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被证监会驳回上市申请的公司数不胜数, 普通网民根本不会关心,可素禾生物最近风头正盛,新闻一发出来, 立刻就引起了讨论。
“做好的!这样丧心病狂的公司也配上市?也配赚我们股民的钱?”
“这个公司能不能立刻倒闭啊, 我等不及了!”
“幸好这件事在上市之前爆发了, 不然就让他收割投资者的钱了!”
“哎想念浓安医疗器械, 自从浓安破产, 再也买不到性价比那么高的产品了, 黎清立顾浓太冤了。”
……
两天之后,嘉佳中心医院院长翟宁, 通过医院和个人账号,向公众公布了土壤化验结果。
【我是翟宁,经过向后勤部相关人员了解情况,医院及时与有关部门联系,进行了土壤取样化验, 在一米深的土壤中,我们提取出的药物成分,与黎清立有关律因絮的论文上性状表述高度相似, 可以认为,这的确是当年销毁律因絮的地方。我院儿科主任周洪停职接受调查,我院对当年的受试者表示深深的悼念,对无辜受害的黎清立顾浓教授深感歉意, 我院将深刻反思过错,提醒全院员工引以为戒,今后继续接受大众的监督。】
一米深的土壤之下, 雨水冲刷, 细菌消解, 根须吞噬,证据被一天天的破坏。
若是再晚一些,再慢一些,或许一切都会消失不见。
幸好,随着岁月深埋进黑暗的律因絮,终有一天破土而出,带着它所记录的真相,为自己的创造者寻一个迟到的正义。
翟宁的声明盖着医院的印章,代表着一锤定音的结局。
“所以现在是彻底实锤了,很可悲,很荒唐,就这么把两个好人给害了。”
“明目张胆在医院后门焚烧律因絮,这是多么猖狂,多么无所畏惧啊!”
“凡事必留下痕迹,希望所有心存侥幸的恶人记住这一点,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当初网民要是冷静一点,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了。”
“所以有人存图吗,当年带节奏辱骂的账号都是谁,让他们出来道歉!”
“还真有人存图了,指路神奇现象观察记录bot。”
很多人顺着指路找到了两年前的博文,那些截图和文字还没有删除,博主也没有发表任何观点,仅仅是将当年发生在网络上的真实情况原原本本的记录了下来。
那些让人目不忍视的文字——
律因絮杀|人毒药
黎清立顾浓必须以死谢罪
今夜为无辜的孩子们祈祷
黎清立与女大学生不正当关系
顾浓毕业论文
黎家豪车豪宅图片曝光
……
十多个话题的热门博文里,充斥着对黎清立顾浓的谴责和批判,这些账号均被点赞了几百万,评论更是毫无理智和底线的侮辱咒骂,言辞简直不堪入目,令人作呕。
任谁在这样密集强烈无间断的网络攻击下,都不可能保持一个健康的心态。
大家开始努力回忆,当年,真的有这么恐怖吗?
居然有几百万的点赞,数十万的辱骂吗?
怎么我好像忘记了那种愤怒的情绪?
大家很快又将怒气转向了这些造谣污蔑黎清立顾浓的账号,可在社交平台上搜索这些账号时,才发现,当年活跃在各个话题里的博主,几乎全部在事情发生后销号了,没有销号的,也已经把当年的微博删除改了名字,根本找不出痕迹。
“怎么都销号了?”
“好多都找不着了,连热评和热转都搜不到了!”
“他们是不是后来看到澄清,因为心虚注销了账号?”
“大家还不明白吗,这些人当年就是故意的,甚至评论里那些情绪上头站在道德制高点谴责辱骂的账号,也是故意的,就是为了激起网民的愤怒,挑拨网民的情绪,让没时间了解真相的人参与到网暴的大军里。”
“所以……他们的目的就是逼死黎清立顾浓,让这件事变成铁案,尘埃落定!”
“我们都是被利用的,成为了素禾生物的一把刀,刺向真正为我们着想的人。”
“这应该是专门干肮脏事的黑水军,就像在词条里反复质疑律因絮的营销号一样,是素禾生物用来引导真实声音的武器。”
“幸好大家清醒了,幸好这么多人站了出来,勇于说出真相,没有让素禾生物再次得逞!”
