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大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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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音辘辘,通往永安侯府的马车正平稳地驰行着。

沈沅坐在宽敞的车厢内,心中还颇为同情年岁尚小的廖哥儿。

她同廖哥儿经历相仿,自幼生下来,亲生父母就都不在身旁。

而舅父唐文彬还是个温方雅正的君子,平日对她这个外甥女的态度也很和蔼,可纵是如此,沈沅也会对家中的父辈生出些畏惧的情绪来。

更遑论这廖哥儿的五叔,还是个格外严厉的男子。

若她摊上了陆之昀这么个强势的叔父,只怕比廖哥儿还要怯怯好哭。

碧梧比沈沅小了四岁,她是在沈沅十岁那年做了她的丫鬟。

回侯府的路上,碧梧不禁想起了在扬州的往事。

沈沅小的时候看似乖巧温驯,内里却是个离经叛道的。

她在如廖哥儿这般大时,也曾做过离家出走的事。

思及此,碧梧不禁打趣她道:“姑娘,说来真是好巧,您十岁那年离家出走时,还是陆大人将您送回唐府的呢。”

碧梧说罢,沈沅亦蓦地想起了九年前的往事。

想起幼时的顽劣和不懂事,美人的神情有些微赧。

沈沅的语气虽依旧温柔,却存了些许的埋怨:“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你怎么还记得?”

碧梧掩嘴一笑。

其实沈沅在很小的时候,也是同陆之昀接触过的。

陆之昀刚过加冠之龄,便中了状元郎,可他的父亲陆鸿昂却于同年去世,故而他要在家中守丧三年,不得入朝做官。

等丧期一过,先帝便派他外任扬州,做了当地的巡盐御史。

他只在扬州待了一年,却政绩斐然,颇受当地百姓的敬重。

沈沅仔细回想着陆之昀二十三岁的模样,脑海中却只有一个有些模糊的高大身影。

他年轻时的相貌自是英俊无俦,扬州府的许多闺秀也曾对他一见倾心过,只是那时的陆之昀并无娶妻的打算,在扬州那样的风月之地也没传出过任何的风流韵事。

沈沅印象中的他,纵然年岁尚轻,气质却比同龄男子要深沉成熟许多,给人一种年少老成的感觉。

可那时的陆之昀,也远没有这时的他令人心生畏惧。

荣晏堂。

黄花梨圈椅的椅背上,透雕着山石灵芝的纹样,而那平滑的木纹椅面上,却落了个质地柔软的女子手帕。

廖哥儿见状,便噙着小奶音开口道:“那是沈姐姐的帕子!”

男孩清亮的话音甫落,那帕子就被陆之昀拾了起来。

雪白的帕面上,绣着一只宝蓝色的蝴蝶。

它正灵动地振翅飞着,看似翩跹美丽,实则纤细又脆弱。

那清幽的玉兰香也一丝一缕地,缠绕在了男人指骨分明的大手上。

陆之昀缄默地看着手中的那方帕子,廖哥儿却于这时又道:“沈姐姐说过,这个帕子对她很重要。”

陆之昀意味深长地将视线落在了廖哥儿的身上,低声问道:“她真说了这句话?”

廖哥儿撅着小嘴,懵懂地点了点头。

随后便看见,他那不苟言笑的五叔,竟是哑声笑了一下。

他薄唇之旁的笑意虽然极淡,却同他平日冷厉沉肃的模样大相径庭。

廖哥儿瞧见陆之昀的这副模样,小脸儿也有些呆住了。

尽管男人很快就敛去了面上的浅淡笑意,男孩还是猜测,他五叔的心情应该很好。

于是廖哥儿又软声问他:“五叔,我可以帮沈姐姐拿着这块帕子嘛?”

陆之昀的眼眸恢复了平日的沉冷,他看着小侄肉嘟嘟的小脸儿,只回了简单又利落的三个字:“不可以。”

廖哥儿刚要再争取一番,陆之昀那双威冷的凤目却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男孩鼓了鼓面颊,终是委屈兮兮地又将话都憋回了肚子里。

时至黄昏,暮色四合。

国公府内风柔日薄,诸景洵美疏旷。

江卓正陪着陆之昀往歧松馆处走着。

适才在荣晏堂时,他分明看见主子还拿着那沈家姑娘的帕子,可转瞬之间,这帕子怎么就消失不见了?

江卓见陆之昀目不斜视,便悄悄地瞥向了他那绣着江崖海水纹的宽袖。

他眨了眨眼睛。

公爷会不会是将它藏在袖子里了?

