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保姆收拾自己的东西，就要走人。俞敏强留：“好歹等我找到接班的，你再走，行不行？”

保姆勉强支撑了三天。

俞敏从一家私人职介所，聘到一个五十多岁的月嫂。要加钱，月工资从一千五涨到一千八，包吃住。

做了一个月，新来的月嫂也受不了，又提出要走，不想做了。

就这样，闵元菊来蒋文家的半年时间里，先后换了四个保姆，都受不了老太太的臭脾气，辞工了。

蒋文也被母亲折腾的，半年没睡过一个好觉。越到深更半夜，闵元菊越能折腾。脸上红光满面，精神始终处于亢奋状态中。

而且特别能吃，每天吃七八顿。拉的次数也多。不给吃，就大喊大叫，闹得全家鸡犬不宁。

第五个保姆又提出辞工。建筑公司刚起步，万事待兴，离不开蒋文。

实在没辙了，俞敏对蒋文说：“只好我自己顶着上了，我请半年事假，先解燃眉之急吧。”

请长假是要扣工资的，事假连续超过六十天的，停止发放全部工资。俞敏现在的月工资两千九百多元，不到三千元。

蒋文无奈地看着俞敏：“那只能办停薪留职。”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俞敏硬着头皮，办了停薪留职手续，到年底十二月三十一日止。

俞敏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家庭主妇。

每天一早起床，给母亲、丈夫、儿子三人准备好早餐。然后去菜市场买菜。买完菜回家，伺候老太太吃东西，换尿不湿，给老太太擦澡。换衣服，洗衣服。

如果床上弄脏了，要洗床单，洗被套，晒棉絮。如果天气好，出太阳，要推着轮椅，带老太太到河边风光带，透气看风景。

从早忙到晚，累得腰酸背痛，还要受老太太的气。篳趣閣

俞敏每次自我安慰，她是病人，不能怪她。人都要老的。

有一次晚上，蒋文拥着俞敏，温柔地，发自内心地说：“辛苦你了。”

俞敏眼眶一湿，差点流泪。

现在老太太的病情有所好转，能在俞敏搀扶下，自己拄着拐杖上厕所了。还要求关上门，不让俞敏在里面守着。

然而有一天，老太太进了厕所，好久没出来。俞敏隔着厕所门问：“好了没？”

里面没声音。

俞敏又问：“好了没有嘛？”

依然没声音。俞敏心说不好！推门一看。老太太晕倒在厕所里，裤子也没提。

赶紧打120叫救护车，然后通知蒋文赶快回来。因为老太太肥胖，俞敏一个人弄不动她。

这次住院，老太太做了开颅手术。医生说上次摔跤的瘀血没有清理干净，压迫脑神经，导致情绪意识失常。

这次更严重了，老人不会说话了。

她想说话，但说出来的话，听不懂，是那种语无伦次的咿咿呀呀，舌头不听使唤。

右手抬不起来，也不能走路，半边身体处于毫无知觉状态。

俞敏担心地问：“这是要瘫痪吗？”

医生说：“她还有严重的糖尿病，心脏也有问题，大脑动脉粥样硬化，供血不足。会导致头晕恶心呕吐。”

糖尿病病人的饮食，很不好伺候。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吃。

住院期间，老太婆胃口突然变坏，啥也吃不下。一天天人就瘦了。

不过，看得出，老人生存意识很强烈。即便没有胃口，也还是强撑着吃几口。

再过几天，完全吃不下任何东西了，一吃就吐。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

蒋文两个弟弟。

大弟弟蒋武，没有正式工作，在南方沿海城市打工。俩个孩子都还小，小的才几岁；二弟弟蒋顺，在东北工作，孩子才一岁多。

蒋文通知两个弟弟和弟媳妇回来奔丧，见母亲最后一面。

俞敏与大弟媳向继梅、二弟媳满玉珍，都是第一次见面。

向继梅比满玉珍先到。进医院病房第一件事，问闵元菊：“妈，你的存折本呢？在谁手上？”

问了两遍。

闵元菊痴呆呆地瞧着向继梅，口齿不清地比划着手势，虚弱地指着病房门外。

门外只站着俞敏，在和护士说续费的事。

向继梅又问：“妈你有多少存款？”

闵元菊：“八……”

向继梅：“八万？”

闵元菊摇摇头。向继梅：“八千？”

闵元菊摇摇头。向继梅惊讶地：“八十万？”

闵元菊不置可否地侧着半个身，头朝墙壁。

蒋武和满玉珍到达时，是晚上。大家都围在病房里，几个孙子孙女也都在。

闵元菊一个都认不出来了，只一个劲地昏睡，不肯吃，不肯喝。

医院里还是由俞敏守着，其他人，由蒋文带路，回家休息。

向继梅拉开冰箱门，拿出一罐健力宝，拉开盖子，喝了一口，悄悄对满玉珍说：“我问过老太婆了，她有八十万元存款，存折在俞敏手上。”

满玉珍疑惑：“当真？!”

满玉珍有点不相信，因为闵元菊伺候满玉珍坐月子。闵元菊从未透露过自己有那么多存款。如果说几万元，也许满玉珍能信，八十万？满玉珍不相信。

蒋顺听到了，也说，不相信。蒋武却有点相信老婆的话。蒋武问蒋文：“妈真的有八十万存款吗？”

蒋文之前没听到他们议论什么，被突然这么一问，懵了：“啥？！”

向继梅重复一句：“我今天在医院问过妈了，妈说有八十万存款，存折在俞敏手里。”

蒋文回一句：“瞎说！”

向继梅说：“是妈亲口说的。”

蒋文说：“妈现在老年痴呆，她的话你也信？”

向继梅说：“人将死之前，说的都是真话。”

蒋武白老婆一眼，责怪她嘴臭，咒妈死。两口子你一句我一句，拌起嘴来。

蒋文吼一声：“好了！现在说说妈的后事，怎么办？抬回去土葬，还是送殡仪馆火葬。”

向继梅出主意：“妈是退休的人，土葬不能领丧葬补贴，不如就地火葬。”

蒋武建议，把妈接回Z县家里。不要死在外头，成孤魂野鬼。这应该是她老人家的心愿。

老三蒋顺表态：“妈是大家的妈，住院费用，丧葬费用，三兄弟平摊，不能叫大哥一个人扛着。每人至少准备两万元吧。”

向继梅却说：“反正妈有八十万元存款，所有费用，先从妈的存折里出吧。完事了大家再议遗产的事。”

向继梅说话不好听，蒋武又要起火。

然而，一个星期过去了，闵元菊却没有死，似乎扛了过来，主动要求喝点粥。

向继梅说：“这是回光返照，绝对的回光返照。说不定就是明天，大家赶快准备后事。”

俞敏几天没有回过家，一直守在医院。家里由蒋文负责买菜，向继梅负责做饭。满玉珍负责带孩子。蒋武和蒋顺则去建筑工地参观了一番。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