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黄翠兰身上痒,起疹子,到处痒。早上刷牙,每次都出血。小便也一直不太舒服。刺痛、尿涨、尿黄。
昨天还发现,左脚大拇指头,无缘无故麻木,没知觉。最近腰也酸痛。
年纪大一点,各种病,都来了。
这天早上,解小便时,黄翠兰发现尿的颜色,变得有点类似血尿似的。吓得她赶紧告诉女儿俞敏。可是又固执得很,不肯去医院,只肯去租屋楼下的小诊所。
见劝不动黄翠兰,俞敏只好将母亲的所有病历材料带在身上,陪母亲到楼下诊所。
诊所医生翻了翻那些病例材料,拿了脉,又看了看黄翠兰的舌头,和身上起的疹子,说:“牙龈出血,多吃点水果嘛。”
黄翠兰“哦”了一声。最近确实很少吃水果。为了攒钱还债,母女俩生活相当节省,平时连水果也很少买来吃。即便买,也只买价格最便宜的水果。加上黄翠兰胃不好,经常反酸、嗳气,不适合吃生食。所以,俞敏买的相当少。
医生交代:“虽然天冷,但可能你火气重了。多吃水果,多喝水。温开水,就行。”
医生反复看了黄翠兰身子起的疹子,自言自语:“不会是荨麻疹吧。”
黄翠兰自言自语:“我可能是辣椒吃多了。刺激性大。”
医生问黄翠兰:“吃中药,还是西药?”
黄翠兰犹豫着,拿不定主意。
周医生建议:“时间这么久了,还是吃中药吧。”篳趣閣
医生又问:“拿回家熬,还是在这里熬?”
俞敏反问:“你这里可以熬?”
“可以。我老婆负责熬中药,你中午可以来拿。”
俞敏说:“好,那就在你这里熬,我中午来拿。”能在药店熬中药,那就省事多了。俞敏家里用的是液化气。不好熬中药。
“一定要多喝水。”
黄翠兰说:“我喝的,就是冰箱里的冰水,可以吧。”
“最好不要喝冷的。”
医生对俞敏说,“你母亲的病多。多发性尿路结石、中度胃下垂,心脏有点问题,还有冠心病,脑动脉硬化,大脑供血不足。”
“那个胃下垂,吃饭时,蹲着吃。坚持一个月,会有好转。”
黄翠兰重复一句:“蹲着吃饭?”
医生点点头:“恩。蹲着吃饭。胃的压力会小一些。慢慢就可以恢复。”
俞敏问:“身上的疹子怎么办?”
医生不敢肯定,只是猜测:“估计是荨麻疹。荨麻疹很难治,脱不了根。我给她开几支擦拭皮炎的膏子吧。”
黄翠兰问医生:“我做过胆囊切除手术,肚子上有道长长的疤痕,最近痒,还长了像蜈蚣脚一样形状的疤痕。”
黄翠兰掀开衣服,好几层裤子往下撸了撸。现出肚皮,将伤疤露出来,给医生看。每条蜈蚣脚红肿着,特别鼓胀,惨不忍睹。
医生说:“你这疤痕增生有点厉害。去正规医院打针,注射一种药水,可以阻止疤痕增生。”
黄翠兰不想进医院,问医生:“你这里不可以打那种针吗?”
医生说,他店里没有那种药水,只有正规大医院才有。
黄翠兰没有选择,于是,乖乖地跟着俞敏,上了一辆跑短途的中班车,去人民医院。
刚到一个接近十字路口处的铁路桥下,绿灯,但所有车辆被交警拦住了,不让继续走。司机一打听,对乘客解释:“前面在处理交通事故。”
车上一乘客发牢骚:“哦!有交通事故,就不让老百姓过路了?”
乘客问司机:“要堵多久?”
司机说:“你问我,我问谁?”
车上一阵骚乱。有人说:“我要赶火车,那怎么办啊?”
司机说:“那肯定赶不到了。”
只十来分钟,公路上源源不断地,堵了一路的车,望不到尽头。
俞敏心里也着急:中午十二点,我还要去上班哪!
结着冰的光溜溜的地面,很滑。乘客干等在车里,没地方好去。加上司机又不肯开空调,冻手冻脚。车内怨声载道,一个劲催司机开空调。
司机说:“这是承包了的,空调一开,要我自己贴钱。我不贴。”
“那你就不晓得打个电话向公司说明一下情况啊?!”
