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有点落寞的俞敏,踟蹰在下班回家路上。
在人民南路桥头,俞敏路过一家鸡蛋孵化店。店门口摆满了刚孵化出的小鸡崽,一框一框的。
只见万头攒动,唧唧喳喳,吵个不停。
小家伙们争先恐后地,蠕动着两条站不稳的金黄爪子,扯直了脖子尖叫。营造出一种极不安分的焦躁气氛。
店员忙着从破壳的蛋里,拣出已经出生的鸡崽,放进硕大的圆框里。
他们不是一个一个地挑拣,而是几个几个地,拢成一团,一手抓住,或者两只手捧着,往框里丢。幼小的生命,得不到呵护。
被随便地丢过来,丢过去。使人感觉,仿佛小鸡的生命是那么贱,一点也不值得珍惜。
一只受伤的小鸡崽被人从框里,不小心甩到了马路上,正好落在俞敏的脚前边。
它两条腿好象残废了,无法站起来。在车水马龙的大街边,扑腾着翅膀,一边使劲叫喊,一边拼命挣扎。
好象在喊:"救命啊!救命啊!"
俞敏仔细观察这只小鸡仔。有个人对俞敏说:"这只鸡崽老板不要了,你要的话,可以拿走。"
俞敏把它拣起来,放在手心里。它的毛呈黄色,背上带着黑斑点。
小鸡仔看着俞敏,依然使劲叫,但声音有了变化。从张嘴"叽-----""叽-------",到不张嘴的"叽""叽",是一种有了安全感的满足的声音。
俞敏带它上了四路公交车,回她的狗窝。因为俞敏也和这只小鸡崽一样,没有家,只有一个暂时栖身的租来的窝。
车上的人都好奇地打量,以为是俞敏养的小宠物。他们肯定是在想,这女的,怎么喜欢养只鸡做宠物。
小鸡崽被车上那么多的人吓坏了,一个劲从俞敏手心里,往袖筒里钻。想藏起来,同时尽量离俞敏近一点,增加安全感。
回到俞敏的窝。
首先进厨房,弄水给它喝。它被病痛折磨着,一直不停地叫唤,嗓子快嘶哑了。
可是,小鸡仔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喝水。腿又不能用力。俞敏只好任由它趴着,抓住脖子,逼它把口张开,然后把水给灌进去。
这下它很聪明,知道伸长脖子,仰着头,让水进到胃里去。
它真是渴坏了!
喝完水,俞敏估计它应该很饿了。于是从米袋里,拣出几粒小一点的米粒,放在另一只手心里,对着它的眼睛,以便它能看到。
因为伤痛,它的头不能左右摆动,所以看不到两边的东西。只能看正前方。
小鸡仔果然慌张地来啄米粒。啄了几下,没啄住。米粒太大了,进不了嘴。饿得声嘶力竭地嚷嚷着。
那样子真是太可怜了,可怜到俞敏忍不住想流泪。只好又掰开它的嘴,硬生生地,把米粒给灌进嘴里。
灌一粒米,灌一口水,连灌了三粒。
米粒卡在脖子里,咽不下去。它有点支持不住了,使劲做着往下吞的动作,好象就要被食物给呛死似的。
看它那么难受,仿佛是俞敏自己卡着了。特不是个滋味,令人好生心疼,简直想替它咽下去。
俞敏找了个装果皮用的小塑料盘子,垫上一张卫生纸,把它放在里面。
看到俞敏就要离开,它更大声地叫起来。它不想离开俞敏,声嘶力竭地叫,想引起俞敏的注意。
可是,不能总抱着它不放呀!还得做别的事,只好由着它叫。
俞敏狠狠心,走开了。
这时,天已擦黑。刺耳悲伤的尖叫声,回荡在夜空中,显得格外清晰无助。
只要一有空,俞敏就让它呆在手上。
比如看电视的时候,打电脑的时候,坐着发呆的时候。有时候放在腿上,有时候放在床单上。
无论放在哪里,它总会想办法,挣扎着爬过来,挨着俞敏,或藏在俞敏衣角里面。
总之,它只要挨着俞敏,叫声就会小一些,痛苦就会少一点,心情就会好过一点。
这样维持了两天。每隔三至四个小时灌一次水和米粒。
上班的日子,就只能早上上班前灌一次。因为现在的家,距离单位有点远,中午回不来。下午五点钟才下班,它就只好挨饿了。
小鸡仔的腿没有好转的迹象,一直站不起来。疼痛使它昼夜不停地尖叫。
嗓子已经发不出响亮的声音了,很嘶哑,让人听了心焦。
俞敏心想,这么样下去,终归是死,活不了!