瞳瞳的夕光下,男人的身量峻挺高大,气宇轩昂。

陆之昀的侧颜敛净分明,立体精致。

他没看向江卓,只淡声问道:“你那双眼睛,胡乱瞟什么呢?”

男人的语气平静,并无任何不耐。

只是他的嗓音却比寻常的男子低沉浑厚了许多,可说是极富磁性,却也会让人觉得沉肃严冷。

江卓连忙掩饰着认错,便将话题岔开,提道:“公爷,沈家的大姑娘这时应该已经归府了。”

他刚一提到沈沅,陆之昀落在青石板地的身影也蓦地定住。

随即,江卓的耳畔便响起了陆之昀低沉的声音:“她和陆谌的婚事,该退了罢?”

话音刚落,江卓就瞪大了眼睛。

待他难以置信地看向陆之昀时,却见他的面色平淡,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来。

江卓微微启唇,待愣怔半晌后,方才恭敬地回道:“属下知道了。”

陆之昀的话虽是问句,但江卓却品出了主子的用意。

他这是想让他尽快地去让康平伯,退了同沈沅的婚事。

江卓本以为那沈家的大姑娘只是引起了陆之昀的兴趣。

可如今看来,他想得过于简单了。

这事儿,可真大了。

伯爵府。

卢氏坐在正堂的主位,愤怒地将手旁的茶盏摔在了地上。

她怒声斥向陆谌道:“甭说是在京城,这大祈所有的布道使司和各处州府,哪处没有你五叔的眼线?定是你在那沈家姐妹之间犹豫不决,这才惹恼了你的五叔!这事没得商量,你必须同沈家的大姑娘退婚!”

陆谌清冷的眼眸微垂,只低声劝卢氏息怒。

他没对此事发表任何的态度,却在此时突然想起了,那日韶园宴上,沈沅站在海棠春坞的漏窗外,看向他的哀柔眼神。

自上次见到陆之昀后,已过了三日。

短短的三天时日,陆谌的母亲卢氏便亲自登临了侯府,同永安侯沈弘量退了他儿陆谌,同沈家嫡长女的这桩婚事。

事情解决得过于干脆利落,这不得不让沈沅怀疑,会不会是她让碧梧在国公府讲的那番话起了作用。

而陆之昀听了后,便在后面推波助澜了一番。

这日天朗气清,晴空高照。

刘氏身为沈沅的继母,虽对她这个继女无甚好感,却想着在她被康平伯府退婚后,假意地安慰她一番。

沈沅到了刘氏的院落时,她正坐在罗汉床上,手旁的檀木小几上也摆着刚被撷下的枇杷果。

刘氏近来犯了头风,发髻之下还绑着福寿抹额,她的手中持着一串佛珠。

待沈沅落座后,刘氏便假惺惺地宽慰她道:“沅姐儿,你也别太伤感了,纵是同康平伯退了这桩婚事,你父亲也会再为你另择更好的婚事的。”

沈沅听罢,柔顺地颔了颔首。

可转瞬的功夫,她便当着继母的面,蓦地便落了几滴眼泪。

她的相貌本就生得柔弱,这矜持地做出了一副泪染轻匀的泣态,可谓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仙子落泪,不过如此。

刘氏得见沈沅的这副模样,竟是也微微地动了恻隐之心。

碧梧站在沈沅的身后,圆圆的杏眼却是阔了起来。

她惊讶于沈沅落泪之快的同时,也忽地明白了,为何主子会在来得路上,一直瞪眼却不眨眼。

——“唉,沅姐儿。你这几日就出府逛一逛,喜欢什么就买些什么,心情总会好一些的。”

沈沅水眸中的那抹哀柔并不达眼底。

见刘氏终于抛起了这个话头,她便立即哽咽道:“多谢母亲关怀,只是不瞒母亲说…孩儿的月银有些不够。”

刘氏捻着手中的佛串子,方才了然。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我们侯府在前门街有个糕饼铺子,生意还不错,赶明儿你去看看,再帮着打理打理。这铺子利得的三成,你就拿去花用吧。”

沈沅用软帕拭了拭眼泪,柔声感激道:“多谢母亲。”

从垂花厅出来后,沈沅白皙如瓷的芙蓉面上犹存着泪辙,可是眸色却恢复了平日的沉静。

主仆二人行了一会儿,待至峭拔野趣的假山丛处时,碧梧见四下无人,方才开口埋怨道:“这叫个什么事呐,老爷给姑娘准备的嫁妆都够盘二十间铺子了,姑娘您都同康平伯退婚了,主母怎么还是掐着您的嫁妆不放?”