司机被乘客骂得狗血淋头,赶紧耐心地解释:“公司不会管的。再耐心等等吧。快半个小时了。估计不会很久了。”
眼见视线范围内的前后大街公路上,从西到东,几路排开着,大大小小几百辆车。
又过了十分钟,终于动了。大家都松了口气。
司机赶紧发动油门,只管等交警拉开横着的线,手一挥,说:“走!”所有的车,纷纷争先恐后,往十字路口奔。
俞敏看看手机时间,说:“我们先回家吧。快中午,医院下班了,我也要去上班。”
“我就在医院等,你去上班吧。”黄翠兰的意思,想早点看完病,下午不用再来一趟。
黄翠兰穿着俞敏给她网购的新棉衣。看着母亲虚弱的样子,怎忍心将她一个人留下。加上黄翠兰不识字,俞敏不在身边恐怕不行。
俞敏只好打电话,向洗脚城的顶头上司章副总请假。
挂断电话,俞敏对母亲说:“先吃午饭吧。”
俞敏征求母亲意见:“还是去以前吃过的那家店吃米粉?”
“随便。”
“包子可以吗?”
“包子呀,行。”
于是,俞敏带母亲就近进了一家包子店。店里面太拥挤,不能坐。店门口树阴下摆的有椅子。两人坐在人行道边,吹着凌冽的冷风,等包子。
店老板说:“包子没有了,卖完了。只有蒸饺。”
“好,就蒸饺。两笼。”
“要辣椒酱和海带汤吗?”
“都要。”
俞敏和母亲在医院门口吃完午餐。然后进到医院一楼门诊大厅,等着下午上班。
终于熬到下午两点半,俞敏排的是第一个挂号。挂了普外科。普外科的张医生说:“这种疤痕增生,没有太多的良药可根除。可以试试看,打几针,看能不能缩小一点。”
“能不能止痒?她身上到处有疹子。”俞敏问医生。因为母亲总说痒。晚上睡在隔壁房间,俞敏都能听到母亲抓痒的嘻嘻索索的声音。
医生掀开黄翠兰衣服,看了看身上的疹子说:“可能是荨麻疹,做个化验吧。”
于是,又去化验。结果,就是荨麻疹。
黄翠兰问:“多少钱一针?”
“手术费是二十五元一处。药品费另算。”
“每隔七至十天打一针。最多打一个月。”
俞敏征求母亲的意见:“那就先打一针,试试看吧?”俞敏征求黄翠兰同意。
于是,医生当时就给黄翠兰打了一针。其实就是使用青霉素药剂,从增生的疤痕各个部位,分别注射药水进去消炎。
荨麻疹的病,医生说不用住院,开了十几盒中成药,拿回家吃。
转眼十天时间到了。
俞敏问母亲:“疤痕那里,好些没有?”
“感觉好一点。没出现红颜色了,也没那么痒了。”
俞敏说:“那就继续打针。今天是第十天了。”
黄翠兰似乎不想动。最近黄翠兰精神不好,成天迷迷糊糊,想睡,又睡不踏实。身上到处痛。
俞敏假装责怪:“你就是这样,好一点吧,就侥幸。一不好了吧,又天天念叨。”
“又要花钱。要不,算了。”
“那你以后就别老在我面前念叨,念叨得我心烦!”俞敏没好气地说,“既然有效果,为什么不接着治疗。要治就治个彻底,免得以后又复发。”
被俞敏一通数落,黄翠兰脸色凝重,不吱声。
俞敏意识到了,赶紧克制情绪,声音柔和地劝道:“还是现在去吧。一旦恶化的话,又得从头来,更不划算。”
俞敏好劝歹劝,黄翠兰只好又随着俞敏去医院。
打完针,把母亲送回租屋,俞敏匆匆忙忙去上班。
俞敏刚走,黄翠兰身上的疹子,一下子突然多了起来。全身发作,迅速扩散到到脖子,喉咙,嘴巴,气管,肺。锁了喉,呼吸困难。伴心脏病发作。
而俞敏正在上班,浑然不知家里发生的一切。
晚上十二点,俞敏下班回到家。手冻僵了,哈着气,抖索着开门,开灯。
一看,和几年前蒋文的母亲闵元菊的场景一模一样。俞敏母亲黄翠兰,和闵元菊同一个方向,同一个坐姿,低着头。看得出上半身僵硬,已经死去多时。
至此,除了失踪多年没有下落的儿子蒋超,俞敏所有最亲的几个人,都离开了人世。
现在,唯一的亲人,就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周军。是周军将死去的黄翠兰,用面包车拉回村里,一手操办了葬礼。
俞敏只晓得唉声叹气。
周红和周英已经算不上亲人,连黄翠兰的葬礼都没参加,形同路人。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