俞敏突然想起战场上,受伤的战士,与其看着他痛苦受煎熬,不如给他一枪痛快的,早点死了算了,可以少受点折磨。
用什么办法让它死呢?!
卡死它?
不行!手会发抖。
不喂东西吃,让它饿死?
也不行!它的叫声,会让俞敏失眠发神经!
俞敏望望窗外,望着窗户底下。
俞敏住五楼,够高!楼下是水泥地面,硬邦邦地,人摔下去都活不了,何况一只小鸡崽。
就这么办!把它从窗户扔出去,眼不见为净!
俞敏打定主意,把它放在掌心,最后端详了一会儿。它很高兴,俞敏又抱着自己。它根本想不到,俞敏要叫它去死!
犹豫了一会儿,心里数着一、二、三,一闭眼,俞敏把它扔了出去!........
等俞敏再睁开眼,它的叫声依然清晰可闻!就在耳边!
俞敏很奇怪,觉得不对劲,伸头去看。
原来,它没被扔到一楼,而是扔在窗户外面的雨槽里了,仍然在五楼!
俞敏想伸手去救它,可是手没有那么长,够不着。窗户外面全是铁条防盗网,下不去。
俞敏想去厨房找件够得着的工具。
找来找去,也没找到合适的。最后俞敏想,反正救不到了,已经这样了,干脆把它再一次划拉出去算了,让它再去死一次吧!
于是,俞敏用带长把的锅铲,伸出窗外将它划拉进锅铲里,再将它慢慢沿着雨槽边缘,划拉到槽顶,然后一使劲,它掉了下去。
俞敏亲眼看着它黄色的身体,快速落了下去,落在一楼的水泥地上。
可是,掉到了一楼,它还是没有死!叫声依然清晰可闻!俞敏从五楼的窗户,能看见它肚皮朝天,仰躺着的姿势!
这真是一只命大的鸡!呀这么高的楼,也摔不死它!
俞敏心虚起来,感觉自己是个刽子手。
看来是老天爷叫我照顾这只小鸡崽了,俞敏心想。“腾--腾--腾”跑下楼,从二楼窗户口爬出去,来到楼背后的水泥地面。
俞敏心里想的是,怎么再救它!
可是,俞敏能听见它的声音,却看不见它的身体。它也看不见俞敏。因为中间隔着一楼住户临时搭建的屋顶。
俞敏想从屋顶上踩过去。可是,这屋顶是用黑塑料薄膜盖着的,承受不起俞敏的重量,俞敏不敢踩。一踩,准会掉进人家的厨房里。
小鸡崽耳尖,听到了俞敏的动静,知道有人来了。
它虽然看不见俞敏,可是它发出就要被救出来的充满热切希望的声音,令俞敏发了疯似的想救它,并后悔自己居然想杀死它的卤莽行为。
俞敏来到楼当头,再次查看了一下地形。原来这个水泥地面,不是一楼,其实是二楼,是一楼住户临时搭建的厨房屋顶。
俞敏想从围墙边,顺着陡坡爬上去。可是怎么爬,也上不去。太高了。
俞敏心想,要是有架梯子的话,可以顺着梯子爬上去。可是到处看了看,找不到梯子。
试了几个办法,都没有成功。俞敏根本看不见小鸡仔的具体位置。在五楼能看见,到了一楼,就看不见了。
弄得俞敏一身泥土和汗水。最后,决定放弃救它,回到了五楼。
俞敏坐在卧室里打电脑,打开音乐听歌。
可是小鸡崽从一楼传来的尖利的叫声,比电脑里的音乐更清晰可闻,让俞敏心情烦躁到了极点。
俞敏忍不住探出头去,看一看它。觉得还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能救它,于是继续上网。sdLCΗxWz.cOM
丢它的时候,是早上九点多钟,那时太阳光很强烈。一直到天黑,这时已经过去了十个小时了。
它的叫声一直没有停止过,也没有减弱的迹象,依然凄厉揪心。
要是有别的人把它救走了,俞敏心里的愧疚也许会少一点。可是,一楼的住户,根本就没有人。
这时,堂兄周勇打电话,叫俞敏出去参加个饭局。
俞敏思想斗争很激烈,漫无目的又转了几个圈圈,根本想不出办法救它,最后一狠心,唉!算了,走!