“这个账号里的截图,是每个参与网暴的人都不能逃避的真相,虽然逝者已矣,已经于事无补,还是在这里说声抱歉吧。”
“对不起,当年没有自己查证,片面的相信了有心人的引导,对黎顾两位教授造成了伤害。”
“对不起,当年我只是生化系大学生,以为自己才高八斗,在网络上指点江山,误导了很多外行,现在学的多了,才知道敬畏。”
“我不记得自己当年为什么疯狂,或许我只是个卑劣的人。”
“抱歉,被断章取义的图片误导,被以讹传讹的谣言迷惑,做出了后悔终生的事。”
“对不起,曾经情绪被利用,自己也做了谣言的散播者,两年了,居然是因为综艺投票的事知道当年的真相。”
“对不起,我当年三次元过的很差,所以选择在网络上发泄情绪。”
“抱歉,我肤浅的认为公众人物应该接受大家的挑剔,却不知道一切都是谣言。”
“对不起,我是评论里的一员。”
“我虽然没有网暴,但也说声抱歉吧,我一直知道汽车博物馆,可我怯懦,害怕被牵连,不敢为你们辟谣豪车的事。”
……
一转眼,这条当初无人问津的博文下面,充满了网友的缅怀和歉意,截图中与评论里,相隔了两年,却仿佛相隔了两个世界。
黎清立与顾浓这两个名字,终于不再与罪恶和欺骗捆绑在一起,他们在离世两年后,拿回了应有的清白和尊重。
从来不发表任何个人观点的神奇现象观察记录bot将这条微博转了出来。
这是这个账号五年里第一次评价自己的博文——
【我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我本不应存在。】
天色晴朗,山间微凉,桃花在薄雾里灼灼盛开。
黎容来到西山陵园,一步步走向那个立在角落里的,不起眼的墓碑。
那上面,刻着他父母的名字,印着他父母的黑白照片。
墓碑附近的杂草被除的很干净,一枝桃花枝压过铁丝网,罩在墓碑正顶端。
风打桃花,花瓣簌簌飘落。
黎容站在墓碑前,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父母年轻的容颜。
他弯着眼睛,温柔的笑了笑,像是曾经在家里一样,语气愉悦轻快:“郑竹潘和周洪被带走了,事实清楚,他们很快就会被判刑。何大勇制造假药,已经付出了代价,他儿子始终不愿意承认他,不知道何时才能化解芥蒂。翟宁…翟宁虽然对不起你们的信任,但她也算帮了我,以后重启律因絮,还需要她帮忙,所以我自作主张,放过她了。至于其他伤害你们的大多数,唉,怎么办呢,你们一定不希望我对付他们,不过……我还是很记仇的,所以宽宏大量这个品质,你们是不是就没遗传给我啊?”
他那么愉快的笑着,眼泪却止不住的滚落下来。
他其实很畅快的,他终于亲手打败了自己的仇人,他没有辜负再一次的生命。
他的坚持是有意义的,他的战斗是有意义的,哪怕看不清是否有光亮,他也不曾有一秒的退缩。
他让害他的,恨他的,毁他的都付出了代价,他终于可以站在这里,直面失去和死亡。
但他仍然是有些委屈的,这是孩子在父母面前,最理所当然的情绪。
他眼睑颤抖,泪水挂在下巴上,风一吹,脸上一片凉意:“你们,下辈子,别丢下我一个人了啊。”
桃花轻摇,花香甘涩,墓碑宁静矗立。
黎容在墓前站了很久,久到身体冰冷,双腿发僵。
他曾经想,有一天沉冤得雪,一定要把父母的墓迁到更光明正大的地方去。
但今天,他却不想这么做了,因为他们已经拥有世界上最清白自由的灵魂,有桃花相伴,有山风吹拂。
黎容轻轻将一张纸放在了父母的墓碑前,用香炉压住。
那纸上是他手写的两句诗,更是他的意志——
“雨打灯难灭,风吹色更明。”
夕阳西下,陵园被一片霞光晕染。
岑崤从旁走过来,从背后环住黎容,轻轻擦去他脸上冰凉的泪水。
岑崤看了一眼与霞光桃花融为一体的墓碑,转过脸,看向黎容,低声细语:“宝贝儿,我们两个都能回到高三那年改变一切,你父母一定也可以。或许他们回到了更早的时候,你还在上小学,或者是初中,一切都没有发生,一切都来得及挽回,他们那么聪明,肯定也会像你一样,扭转结局,改变命运。死亡并不是终结,坚韧的灵魂,一定另有机遇。”
黎容先是用蓄满泪水的眼睛怔忪的看着岑崤,听他说完,破涕道:“谢谢你。”
这句话,的确给了他莫大的安慰,足以抚慰全部的伤痛和遗憾。
对的,死亡才不是结束,他和他父母,都不会放弃与命运抗争。
他们只是在不同的战场,但他们紧密相连。
岑崤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
“希望他们回去后,能提醒一下冷着小脸的某人,多对同桌笑笑,同桌爱你啊。”
这下黎容真的笑了,他眼睛弯成月牙,微微踮起脚,将微凉的唇贴在岑崤唇上。
含了一下柔软的唇瓣,黎容抵着岑崤的鼻尖低喃:“同桌就知道欺负我,都不把班长放在眼里,天天带着蓝枢那帮人找事。”
岑崤环住黎容的腰,呼吸扑在黎容的睫毛上:“把你放在心里不就行了?”
