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霓生日这一天, 她发现自己去年许的愿差不多都灵验了。
她还和方穆扬在一起,并且她明年就会去上大学,只是方穆扬能否上大学还是一桩悬案。
她一点儿都不贪心, 今年只许了一个生日愿望, 就是方穆扬能和她一起上学。
去年过年,方穆扬是和费霓父母一起过的,他的爸妈还在农机厂。今年过年之前,费妈就把女儿女婿在哪儿过年给安排了, 给费霓准备了一堆年货让她年三十带到方家。费霓和方穆扬这个年过得很是紧张, 先是去邮局给哥哥姐姐寄礼物,寄完没多久又拿着包裹单去收。
老方有三个孩子, 年三十大儿子三女儿都给他打来了电话问候,还给他和逆子都邮来了礼物。
最小的逆子和儿媳陪他一起过年,他心里很是欣慰。去年他和老伴在农机厂, 农机厂的许多热心同事都邀请穆老师和他们一起过年,对他的邀请则完全是附带的,他们对穆老师说“把您的爱人也带过来”, 还带过来, 好像他是谁的附属品。还是自己家好啊!
逆子和儿媳在饭厅包饺子, 老伴在厨房照着菜谱做一道甜点。
老方很感动,欲要作诗一首, 还未回书房动笔,逆子就在饭厅里招呼他:“爸, 快过来包饺子。”
杨阿姨前些天回老家过年了, 家务活儿又落在了老方身上。老方自认有了工作,可以理直气壮地不做家务,可家里就他和老伴两个人, 他不做谁做?于是胡乱地做做,好在食堂到过年也提供饭食。他昨天得知逆子和儿媳要过来,不到五点就独自起来清扫房间,连角落也清扫到了。他还是一个得体的父亲。他的辛苦逆子没看见,只看见他现在喝茶听唱片翻报纸。他哪有力气包饺子。
费霓拿胳膊肘碰了他一下,“让爸好好歇着吧。”
“咱爸就喜欢包饺子,你不能剥夺他的乐趣。”
谁喜欢包饺子
老方很体谅逆子和儿媳的辛苦,“不用包太多,饺子只是形式,最重要的咱们一家人聚在一起。”
方穆扬包饺子和一般人不同,别人是力求每只饺子都一样,他却追求每只饺子都不一样。包饺子于他好像是什么好玩的事儿。
费霓嫌他慢,却也不催他,只是加快了自己包饺子的速度。
方穆扬包了一个动物形状,正是费霓的属相,他问费霓:“这个像不像你?”
费霓捧在手里看了看,觉得这个饺子的神情确实有那么一点儿像她,像她严肃的时候,然而这神态弄到动物身上,严肃的一面就被消解了,只剩下调侃。
又拿她取笑!
可外有老方在客厅,内有婆婆在厨房,费霓也不好跟他一起闹。
“你就污蔑我吧。”她低声说道,“赶快包吧,别玩儿了。包得再像,放到锅里也就看不清了。”
“那你就现在多看几眼。”
费霓又看了一眼,觉得方穆扬确实包得很好,煮了很可惜,“那咱们拿相机把它拍下来吧。”
方穆扬没想到费霓这么郑重其事。
费霓当了真,拿了相机把方穆扬包的饺子都存了照。
老方觉得逆子真是走运,就连包个饺子,也被儿媳当个宝。
方穆扬包了四只动物,分别是他们四个的属相,他和费霓的属相是一样的。
费霓特意在四只饺子里放了花生,谁吃到花生,寓意着明年一整年都会有好运。方穆扬自己家以前包饺子是不放这些的,一到过年就是他家最混乱的时刻,因为保姆和回家了,他们家年夜饭一半以上都是各式各样的罐头。混乱归混乱,节日的气氛还是有的,一到过节,方穆扬就开始画年画,穆静写对联,他们的大哥负责修理弟弟弄坏的家用电器,顺便指导弟弟做烟花。这指导不是无偿的,大哥送给同学老师的贺年片都是方穆扬画的。老方为了讨妻子的欢心,年三十晚上,让三个孩子和自己一起合奏,他自己拉手风琴,让大儿子弹钢琴,三女儿吹长笛,小儿子拉小提琴,几个人各自表演各的,完全没有任何合作精神,表演完了,就分发礼物和红包,方穆扬抢了红包就去楼下放炮仗。