沈沅轻轻地叹了口气。

舅父唐文彬给她筹备的嫁妆却然不少,可她这贪心的继母刘氏,明显是想将她的嫁妆吞占。

故而她才试探了刘氏的态度。

可看刘氏的那副嘴脸,她若想拿回属于她的东西,并不是件易事。

前门大街。

沈沅和碧梧刚从沈家的糕饼铺子走出来,她便算了一笔账。

继母刘氏嘴上虽然说,这间糕饼铺子生意不错,可实际上,它却盈利不多。

而且刘氏知道唐家世代经商,而沈沅舅母罗氏的母家也是扬州实力雄厚的盐商。

沈沅自幼被罗氏养大,耳濡目染地便很会算账和经营铺子。

刘氏从下人的口中得知了沈沅竟是比账房先生还会理算账目,干脆就把他给辞退,直接让沈沅全权打理这家铺子。

而沈沅每月能被分到的利得,不过五两银子。

碧梧一想起这件事,便是气不打一处来:“主母的算盘打得还真是好,她这哪儿是要给姑娘花用,分明是想让姑娘给她当账房!”

沈沅那双柔美的水眸,却往前方看了过去。

碧梧也循着主子的视线望去,却见陆家的廖哥儿就如一只刚刚出笼的小鸡崽似的,迈着两只小短腿,便哒哒哒地跑到了沈沅的身前——

“沈姐姐!”

沈沅温柔一笑,刚要俯身去摸一摸男孩的脑袋,江丰便冲了过来,及时抓住了廖哥儿,匀着不平的呼吸唤道:“小祖宗,您可跑慢些。”

话落,江丰一抬首,便瞧见了面前那秀如芝兰,雪肤花貌的绝色美人儿。

他正寻思着,该怎样将沈沅留住。

却见沈沅竟于这时微垂眼睫,亦突然用纤手扶住了额头。

那模样,好像是中了暑热。

可她颦眉时,却有种恹恹然,又弱柳扶风的纤柔美感。

碧梧及时扶住了沈沅,关切地询问道:“姑娘,您是不是中了暑热啊?”

沈沅颦眉摇首时,廖哥儿也微张着小嘴,担忧地看向了她。

得见沈沅这副一触即碎的虚弱模样,江丰的心中顿时生出了怜意。

可却也难免有些窃喜。

沈姑娘这暑热,未免中得也太是时候了!

这番,倒是不用他再去费心思留住她了。

江丰及时敛去了眉梢的喜意,也做出了一副担忧的模样,劝慰道:“哎呦沈姑娘,正巧小的在前面的酒楼包了个雅间,您既然中了暑热,不如随着我们一并进去歇歇罢。”

沈沅自是没有真的中了暑热,她随着江丰和廖哥儿进入酒楼后,便发现,这酒楼的掌柜对江丰的态度格外尊敬。

尊敬到近乎谄媚。

待众人进了雅间后,沈沅心中便有了猜测。

这家酒楼,应该是陆之昀的私人置业。

她也一直都清楚,陆之昀并不是什么清官,而是权倾朝野的内阁首辅,他的势力遍及祈朝各地,坐拥的财富怕也不是她能想象得到的。

这般想着,沈沅容色淡淡地饮了几口解暑的凉茶。

沈沅见廖哥儿好似是想同她说上几句悄悄话,便微微侧首,将缀着珍珠耳铛的右耳靠向了他几分。

廖哥儿刚要开口讲话,这雅间的叠扇门便被人推了开来。

沈沅看清了来人的相貌,心中没来由生出了些许的紧张,随即便从圈椅处站起了身。

陆之昀今日应是休沐,便穿了件颜色深黯的襕衫,发上也自是没戴乌纱帽或是梁冠。

可他的气场却依旧深沉矜傲,不可逼视。

自来京城后,沈沅是第一次见他穿常服。

男人仪容峻整,这襕衫更衬的他蜂腰长腿,比穿官服时少了几分端肃镇重,却多了些更近人情的俊朗。

得见沈沅后,陆之昀英隽的锋眉却是轻轻蹙起,只低声问:“沈姑娘?”

沈沅有些赧然,嗓音柔怯地回道:“陆大人……”

陆之昀进了雅间后,这房内,便无端地多出了几分压迫感。

他深邃的凤目看向了那怯怯站着的纤弱美人儿,待示意沈沅再度落座后,却又问道:“怎么最近,总能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