俞敏不管不顾地走了。
心想,等我回来时,也许它就死去了。不会再听到它的叫声,不会再折磨我让我难受了。
那样就可以忘了这件事。
吃完饭,大家提议去歌厅唱歌娱乐,俞敏也去了。在歌厅里,俞敏放肆地大吼大叫,扯着嗓子喊歌。
暂时忘记了烦恼事。
回来的时候,是晚上十一点。俞敏打开门,进卧室,开电脑,放歌。
先进入俞敏耳鼓的,不是歌声!是那个声音!还是二楼那只小鸡仔的叫声!
声音已经弱了很多,可是还是听得很清楚!
我的天呀!小鸡仔还活着!瞧我犯的这个错!!!怎么就没有别的人,来救它啊!
为什么要丢它嘛?!
俞敏实在忍受不了了,再一次萌发了去救它的念头。
俞敏发了疯似的冲下楼,借着手机微弱的光,不管不顾地,从楼当头的围墙边,往上爬。
循着它的叫声,在黑暗中摸索。
摸到了横放在地上的一堆柴火。俞敏把其中一根粗一点的木头,竖起来,靠在围墙上当梯子使。
然后脚踩在木头上,借着力攀上了屋顶的边缘。
合该小鸡仔得救。这次一下子,就摸到了小鸡崽的身体!
俞敏尽量不弄出太大的声响。担心被别人听到,以为是偷东西的,把俞敏当小偷抓。
这堆柴火,俞敏白天也见过的。但没有想到它可以帮上忙。
再者,小鸡崽不断地叫,不断地挣扎,身体慢慢地挪啊挪,居然挪到了屋顶边。这样很容易就摸到它了。
一个奇迹就这样发生了,它得救了!
俞敏看着它安静地躺在手心里,激动得热泪盈眶。它虽然只是只小鸡仔,可它也是条生命啊。!
一进家门,俞敏给它喂水,喂东西吃。晚上用手帕盖着,让它睡。
它依然有力气叫喊。总是拼命地想挪过来,爬进俞敏手心里,想寻找温暖。
第二天一早,俞敏去上班。
临走之前,给它喂了一次水和米粒。对它说:"我上班去了,白天你就忍着点。等我回来,才有吃的哦。"
这天事情多,下班时间比较晚。到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一进门,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很安静。
俞敏心里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俞敏急忙走进客厅,打开灯,掀开手帕一看!它躺在盘子里,身体已经硬邦邦的。
它死了。
眼睛是睁着的,嘴巴大张着。是被俞敏早上喂的米粒噎死的。米粒还卡在脖子里。
这件事,让俞敏郁郁寡欢了好长一段时间。觉得心里特别难过。
耳边不时回荡着它凄厉的叫声,感觉它就在某个地方,用责备的眼神,望着自己。
罪过呀!
联想起前些天陈伶俐回Z县时,提着鼓鼓囊囊尼龙袋上班车的背影,联想起自己和蒋文离婚的往事,联想起身体不好的母亲黄翠兰和弟弟俞林,又联想起死去的生父那张被巨木砸中的模糊的脸,还联想起因癌症疼得在病床上翻滚的继父周富贵。俞敏不由得号啕大哭,泪流满面,伤心不已。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