方穆扬下了乡,才在老乡家里吃到有硬币的饺子,白菜馅儿的,唯一沾点儿荤腥的就是虾皮,这也是难得的,平常哪舍得吃白面呢?老乡请他去吃饺子,他也只意思意思吃一个,毕竟人家一年也吃不了两次饺子。
费霓告诉方穆扬,硬币放饺子里要是吞下去就麻烦了,图彩头包花生就行了。
一桌年夜饭大都是费霓和方穆扬操持的,他俩并不是很善庖厨,但在这个家里显得很能干。老方也为年夜饭出了力,开了两个罐头。
四个人围坐一桌,老方看着满桌的饭菜,先是感激了儿媳的辛苦付出,又请老伴发表讲话,想着老伴讲完了自己再讲新春感言,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不是几句话就说得清的。孰料穆老师直接感谢了儿子儿媳,就做了开饭的指示。
方穆扬很给自己爸爸捧场,让他在开饭之前讲两句。
老方清了清嗓子,便开始发言。他先是感谢老伴和自己互相扶持,如果没有老伴在一旁陪伴,他未必能平静地度过那些艰难的日子,说到动情处就去握老伴的手,穆老师嫌他老伴在儿女面前太肉麻,拒不配合,老方觉得略微失了一点面子,但不严重。感谢完老伴,他又感谢儿媳在逆子苦难时不离不弃,还帮他整理手稿。桌上就四个人,老方不好不感谢自己的儿子,最感谢他的就是他帮自己置办了电视冰箱及其它家用电器。
方穆扬表示不用客气,都是用的您的钱。
老方感谢完,又将自己准备的寄语一一奉送。
全家人都很尊重老方,想等他说完了再动筷,可他的话没有要结束的意思,方穆扬打断了父亲的发言,“爸,您尝尝这个饺子,我包的。”
老方准备的发言和饺子一起咽了下去。
年夜饭吃完了,自然要收拾碗筷。老方说他来刷碗。
费霓和方穆扬是晚辈,自然不能要老父亲刷碗,主动承担了刷碗的责任。
两人挤在厨房里洗碗,方穆扬的手指冲了凉水,水滴落到费霓胳膊上。
“凉!”就连表达不满也是小声,她被惹得有点儿恼,自己手指故意沾了凉水,去掐方穆扬的胳膊。大概掐得有点重,又问方穆扬疼不疼。
方穆扬说求之不得。
费霓低头不理他。
方穆扬在楼下放炮仗,让费霓许愿。
费霓和生日那天许的一个愿望,都是方穆扬能够上大学。
费霓问方穆扬:“你许的什么愿?”
“我希望新的一年,你能更爱我一点。”
“没正经!”好像她现在不怎么爱他一样。
新的一年,费霓和方穆扬收到了很大的红包。公婆还把他俩当孩子看。
收了亲家这么多东西,方家三老自然得回礼。
方穆扬把费霓和大大小小的礼物一起运回了岳父母家。
林梅见到费霓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收到录取通知书了吗?”
自从高考结束,林梅就在等待费霆的录取通知书下来。得知费霓也没收到通知书,林梅才放了心,确定是录取通知书还没往下发,而不是费霆没被录取。
费霓和方穆扬给未出世的侄子或者侄女也包了一个大红包。费霓觉得自己哥哥肯定是要上大学的,上了学没有工资,经济肯定要紧张些,平常给钱哥嫂绝不会收,只能借着给孩子红包,表达一下心意。
林梅不要,“没有还没出生就收红包的。再说你们今年就要上学了,上着学的在我心里就算孩子,只有收红包的道理,哪有发红包的?”
费霓笑:“莫非我哥在你心里也是个孩子?”
