药水。黄医生说,等专家组会诊后,再调整治疗方案。
又过了四天。早上黄医生查房时,俞敏问:“专家组会诊有结果了吗?”
黄医生:“有了,腋下淋巴结有转移。明天会有护士带你转到乳腺内科。”
俞敏问:“我能不能直接出院?”
黄医生惊诧地看着俞敏:“那怎么行?得转到乳腺内科进行化疗。”
多杰的想法,也不建议做化疗。这支持了俞敏的决心:“我不想做化疗。”
黄医生说:“你放心,我已经跟乳腺内科那边沟通过了,你明天就转过去。”
俞敏心想,那就先转科过去,看看情况再说。
第二天早上,俞敏被移交给了乳腺内科。
乳腺内科也有好多的光头女,比乳腺外科多得多。大概都是化疗导致的头发掉光的原因。有的带着帽子,有的包着头帕。
陈伶俐邀徐月莹和周时刚,要到省城来,专程看望俞敏。俞敏说,那正好,樊桂花也说来。你们都有私家车,把樊桂花也拉上。
住进乳腺内科的第三天,医生交代护士,给俞敏上留置针,准备化疗。
这种留置针,不是扎在手背上,也不是手腕上,而是要扎在手的肘弯处靠上的臂膀位置。很大很长一根针,看得俞敏心惊肉跳。
俞敏不肯扎这种留置针。当即跳下床,房间里来回走动。显得异常躁动。
这天,正好徐月莹、陈伶俐、周时刚专程来省城看望俞敏。樊桂花则是出差到省城,顺便看望俞敏。
当时,这四个人也都在病房里。看着被病魔折磨得摧垮了意志力的六神无主的俞敏,不知道该怎么劝。
所有人都傻了,默默看着。
俞敏对四个好朋友说:“你们都走吧,我扛得住,没事。”
“走吧,走吧。”俞敏催他们走。不想让他们看见自己难过挣扎的场面。
于是,四个人,一人拿出两千元。还有周勇委托给带的一份,周军的一万元。统一交给陈伶俐。由陈伶俐塞进俞敏裤兜里。
俞敏意识到自己说话太生硬了,赶紧平息一下心情,说:“对不起,我情绪激动了。谢谢你们来看我。求你们了,走吧。”
四个人这才默默地退出病房。
护士安慰到:“其实没那么可怕。你可以先看看别人怎么扎针的,你也可以问问别的病友什么感觉。”
俞敏定定地看着护士,脚下却不动。
护士对俞敏说:“正好41床也要上留置针。来,你随我来,你来看看。”
俞敏跟着护士来到41床跟前,是个男的,大概三十多岁,脸色蜡黄。
俞敏觉得奇怪:“怎么?!男的也有乳腺癌?!”
“有啊!怎么没有。”
男的手臂上,留置针已经被另外两个护士给弄好了。不是扎在肘弯处,其实,也是扎在臂膀上。
俞敏问那个男病友:“臂膀上扎着针,是不是很难受?”
男的说:“那也没办法嘛。”
护士对俞敏说:“你先回病房休息一下,好吧。过一会儿,我再来给你上留置针。”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