夕阳坠入山林,霞光如潮汐渐渐褪去。
两人并肩下山,没有直接回市里,而是去了开发区。
这几天老太太天天十多个电话,催黎容尽快回去。
网络上的消息传播的很快,家里那些亲朋,自然也都知道了。
到了小区,黎容快步上了楼,岑崤倚着车身,在舒适的夜色里静静等待。
连敲两下,门一开,老太太便泪眼婆娑的扑了过来:“黎容!黎容你看到了吗!你父母的事情平反了!”
老人头发花白,皱纹堆叠,此刻老泪纵横,倒有一丝狼狈可怜。
她的腿脚不好,只是站着,就不住的打颤,她死死的攥住黎容的胳膊,嗓子里发出阵阵痛苦的悲鸣。
黎容见过她太多面,高傲的,蛮不讲理的,倚老卖老的,仗势压人的,市侩俗气的。
他从来没见过她委屈哀嚎的模样,仿佛要把所有的不甘和愤懑哭出来,要把伪装的冷静和世俗击碎。
这个年纪的人,除了求神拜佛,已经再提不起任何力气,去追求真相和正义。
她当然痛苦,但为了苟延残喘,她只能逃避痛苦。
终于有一天,老天开眼,让光照进了这个家。
她当然要找最能共情她感受的黎容哭诉,只不过黎容在陵园哭了个够,此刻已经不想哭了。
他撑着老太太,等她哭的头晕缺氧,才将她扶到沙发上坐下。
亲戚们抹着眼泪宽慰黎容:“容容,这下好了,你父母清白了,以后你可以光明正大了。”
“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啊,终于有人为你父母正名了。”
“那天杀的郑竹潘倒台了,你们一家做善事,老天是看得到的。”
“你外婆这几天都没睡,盯着网上的消息,生怕再出点什么差错,你怎么才来?”
老太太双眼浑浊发红,她坐在沙发上,紧紧攥着黎容的手:“容容,坏人都抓进去了,都是那个素禾生物的郑竹潘干的,因为你父母阻挡了他的利益,网友都知道你父母是冤枉的了,你现在很开心吧,外婆也是……”
黎容望着那双粗糙干枯的手,眼睑颤了颤,低声道:“还不够。”
老太太似乎没听清,带着浓重的哭腔问了句:“什么?”
黎容看向老太太哭的模糊的眼睛,目光阴冷:“现在还不够,我会把甲可亭踢出市场,我要让郑竹潘亲眼看着我摧毁他倾注了一辈子心血的地方。”
老太太被他的眼神吓得哆嗦了一下,握着他手的力道不由放松:“你…你到底在说什么?”
黎容平静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老太太颤颤巍巍的指着黎容,瞳孔放大,喃喃道:“难不成…这一切都是你干的?”
黎容扯了扯唇:“我爸爸的论文,郑竹潘的倒台,出来作证的蒋醉,何大勇,翟宁……你真的以为,正义会从天上掉下来吗?”
老太太仿佛被施了定身术,僵在原地,难以置信的看着黎容。
她这个外孙,自从出事以来,就表现的异常冷静,克制,好似父母双亡对他并没造成太大影响,可他身上又有一种古怪的莽撞和异常强大的笃信。
每次她耳提面命要黎容不要招惹是非,黎容都听不进她的话,就好像巴不得是非找上门来。
如果今天这一切都是黎容筹谋计划的,那他的心思一定深沉到了令人惶恐的地步。
她女儿女婿都是非常简单的人,外孙怎么会……
她发现自己从来都不了解黎容,甚至不知道,这两年黎容都住在哪儿,做些什么。
满屋的亲戚也都呆若木鸡,根本不相信,这是从黎容嘴里说出来的话。
黎容扯了一张纸巾,亲自将老太太脸上的泪水擦去,泪水夹在皱纹间,并不好擦,但他很耐心,动作也很轻柔。
“你还记得我说的话吗?善良是无辜的,罪恶的是没办法守护善良的人。我不仅要还我父母清白,我还要所有德不配位的伪善者从高高在上的位置滚下来!”
他说罢,将纸巾扔进了垃圾桶。
老太太在那一刻,感受到了黎容指尖带来的凉意。
她突然觉得,黎容骨子里有一种压抑已久的疯狂。
今天这个结局,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但显然对黎容来说,还远远不够,黎容要将更多人拖下水,要让更多人付出代价。
就如刀锋舔血,一发不可收拾。
老太太磕磕绊绊道:“你…你浑说什么,你一个孩子,怎么可能把一个大公司扳倒。”
不过很快,他们就发现,黎容并非胡说,因为一切都在按照黎容的期待发展。
就在郑竹潘被收押当天,素禾生物其他合伙人企图通过降价甲可亭自救,然而那天晚上,舆论再次掀起狂潮!
数十万网友在几个正义之士的带领下,呼吁红娑研究院重启律因絮。
“希望红娑研究院承担责任,为自己的科学家正名!”
“请用律因絮治愈我们的孩子!”
“不要让律因絮蒙尘,完成黎教授的夙愿,让这个药物尽其用!”
“是时候了,请重启律因絮!”