“他要上了学,我还真不让他往外派红包了。”
费霓坚决要给,林梅只好收了。一家人,为了这个推搡,倒显得生疏了。她摸着红包的厚度和大小,知道不是个小数目,对肚子里的孩子说:“你小姑姑小姑父不仅给了你未来三十年的红包,连你结婚的礼钱都算进去了。”
大概是费霓的新春愿望灵验了,方穆扬是家里第一个收到通知书的。
本来方穆扬打算等费霓的通知书到了,再同家人分享这个消息。可拦不住许慧来家里问。
自从方穆扬在家待业,费霓的交通工具又变成了方穆扬的后座。费霓刚进胡同,就见许慧冲他们笑。
许慧这是第四次来费霓和方穆扬的家,第一次是在高考后,第三次是来这里画费霓,第三次是送费霓她装裱后的画作。她画的费霓像被挂在方穆扬的画室,这意味着方穆扬只要到画室画画就不得不欣赏她的作品,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画的费霓还是端庄的那一个,费霓并没有喝她准备的酒,表现出来的还是常态。方穆扬看到是看到了,可远不到自愧不如的程度。她想着要再画一副,可要让费霓再做她的模特,也不是那么好办的。
前三次许慧来主要是为了费霓,这次则是为了方穆扬。她今天收到了美院的录取通知书,高兴之余很想知道方穆扬考上了美院没有,考上了当然好。要是没有,她准备把自己的辅导老师介绍给他。费霓比方穆扬强太多了,又没做老师的经验,就算给方穆扬补习,也很可能补习不到点儿上,费霓哪里知道她和方穆扬这种人的无奈呢?
许慧不仅带来了她被录取的好消息,还带来了一只小蛋糕当伴手礼。
一看见方穆扬,许慧就说自己被美院录取了。费霓心里暗叹不好,方穆扬和许慧报考的同一学校,又在同一城市,按理说应该同一天收到通知。
可方穆扬并没有跟她说录取的事。大概是落选了。招收研究生的通知已经发了,费霓一时不知道是让方穆扬考研还是继续参加高考。
她虽然失望,但因为早有准备,面上并没怎么表现。只是她怎么说服方穆扬再参加考试呢?她知道方穆扬一点儿都不喜欢考试。
费霓将许慧请进去,泡了茶,把她带来的小蛋糕分成了三份,许慧吃着自己带来的小蛋糕,喝着费霓泡的茶,对着方穆扬感慨:“你可真幸福啊。”七分羡慕,三分嫉妒。
费霓喝的茶都是方穆扬泡的,但许慧每次来,都是费霓在泡茶。许慧因此误会了,以为费霓从精神到物质都在供养方穆扬,还兼任缪斯,方穆扬则什么都不干,班也不去上,只负责画画。每次来他们家,许慧都要感叹,方穆扬何德何能找了一个既赏心悦目又善解人意的伴侣。她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呢?
方穆扬确实感觉自己很幸福,但也用不着许慧特意来告诉他一趟。
他问许慧:“你来干什么?”
“我想问问你被美院录取了没?”
许慧这句话颇有些欠欠的,要不是费霓了解许慧的脾气,都要以为她是来故意刺激方穆扬的了。
费霓刚想对方穆扬说:“不录取也没关系,今年还有两次考试呢。”话没说出口,就听方穆扬说:“录取了。”
听这三个字时,费霓正在往许慧茶杯里添茶,直到茶流出来她也没察觉,许慧的手握着茶杯,热茶流到了她的手指,她烫得啊了一声。
费霓很抱歉,带着许慧去给手指冲水,但因方穆扬被录取而产生的笑意仍从她的眼睛里荡出来,怎么也藏不住。
许慧走之前对方穆扬说:“你可真幸运啊。”
费霓误会了许慧的意思,向她解释方穆扬考前还是很用功的,能考上并不是因为撞了大运。
“我是说,他和你结婚真幸运。”
费霓没好意思对许慧说,她和方穆扬都很幸运。
等许慧走了,费霓问方穆扬:“你怎么不早告诉我?”问的时候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我本来想着一起庆祝。”
“你录取了,我只会为你感到高兴,并不会有压力。”她知道她一定能考上。
费霆也收到了老牌工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他之所以将其作为第一选择,并不是因为学校师资,纯粹因为它是本市重点院校里离家最近的,方便他经常回家照顾孕中的林梅。
费霓知道哥哥被录取了,喜悦又加了三分。
费霓对自己能上大学很有信心,可录取通知书迟迟收不到,她不免也有了些怀疑,有天做梦,她甚至梦到自己做完了卷子却没写姓名。方穆扬去上大学了,而她却还留在制帽厂。
这个梦太恐怖,以至于让她从梦里惊醒。
方穆扬抱住费霓,吻她的额头,安慰她:“梦都是反的。我这样的人都能考上,你不可能去不了。”
“什么叫你这样的人?我觉得你很好,不要再这么贬低自己了。”
这噩梦费霓只做过一次,之后方穆扬每天都抱着费霓睡,他的体温把费霓从噩梦里拉了出来。
方穆扬一面安慰费霓,另一面去找他的母亲帮忙查费霓的成绩。
成绩并不对考生公开,被录取的学生要不是特意去查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实分数。
穆老师查儿媳的成绩时,顺便把儿子的成绩也给查了。果然像方穆扬之前说的,并不只是几十分的差距。
穆老师直接走到了隔壁大学招生办,问他们为什么现在还不给费霓发通知书。费霓的成绩,不算英语超了第一志愿的录取分数线将近四十分,按道理不可能不被录取。招生办的人表示迟迟不发通知书不是因为费霓同学分数不够,问题出在她的成绩太高了,英语成绩还得了满分,有院校想把费霓作为专业人才培养,提前把她的档案调走了,为了让费霓能上第一志愿学校,他们进行了多次交涉,好在问题已得到解决,通知书已经邮寄出去,不出意外,费霓同学今天就能收到通知书。
收到通知书的时候,费霓刚在食堂落座。刘姐在人群里举着信,让费霓请大家吃糖,寄信人和邮戳都来自只上过小学的刘姐都知道的大学,刘姐虽然没上过大学,却也知道学校是录取学生才会特意通知。
刘姐去拿自己信的时候看到了冯琳,发现冯琳一直盯着费霓的信看,出于对冯琳的不信任,她把费霓的信也帮着取了。这么关键的信,丢了可不得了。
费霓坐在车间同事之中,拆开了信封,旁边的人也没心情吃饭了,都只顾观察费霓的表情。
费霓一个字一个字读完了信,读完她又将信装回了信封,把信封妥帖地放好,面上没流露出一点儿喜色。她离了座位,奔向食堂窗口,留下等着下文的女工。
刘姐怀疑自己误会了,要是费霓没被录取,她宣传的人尽皆知不是让费霓难堪吗。
有的女工替费霓解围:“我看以小费的水平上大学不是什么问题,问题就出在她想去的学校全国人民都想去,你想全国多少考生啊。”
“我听人说,好像还有什么第三志愿,没准小费能上别的大学。”
“小费心气儿多高,要是别的学校,她未必愿意去。”
等到费霓回来,大家才禁了声。
费霓端来了一大饭盒肉菜,打饭的大妈最后直接把锅底直接倒进了饭盒里,费霓笑着对大家说:“今天只能吃这个了,明天我请大家吃好的。”
这意思很明显,费霓被录取了。
刘姐在费霓身上使劲拍了一下,“你可真忍得住,刚才都吓死我了。”
费霓有了这么大件喜事,大家都认为她请客是应该的,谁都没跟她客气。
“你可真给咱们车间争气,隔壁车间的小梁自从被什么师院录取,连招呼都不跟我打了。至于吗?小费录的大学比她好十倍,还请咱们吃饭呢。”
费霓的高兴是出了食堂才显出来的,她抬头看天,发现今天的云彩格外俏皮。
工作时,费霓看着她制作出的帽子微笑,她恨不得马上把她被录取的消息分享给方穆扬。
终于等到了下班,费霓几乎是跑着出去的。
方穆扬从母亲那里得了消息,说是给费霓的通知书已经邮寄了出去,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费霓已经收到了。她的步子比往常要快,几乎是跑向了他,到了近前,反倒是变慢了,但眼神骗不了人。他又看到了类似于费霓童年像里的眼神,混合着骄傲和天真以及无法掩饰的喜悦。
方穆扬问费霓:“今天你是不是应该请我吃饭?”
“你怎么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你要考不上,谁考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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